王世充的心中突然一熱,他跟李靖在兵棋推演時向來都是勾心鬥角,各種狠辣招數無所不用其極,甚至有幾次因爲招數太陰損氣得李靖能拂袖而走,但他知道李靖是一個堂堂的君子,即使在戰場上行詭道,也只是兵法使然,其本心絕對不惡,剛纔他說的那些,是他的心聲,而這樣的話,就是象裴世矩這樣的約定盟友也不一定會對自己說的。
王世充心中雖然有些感動,但還是神情平靜,他點了點頭:“謝謝藥師你的提醒,我記下了,你們這些關隴軍功貴族的消息比我這個暴發戶要強得太多了,這本是你的最大優勢,我還是不太明白你爲什麼要對我和盤托出,僅僅是因爲要找人論兵下棋嗎?我不太相信。”
李靖冷冷地說道:“因爲行滿你這個人才華滿腹,卻是毫無背景,你天天做夢都想着升官向上爬,你以前的事情我也多少聽說過一些,確實急功近利,你可能覺得現在朝中官階比你高的人,才華超過你的沒有幾個,所以你整天想的就是立功,立大功,然後一下子就能出將入相,穿着紫袍天天面聖,對不對?”
王世充倒也不否認,他哈哈一笑:“男子漢大丈夫生於當世,若遇明主,就應該建功立業,當取富貴,這話不是你藥師說過的嗎?你既然不避諱你的想法,爲什麼我做這事的時候你又要反對呢?”
李靖搖了搖頭:“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更何況你這樣毫無根基。一個跟頭就能讓你摔得爬不起來。別人南征一次可以直接從宮中的衛士升到儀同。上儀同,那是因爲人家本就是勳貴子弟,而你王兄能在這個年紀,平步青雲到了現在這個位置,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眼紅你的人不知凡幾,你若是還不知足,不知進退。我只怕你以後會吃大虧。”
王世充的嘴角勾了勾:“藥師,我已經夠低調的了,嶺南迴來後四年我都是以儀同身份閒居回家,這兩年當了兵部駕部司的員外郎,也是小心謹慎,事事不出風頭,到底還要我怎麼做,纔算是低調知足?”
李靖微微一笑:“行滿,別誤會,我只是善意地提醒你一下。正是因爲你這職務差不多六年沒動了,我怕你會心生不滿。這次平南時一時衝動,抱上楊秀這根大腿,我今天把楊秀的這彈弓帶來,告訴你楊秀的一些所作所爲,就是要你明白,這根腿是不能抱的。”
王世充沒有接這個話碴,他看了一眼門外,低聲道:“藥師,那你準備站在哪位親王或者是太子那邊?如果有什麼內部消息的話,不妨給兄弟透露一下。”
李靖冷冷地說道:“沒有消息,現在的儲君就是太子,雖然皇上對太子不滿意,但也沒有任何消息說有易儲之舉,王行滿,你我身爲臣子,就應該守臣道,皇上想讓誰即位,那是他的家事,我們要做的,就是忠於皇上,忠於國家,將來皇上百年之後,向合法繼位的新君繼續效忠,僅此而已。”
王世充想起裴世矩的態度,也跟這李靖如出一轍,便緊跟着問道:“那爲什麼元氏全部倒向了蜀王,而其他幾位王爺也各自都有一幫自己的勢力?”
李靖正色道:“他們怎麼選是他們的事情,我只能做好我自己,行滿,你熟讀史書,當知上意如水,天威難測,現在抱大腿的就等於賭場裡已經買定離手的人,只不過這賭注是全族的命運。
我李家不求大富大貴,但求平平安安,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大多數世家子弟,都是我現在的想法,有高僕射在,太子現在還是有絕對的優勢,其他各位皇子沒有一個真正重量級的人物支持,行滿,你還是斷了這方面的念頭爲好。”
王世充的眼中綠光一閃,又換了個話題:“藥師,這次出征南方,你剛纔說史將軍會親自挑選二十名儀同以上的將領隨軍出征,你有沒有這機會?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上次南征和江南平叛的時候,你藥師兄都沒有出征的機會,這次可別再錯過了啊。”
李靖笑了笑:“有建功立業的機會當然好,但如果沒有這種機會,我也不會主動去求,史將軍我並不熟,他八成也不會帶我前去,這次平定南蠻不是大戰,也不太可能收穫太高的軍功,你我都清楚,以後我朝跟突厥會有決戰,那時候纔是我輩建立霍去病,陳湯這樣不世之功的時候。”
王世充“嘿嘿”一笑:“到那一天的時候,你我可千萬要在戰場上一決高下,紙上談兵這麼久,也早就膩了,戰場上見個真章纔是王道。”
李靖點了點頭:“所以你可千萬要保重自己,別因爲別的事情把自己扯了進去,弄得連將軍都沒的做了。”
王世充也收起了笑容,正色道:“那我們現在再手談一把南中之戰吧。”
今天王世充因爲被高熲親口點了將,這個消息過了中午後就傳得整個兵部盡人皆知,蘇孝慈特意後來又派人來通知,說允許王世充下午提前回家準備,而王世充卻意猶未盡地跟李靖兵棋推演到了下午申時左右,才依依不捨地帶着那張南中地圖,還有一些文庫送過來的南寧州方面的資料,回到了家中。
極樂山莊自從開皇十一年開始運行,到現在也已經有六七年了,當初金壁輝煌,極盡奢華的裝修,有些地方已經顯得略有些陳舊了,而當年從江南高價運來的假山和花草,也看起來沒有當年的感覺了。
雖然這裡的名氣越來越響,但這幾年下來,上門的客人檔次開始越來越低,出入其間的多是些暴發的商人,而那些南陳的宗室勳貴,還有蕭樑的遺老遺少們,過了開始的那股子新鮮勁後,來這裡的倒是越來越少了。
王世充現在的生意也走上了正軌,遠不象剛起家時需要這裡每年幾十萬的收入,現在的極樂山莊,對王世充來說其實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娛樂場所,若不是還需要在這種風月場所打聽一些有價值的消息,他甚至都有點想把這裡關了。
剛進山莊大門,張金稱就迎了上來,對王世充低聲道:“東家,史萬歲史將軍已經在逍遙樓裡等了你半天了,玉夫人一直在陪着她,好象史將軍都有些不耐煩啦!”
王世充心中一驚,他沒有料到史萬歲竟然會親自前來自己這裡,而不是去自己在大興城中百官坊那個名義上的官邸,當即撩起前襟,快步向裡面走去,一邊走一邊問道:“史將軍是幾時來的,爲何不通報?”
張金稱也是亦步亦趨地跟在王世充的身後,氣喘吁吁地說道:“東家,史將軍是一個時辰前來的,當時就派人進城給您報信了,可能是路上錯過了吧。”
王世充想起今天自己也算是提前下值了,錯過報信也正常,他一邊走一邊想:史萬歲今天上午被點了南征主帥,中午就來到自己的莊園,卻又不來城中的兵部和自己相商,這點很奇怪,難不成有什麼不便爲外人道的事情,需要秘商?
想到這裡,王世充停下了腳步,對張金稱吩咐道:“一會兒逍遙樓附近的人,都搞得遠一點,我跟史將軍要談軍國大事,千萬不能泄露出去。”
張金稱點了點頭:“謹遵東家的吩咐,只是今天史將軍是便服簡從而來,看起來不太象商量正事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