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這下子給雷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前帝國的副相,尊貴無以復加的虞慶則,怎麼就這麼說完蛋就完蛋了呢?他一時有些接受不能,腦袋裡卻飛快地回想起有關虞慶則的背景。
虞慶則本姓赫連,乃是匈奴鐵弗部,祖上是大名鼎鼎的胡夏大王,曾經稱霸關中隴西的赫連勃勃,這個赫連也是被創造出的姓氏,因爲赫連勃勃認爲自己是天之驕子,赫然與天相連,所以給自己的王族宗室都取了此姓,代替了原來的劉姓。
只是赫連勃勃雖然狡詐殘忍,堪稱五胡十六國時代的兵法大師,卻因爲刻薄寡恩,殘忍嗜殺,到他兒子那代時就被新興的北魏滅亡,從此赫連氏與慕容氏一樣,王族宗室散落民間,但由於其宗族勢力頗強,又都驍勇善戰,在北朝一向也算是軍事貴族,直到虞慶則的父親這輩時,官居郡守,舉家遷到大興,順應北周當時的改姓風潮,也把赫連這個極具胡味的姓改成了魚姓,後又改成虞姓。
虞慶則出身將門,世代豪強,但自幼很喜歡讀書,不僅精通鮮卑語,漢語也說得非常溜,由於在北魏一朝二百多年,虞家也早已經被漢化,身上雖然保留着匈奴人精於騎射的基因,但從裡到外都是個標準的漢人了,虞慶則在北周時就做到了大將軍,襲爵沁陽縣公,跟時任北周越王宇文盛的內史下大夫高熲多次合作,討伐過胡人的叛亂,不僅建功立業。也跟高熲建立了極好的私人關係。
隋朝建立後。掌握了實權的高熲向楊堅舉薦了文武雙全的虞慶則。從此虞慶則開始平步青雲,先是幫着楊堅誅滅了宇文氏的不少手握實權的宗室親王,然後在開國時歷任京兆尹(首都大興市長),吏部尚書等要職,可見此時楊堅對其的信賴,還一手主持了大興城的改建。
開皇三年反擊突厥的大戰中,虞慶則掛帥出征,率大軍出靈州。原州道,從隴西一帶反擊突厥,他碰上了突厥沙鉢略可汗的主力,打得非常艱苦,那次著名的達奚長儒兩千步卒血戰突厥的壯舉,就是在他的指揮下進行的,靠着達奚長儒的死戰,虞慶則作爲主帥也立下大功,戰後官至尚書右僕射,成爲帝國僅次於高熲的二號人物。
開皇六年沙鉢略可汗求和的那次。虞慶則就作爲隋朝的大使出使突厥,強逼沙鉢略可汗對着使節杖下跪。孤身入虎穴還能逼迫可汗折腰下跪,虞慶則的膽氣與強硬從此載入史冊。
但就是在這次出使過程中,虞慶則收了沙鉢略可汗的贈禮良馬千匹,還爲自己的兒子娶了沙鉢略可汗的女兒,事後楊堅雖然沒有追究,還晉他爵爲上柱國,可是從這一刻起,內心裡已經對虞慶則起了猜忌。
平陳之戰,虞慶則沒有撈到出場的機會,緊接着尚書右僕射一職也被蘇威取代,帶着一個上柱國的虛銜回家閒居,前幾年楊堅到晉王府上做客時大宴羣臣,久不得志的虞慶則更是在席間公然與朝廷親貴楊素吵架,當着楊堅的面互相揭短,最後還藉着酒勁要求楊堅把在場的御史樑毗趕走,當時楊堅雖然笑着滿足了他的願望,並在酒席上說“願朕的子孫與諸公的子孫常如今日,共守富貴”,但在那一刻起,也許虞慶則的殺身之禍就已經埋下。
此後的虞慶則一直被授予閒職,前幾年出任涼州總管後也被很快召回,在王世充的記憶裡,他雖然被楊堅猜忌,防範,但殺身之禍應該和他還不至於扯上關係,聽高熲一說虞慶則馬上要掉腦袋了,一時間人都有點發蒙。
高熲看到王世充這個樣子,知道他一時無法接受此事,微微地嘆了口氣,說道:“這次桂州李光仕謀反,皇上本來是希望虞慶則領兵平叛的,當時王世積,賀若弼等人都主動請命希望出征,可是皇上卻召見了虞慶則,面責他身爲宰相,位居上柱國,國家有叛,卻不主動請命。於是虞慶則只能面露恐懼之色,謝罪的同時表態願意領軍出征。
可這次虞慶則卻毀在了他的內弟趙什柱的手上,現在已經查明,趙什柱和虞慶則的愛妾私通,常常害怕自己的姐夫知道此事,誅殺自己,因此找機會陷害虞慶則,這次虞慶則帶上了趙什柱出征,任爲參軍,他卻不知道自己就死在了這個內弟的手上。”
王世充心中一動:“趙什柱難道是告發虞慶則謀反?”
高熲點了點頭,言語中盡是痛惜之意:“正是如此,虞慶則行軍至潭州時,觀察四周地形,對左右說此地四面環山,盆地內土地肥沃,糧食充足,極易形成割據,朝廷最好派一得力將領鎮守,以免成爲亂黨據守作亂之地,他還特地派了趙什柱回京向皇上彙報此事。
結果這個趙什柱回京後就向皇上誣告虞慶則想要據潭州作亂謀反,皇上連夜用王世積換回虞慶則,回京後派人審查虞慶則,前天已經定了他的死罪,斬首就在明天了。至於那個趙什柱,則被拜爲柱國將軍。”
王世充聽得憤憤不平:“虞將軍死得也太冤了,他如果真想謀反,還用得着派姓趙的回來提醒朝廷派人守備潭州嗎?再退一步,他手上有兵,如果真有反意,還會被王世積就這麼換回來?怎麼着也要拼一下啊。”
高熲嘆了口氣:“事已至此,多說無益,虞慶則位高權重,又對皇上有失恭順,有今天的下場雖然意外,但也是在情理之中,行滿,你覺得在這種情況下,史萬歲受賄縱敵,皇上還會象以前那樣厚待功臣,大加賞賜嗎?”
王世充這回說不出話了,確實,楊堅這幾年也變得越發地猜忌,虞慶則算是第一個倒黴的,第二個會不會輪到史萬歲呢?這下他也不敢打保票了。
王世充咬了咬牙,說道:“高僕射,那以您的意思,是讓皇上自己做決定,即使是您,在這種情況下也不便開口勸諫嗎?”
高熲搖了搖頭:“虞慶則的事情上我幫不上忙,因爲趙什柱串通了虞慶則的愛妾,捏造了許多所謂虞慶則謀反的證據,而虞慶則作爲將領,有自己的部曲私兵,當年在涼州也收受過姑臧商人的金錢賄賂,這些都成了他的死罪,當年虞慶則是我一力舉薦的,所以我不好爲他多辯解什麼。
但是史萬歲是剛剛平叛歸來,而且接下來與突厥的大戰,史萬歲這樣的良將還是不可或缺的,他和虞慶則不一樣,並沒有在朝堂上當過高官,皇上對他的防範之心應該不象對虞慶則那樣強烈,所以對於他,我還是要力保的。行滿,如果皇上真的下令調查寧州之事,希望你能象今天這樣,爲史萬歲說話。”
王世充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心裡飛快地盤算着,這史萬歲在開皇四年時曾經卷入過樑師彥謀反之事,差點丟了命,算是有前科的傢伙,楊堅殺虞慶則其實也是在警告高熲,不要過度地參與儲君之爭,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不認清形勢,跟着高熲和史萬歲一條路走到黑,沒準自己的腦袋都不保。
但是今天高熲這樣半懇求自己,已經給足了自己面子了,這些年他確實也對自己不錯,自己能有今天也是靠了高熲的支持,於情於理,在這個時候當面拒絕他的請求,都不是最好的選擇。
於是王世充深吸了一口氣,堅定地說道:“高僕射,世充一定會向皇上如實地反映寧州之戰的情況,一如今天和您的交談,所謂史元帥受賄縱敵的事,世充沒有見過,什麼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