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熲聽到這裡,皺了皺眉頭,說道:“楊僕射,剛纔你說的不錯,高句麗確實是野心勃勃的危險敵國,如果有條件的話是應該好好教訓一下,可是現在國家的局勢你也清楚,嶺南和寧州剛剛進行了兩次征伐,現在又要再度征伐寧州,蜀中和嶺南的軍資儲備消耗一空,現在還要準備跟北邊突厥即將到來的大戰。
這種情況下,我們能拿出多少兵力遠征高句麗?剛纔我們分析得也很清楚,高句麗的作戰部隊不下二十萬,我軍的戰鬥部隊至少要有三十萬纔有把握奪取遼東,非如此規模的大軍不足以震懾高句麗人,這三十萬大軍和與之配合的幾十萬民夫,從哪裡出?如果全國總動員的話,還有多少精力應付突厥?”
楊素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冷的寒芒,他的嘴角勾了勾,慨然道:“漢王楊諒,身兼併州總管,統領北齊故地,手下冀,青,幽,並這四個大州的府兵加起來不下三十萬,均是能徵貫戰的老兵,對付突厥的話只需要用關中和隴右的部隊就行,征討高句麗,正好可以讓漢王出兵,最多不動用代州,朔州,馬邑這幾個靠近東-突厥的邊關要鎮的部隊就是。”
高熲微微一愣,大袖一拂,首輔的氣場隨着他這一拂袖盡顯無疑:“楊僕射,你也知道可能秋高馬肥之時,東西兩個突厥的大軍就要打過來了,染干的部落根本無力抵擋,到時候只有靠我軍出兵支援,如果這時候把這四州的軍隊都調空了。從幷州到幽州。四五千裡的漫長戰線。誰來防守?”
楊素冷笑道:“調兵遣將之事,就應該是由高僕射來安排了,漢王部下拿出三十萬人後還會有二十萬精銳,防守是足足有餘了,再說還可以調中原,荊襄和江南的軍隊作後援呢,如果遼東之戰進展順利,兩三個月就攻下遼東城。把高句麗人壓回鴨綠水以東,那突厥敢不敢動手還要打個問號呢!”
高熲恨恨地一跺腳:“楊僕射,你這並非謀國之言,把國運賭在這一戰上,太冒失了。陛下,臣還是堅持剛纔的看法,派一使者去嚴責高句麗王,在邊境整軍備戰,做做樣子就可以了,千萬不能真的出兵。至少,不能在和突厥大戰前出兵。”
楊堅突然笑了起來。對着高熲和聲細語地說道:“高僕射,那你有何良策,可以不動刀兵,就能讓高句麗放棄對遼西之地,乃至對中原的野心呢?你敢不敢保證若是我朝與突厥大戰的時候,高句麗不會起大兵來爭奪遼西?”
楊堅的話很和氣,但是在高熲,甚至在王世充聽來,卻無異於催命的鈴聲,史萬歲剛剛因爲收金縱敵,導致寧州叛亂而丟了官職,撿了一條命都算是運氣了,而高熲現在又面臨着同樣的情況,只要說一個不字,那以後高句麗那裡出任何事情,都可以成爲他的罪證了。
高熲咬了咬牙,拱手道:“臣願即刻出徵,領兵征討高句麗。”
楊堅的眉頭舒展了開來,滿意地點了點頭:“獨孤公啊,距離你上次出征平南,也過了有八年了,希望你這回可以再立新功,王世積不是一直想立功嗎,這次讓他跟你一起去,至於從東萊水路渡海攻擊高句麗的水師主帥,我看南陳名將周羅睺挺合適,獨孤公怎麼看?”
高熲面無表情,機械地回道:“一切但憑皇上安排,只是大海船打造需時日,徵高句麗以四五月爲佳,現在就需要在東萊,登州一帶徵集和打造海船了。”
楊堅轉頭對着蘇威說道:“蘇納言,擬旨,遼東郡公,高麗國王元,不服王化,窺探中原,有不臣之心,近來更是兵犯我營州,即刻廢高元一切官職頭銜,貶爲庶人,我天朝將起冀青幽並四州大軍三十萬,漢王楊諒爲平壤道行軍元帥,尚書左僕射高熲爲行軍長史,上開府將軍周羅睺爲水軍都督,明年正月,陸軍先行,五月之前,水陸並進,破國擒君而還!”
楊堅轉頭看了一眼王世充和張須陀,繼續說道:“上儀同將軍王世充,張須陀,此戰隨周羅睺的水師一起行動!”
王世充從沒有出過海,更不用說這種渡海遠征了,但君命已下,不容自己有哪怕半分的猶豫和遲疑,他拱起手,和張須陀一起朗聲道:“臣遵旨!”
三個時辰後,辦理完了交接的手續後,王世充被高熲召到了尚書省的東花廳,這裡是高熲平時辦公的地方,上次出征完嶺南的時候,王世充就是在這裡面見高熲的,當年楊素和高熲關係最好的時候,兩人曾經在這個東花廳連署辦公,可自從射箭場事件後,楊素便從這裡搬了出去,到了另一頭的西花廳,而兩位重臣間的距離,變得比兩個官衙間那五六百步的距離更加遙遠。
這會兒的王世充,就站在當年自己站過的位置上,看着高熲靠在那張高背椅子上,沒有戴烏紗,滿頭大半花白的頭髮,閉着眼睛,在思考着什麼。
王世充進來到現在已經有一刻鐘了,高熲一直是保持着這個姿勢,也不睜眼,也不說話,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甚至可以說根本沒有意識到王世充的存在,可王世充也清楚,現在高僕射的心中一定是波瀾起伏,心緒難平。
高熲還是閉着眼睛,緩緩地開了口:“行滿,對於這次征伐,你有何想說的?這裡並沒有外人,但說無妨。”
王世充早就觀察過,這東花廳早早地被高熲清了場,最近的護衛也離在百步之外,顯然是想和自己說說心裡話,這些年高熲很少再在自己的府上和官員們交心,而是改在了東花廳,對於談話的保密自然已經有了獨到的辦法。
王世充開口道:“下官以爲,高句麗確實應該討伐,但是此時出兵,並不合適。三十萬大軍的出征,一句話就定了,未免有些操之過急了,如果戰事稍有不順,突厥以大兵進犯關東之地,麻煩就大了。”
高熲面無表情,還是沒有睜眼,他的指節在桌上輕輕地敲了敲:“說下去,你如果是主帥,平定高句麗有何妙法?”
王世充剛纔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他眼中綠芒一閃,正色道:“下官以爲,上策乃是效仿當年吳國分三軍輪流襲楚,讓楚國疲於奔命之法。”
高熲的眼睛一亮,坐起了身,沉聲道:“說具體點!”
王世充點了點頭:“真想滅高句麗的話,一方面與百濟和新羅通好,約定他們一起攻擊;另一方面,可以在幽州和營州每年出動兩三萬人的偏師,騷擾攻擊高句麗的遼東一帶,攻擊其邊城,擄掠其人口,佔了便宜後就退回,不與高句麗的主力大軍正面對抗。”
高熲的兩眼開始放光,他追問道:“那若是高句麗不堪其煩,起大軍來攻,又當如何應對?”
王世充微微一笑:“那樣的話,勞師遠征,師老兵疲的就成了高句麗了。高句麗不是草原的遊特民族,可以全民皆兵,隨時出戰,他們的百姓平時也是務農,除非戰爭動員,不然不會徵召爲士兵,所以只要每次在農忙時出動兩三萬人,把聲勢弄得足一點,號稱十萬,就足以讓高句麗緊張起來。
至少高句麗整個遼東地區會進行總動員,時間一長,遼東一帶農田的收成就會受影響,軍隊師老兵疲,軍糧儲備也會大大地減少了,這個辦法當年賀若弼將軍在滅南陳前的幾年一直在使用,效果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