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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玄感看都不看兩人,繼續向前直走,紅拂也是神色肅穆,緊緊地跟在楊玄感的後面,沒有一絲慌亂。
一路走過,戟門紛紛撤回,而楊玄感則旁若無人地徑直走到了廳上,掏出了懷中的金牌,置於右手,向前平推,讓那薛舉能看得明明白白,朗聲說道:“唐國公府總管李莫愁,特奉我家主人之令,前來拜見薛將軍。”
這大廳之上,殺氣四溢,薛舉頭戴金盔,雙目如銅鈴,向外鼓出,國字臉,亂眉如麻,鷹鼻獅口,腮邊根根虯髯如鋼針一樣向外挺立,全身明光大鎧,外披素羅袍,內穿貼身衣,腰繫蝴蝶扣,騎馬兜襠褲,馬靴雲卷兒繡,身高八尺三,胸寬背又厚,大馬金刀地坐在堂上,端地是威風凜凜,不可一世。
而坐在薛舉身邊的,則是一個全身戎裝的中年婦人,看起來四十上下,圓臉大眼,長眉入鬢,左眼角一顆黑痣,高顴骨,厚嘴脣,青帕包頭,露在外面的頭髮略微有些發黃,眉橫殺氣,眼露兇光,正是那薛舉的夫人,曾經身爲山賊首領掌上千金的鞠氏。
薛舉身邊還立了一個足有八尺五寸高,十六七歲的少年,膀大腰圓,生得器宇軒昂,頭戴束髮紫金冠,身披百花戰袍,內襯狻猊面獅身寶甲,腰間一條獅蠻腰帶,足踏高筒馬靴,右手扶着一杆方天畫戟,左手叉腰,威風凜凜地站在一邊。
楊玄感知道此人乃是薛舉的長子薛仁杲,傳說此人乃當世呂布,有萬夫不當之勇,這一見果然是人中龍鳳,氣度不凡,只是其眉宇間透出一股邪氣,掩飾不住其內心的嗜血好殺。
紅拂看到這一家三口。心中也暗自一凜,她長年遊走江湖,並未多見這種殺氣騰騰的大將,就連那鞠氏也是滿身的戾氣,毫無女人味,還真是不是一路人,不進一家門。
只聽薛舉開了口。聲音如梟啼狼吼,與王世充倒是有七分相象:“原來是唐國公府上的英豪。能連過三關見到本將,真是當世豪傑,只是不知我與唐國公素無來往,今天李總管前來,有何指教?”
楊玄感神色平靜,說話的聲音中氣十足:“唐國公久聞將軍威名,保得這絲路之上商隊來往安全,自古至今也是很少見的,所以有心與將軍結交。特命在下前來與將軍商量合作之事。”
還未待薛舉開口,那鞠氏便嚷嚷了起來:“唐國公李淵乃是飛將軍李廣之後,在這隴右之地算得一方豪族,他要想與我們薛家結交,應該按着隴西英雄的規矩,親自前來,爲何只派了你這樣一個管事來此。難道是不把我們薛家放在眼裡嗎?”
楊玄感微微一笑:“唐國公本人現在正在外地任刺史,無法抽身前來,所以派在下過來,臨行前主公一再叮囑,說薛將軍是當世英雄,萬不可失了禮數。”
鞠氏一聽到這話。又開口道:“禮數?唐國公若是真心與我們家結交,就算本人不來,也應該備足厚禮上門,怎麼會只讓你們兩個人兩手空空地過來?”
楊玄感仰天長笑,聲音震得樑上的灰都向下掉,笑畢,對着薛舉正色道:“薛家在此富可敵國。我就是帶上十箱八箱的金銀財寶,將軍會看上眼嗎?再說了薛將軍早就有言在先,談合作要看來人的武藝,如果不是英雄豪傑,那有錢就能和薛將軍談生意嗎?”
薛舉粗渾的聲音響了起來:“不錯,我是定過這規矩,你能連過三關見到本將,確實可稱得上英雄豪傑,這見面禮之類的俗套也可以免了。說吧,你想和我談什麼?是押貨還是別的?”
楊玄感朗聲道:“生意什麼的在其次,我們家唐國公只想與薛將軍交個朋友,這隴西之地乃是唐國公先祖的發跡之所,現在薛將軍威震隴右,唐國公希望您能善待李家族人,讓他們在這絲路之上也能混口飯吃。”
薛舉搖了搖頭:“我沒有聽明白唐國公的意思,你們是想從絲路上以後走貨,找我們護衛呢,還是想做什麼?”
楊玄感笑了笑:“我們是想和貴府一起負責這絲路之上的護衛。”
鞠氏一下子叫了起來:“什麼?你們是想來這裡搶我們家生意的?好大的膽子!”而薛舉身後的薛仁杲,也是一下子殺氣滿滿,怒目圓睜,惡狠狠地盯着楊玄感,似乎隨時都會撲上來。
薛舉倒是面不改色,哈哈一笑:“這麼多年了你還是第一個跟我提這種要求的人,不過本將有言在先,如果有人能在我手下走上五十個回合,就跟他合作,這幾年來你是第一個能以比武過關形式見到本將的人,如果真的想堅持這個要求的話,就得和我比武以後再談。”他的聲音不算很高,但話語間透出一股殺意。
楊玄感早有準備,點了點頭,沉聲道:“這個自然,這個比試應該是需要上馬了吧,不知府內可否方便?”
薛舉正待開口,身後的薛仁杲卻叫了起來:“阿大,此人狂妄之極,這回由孩兒來試試他的斤兩如何?”
薛舉點了點頭:“嗯,這位李總管能連過三關見到我們,身手應該非常了得,仁杲,你不是總說無人是你的對手麼,就和李總管比試比試好了。”
紅拂突然出聲道:“薛將軍,請問令公子出戰,我們若是勝了或者是撐過了五十個回合,就跟勝過您一樣嗎?”
薛舉點了點頭:“不錯,我兒年輕氣盛,武藝不在我當年之下,你們若是勝過了他,我們就可以直接談合作。”
楊玄感傲然道:“那還請薛將軍帶我等去適合馬戰的場地。”
薛舉站起了身,八尺多高的鐵塔般身軀一下子就象一座小山一樣矗立在楊玄感的面前,他向前一指:“就在臺下,這裡足有百餘丈寬敞,足可跑馬馳騁。李總管,你想使何兵刃,用何駿馬,儘管挑選。”
楊玄感這下總算明白了爲何這會客正廳要建在高臺之上了,外面那一片確實寬敞,坐在廳裡也可以看自己的部下們在臺下策馬奔馳。倒是個極好的跑馬之所。
於是楊玄感哈哈一笑,道:“我在來前聽說過薛將軍歷來和人比武,都是全力施爲,下手絕不留情,以至於後來無人敢捻虎鬚,再敢打這絲路上生意的主意,是這樣的吧。”
薛舉面如寒霜。點了點頭,嗡聲道:“不錯。薛某立業之時,有不少人想在這絲路上搶薛某的生意,所謂一山不容二虎,想和薛某平起平坐,就得手底下見真章,那些人學藝不精,怪不得薛某心狠。”
他看了看楊玄感,繼續道:“李總管應該也是行伍出身吧,應該知道這馬上較量。全力突刺,即使是想手下留情也很困難,早年薛某手下折了不少英雄好漢,想來也挺可惜,李總管要是現在想改主意了,也不遲。別的方式的合作也有不少,可以好好談。”
楊玄感擺了擺手。道:“薛將軍,你自己說的刀槍無情,萬一李某把令公子給傷了,那會不會影響我們兩家的合作呢?”
薛仁杲一下子跳了起來:“你能傷得到小爺?別做夢了,就連阿大現在也得讓我三分,你若真能勝過我。這條命隨你取去!”
薛舉擺了擺手,制止了自己的兒子,回身衝着楊玄感冷冷地“哼”了一聲:“我兒是真正的萬人敵,李總管可別大意了,你若勝過他,就算把他打死在當場,我們的合作也是繼續談。“
楊玄感點了點頭:“如此甚好。刀槍無眼,請給我一支木槊。”
薛仁杲滿臉的得意洋洋,道:“你這是怕了麼?要改用木頭作戰?”
楊玄感搖了搖頭,神情中透出一股自信:“不是,是我用木槊,少將軍還是用你的方天畫戟!”
在場的所有人都勃然變色,連一向面沉似水的薛舉都面色一變。那薛仁杲更是大叫了起來:“好你個蠻子,你這是看不起小爺嗎?竟敢用木槊與小爺對敵?”
楊玄感淡淡地回道:“我只是怕傷了少將軍,影響了以後和薛將軍的合作。雖然薛將軍說過不管結果如何,只要在下勝了,都會跟我們唐國公府談合作,但是出手傷人總歸不好,所以我還是用木槊吧。”
薛舉陰惻惻地說道:“你的木槊跟我兒的方天畫戟怎麼打?一碰就斷,到時候你可別怪我們故意爲難你。”
楊玄感笑了笑,道:“沒關係,馬上交鋒都是全力對衝,兩馬相交作一個回合,若是我的木槊打斷了,還請將軍爲我換一枝新的,再行來過。”
薛舉冷冷地“哼”了一聲:“這可是你自找的。你的同伴應該能做個見證吧,要是你死了,以後唐國公也別怪到我們頭上。”
楊玄感轉頭看向了紅拂,只見她早已經花容失色,若不是在人前,只怕已經哭了出來,關切之情真真切切地寫在臉上。
楊玄感笑了笑,握住了紅拂的手,輕輕地湊到她耳邊,道:“放心,我早就計劃好了,對他需要智取。”
紅拂聽到這話,心裡一直提着的心微微放下一些,輕啓朱脣:“你千萬小心。”
楊玄感轉身向臺階下走去,薛舉突然叫住了他:“李總管,似你這一身棉袍,全無防護,可要什麼甲冑?我們這裡寶甲不少,現在就可以給你幾件挑選。”
楊玄感也不回頭,直接擺了擺手:“李某連武器也只是木槊,何須什麼甲冑?不用了,就這樣挺好。”
那鞠氏在一邊一聽這話,又是冷笑一聲,罵了幾句楊玄感不知死活,而薛舉卻是摸着頜下的虯髯,若有所思。
楊玄感走到臺下,早有兵士上前遞給了他一杆木製馬槊,長約丈八,觸手倒也頗爲結實,只是重量只有二十多斤,跟平常所用的鋼製馬槊天差地遠。
楊玄感隨便找了一匹黑鬃馬騎了上去,試着走了幾步,此馬頗爲聽話,雖然遠不如黑雲神駿,但奔跑跳躍,急轉急停倒也順利。
對面的薛仁杲已經等得有點不耐煩了,他跨下一匹青斑獅子馬,全身的馬甲披掛。正呼哧呼哧地吐着粗氣,馬蹄在地下不安地刨着。
薛仁杲早早地戴上了一具惡鬼面當,紫金冠上兩根沖天的雉尾顯得格外地惹眼。單手持着方天畫戟,雖然一動不動,但隔了幾十丈遠的楊玄感仍然能感受到從空氣中傳來的強烈殺意。
楊玄感微微一笑,他就是要激怒薛仁杲,這樣自己的計劃纔有可能成功。他高高地舉起了木槊,示意薛仁杲可以開始了。
薛仁杲早已經按捺不住自己強烈的衝動。從小到大他還是第一次被人這樣輕視過,這比殺了他還要難受,惡鬼面當的後面早已經是一張咬牙切齒,面目猙獰的臉,恨不得把對面的這個討厭的傢伙生吞活剝。
一黑一白兩匹戰馬低着頭,開始相向全速地衝刺,楊玄感的呼吸開始急促,心跳開始加速,從對方全力衝刺的勢頭。外加那杆足有一百三四十斤的方天畫戟,他知道來人是他平生僅見的勁敵。
兩匹馬如兩列奔馳的火車一般,越馳越近,楊玄感滿耳裡灌入的都是呼嘯的風聲,明晃晃的方天畫戟就象死神可怕的觸手一樣,在他的瞳孔裡變得越來越大。
兩馬相交,隨着一聲響徹全場的巨響。兩匹馬的速度絲毫未減,繼續低頭直接向前奔去,二人相交的地方騰起一片煙塵,灰濛濛的一時看不清楚。
薛仁杲的虎口被震得一陣劇痛,開始的那一剎那單手幾乎握不住方天畫戟,連忙在馬上擰身加力。靠了左手幫忙,纔算穩定下來,但他得意洋洋地向後看了看,煙塵落處,只見一杆斷槊從空中落下,重重地掉在地上。
楊玄感頭上的翠玉簪子不翼而飛,頭髮披散了下來。幾乎遮住了整張臉,滿頭滿臉的汗水順着髮根一滴滴地向下淌着,手裡的馬槊只剩下了槊柄的一截,整個中部和前端都已經被生生打斷,他的虎口微微有些裂開,滲出絲絲鮮血,而右臂則一直在抖動着。
楊玄感悶哼了一聲,奔到馬場一側,早有兵士上前又遞給他一根木槊。他晃了晃膀子,深吸一口氣,眼光死死地眼着對面的薛仁杲,雙腿一夾黑鬃馬,開始緩緩地加速。
剛纔這一下兩人全力突速,一瞬間連過了三招,就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兩人不約而同地放棄了兩敗俱傷的互刺打法,而是選擇了攻擊對方的兵器,從剛纔那一下楊玄感試出這薛仁杲果真有千斤之力,被稱爲可敵萬人的當世呂布絕非虛言。
而薛仁杲心中更是吃驚,此人以一杆木槊就能跟自己打成這樣,若是換了稱手的武器,只怕自己還真的未必是其對手。他看了一眼臺上的父親,只見薛舉一臉的關切,緊張地說不出話來。
於是薛仁杲咬了咬下,摘下面當,擲於地上,以袖上的獸皮護腕擦了擦滿臉的汗水,瞪大了眼睛,也開始讓跨下的青斑獅子馬漸漸地加速,與對面的楊玄感相向而行。
緩步、走馬、小跑、加速、衝刺!兩人不約而同地擺出最標準的騎兵衝擊的套路,薛仁杲這次打定了主意,他鬆開繮繩,雙手持着戟柄,兩腿緊緊地夾着馬腹,高高地舉起方天畫戟,以力劈泰山的架勢向着楊玄感殺去,勢要將其連人帶馬劈成四半!
楊玄感等了半天就是等他這個機會,如果是突刺,他無法實施自己的計劃,一見薛仁杲已經舉戟過頂,勢若千均,他哈哈一笑,長槊猛地向下一別,刺的不是薛仁杲的人,而是馬腿!
說時遲,那時快,一聲如雷鳴般地巨響,混合着“咔啦”一聲的腿骨折斷的聲音,緊接着是一聲長長的馬的悲嘶聲“希啾啾”,再接着是一聲巨大的鋼鐵甲冑與地面親密接觸的響聲,一陣蘑菇狀的煙塵騰起,兩人的身影隱沒在了這黃色的煙塵之中。
塵埃落定後,只見薛仁杲有氣無力地跌坐在地上,動彈不得,嘴角淌着鮮血,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在劇烈地咳嗽着。
在他身邊不遠處,那匹青斑獅子馬前腿折斷,躺在地上,馬嘴裡噴着血和白沫,後肢無力地掙扎着,而那枝方天畫戟卻是落在了地上,頭上柄下,插進土中足有一尺,露在外面的戟柄還在微微地晃動。
從漸漸消散的煙塵中走出來楊玄感那魁梧的身影,他的左腿也是一瘸一拐,右手的虎口鮮血淋漓,嘴邊卻是掛着勝利的笑容。
楊玄感緩步走上前來,輕舒猿臂,左手直接拔出了那枝方天畫戟,向前一遞,戟上小枝直指薛仁杲的咽喉。
薛舉在臺上大叫道:“李總管且慢!有什麼事可以好好商量。”一邊說一邊奔下臺階,而鞠氏心疼兒子,在薛舉下臺之前就已經悲呼一聲,全速跑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