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長舒一口氣,笑道:“這麼說我只需要分我的俸祿給刺史府的那些吏員就可以了吧。$頂$點$&小說那應該用不了多少錢。”
裴世矩笑道:“你可別想得太輕鬆了,那郢州就是以前的鄂州,在兩湖一帶的武昌府那裡,下轄八個縣,有戶五萬三千多,按五丁一戶來算,人口有近三十萬人,要管理這麼大的一個地方,你一個人哪可能行?”
王世充撓了撓頭,道:“那就只管這郡治所在的郢州城好了,下面的八個縣自有縣令來管轄,我只需要管好那八個縣令即可。”
裴世矩說道:“郢是楚國故都,此地人口中等,地方卻不小,而且還有些異民族在地的山中雜居,要想完全處理好此州的內政不是太容易的事。”
“但另一方面,這裡又不象嶺南和南中這些蠻荒之地,漢人稀少,令不能出州郡治所,你如果辦事得力的話,還是可以很有效地治理這裡。”
“所以綜合來看,在此地爲官很能鍛鍊你的能力,難度也不是太高,而且此地並非戰略要地,無法割據稱霸,讓你去此處爲官,楊廣還是放心的。”
王世充微微一笑:“這回我當了一把監軍,只怕關隴衆將也有不少人恨我得很,楊廣將我外放到這地方,也算是爲我避禍,將來他應該還會再次起用我去清洗別人。”
裴世矩撫了撫自己黑色的長髯,道:“那八個縣你一定要遍佈耳目,不能只聽縣令一人的。八個縣令裡。哪個比較精明。哪個昏庸無能,哪個貪贓枉法,哪個有不臣之心,都要暗中調查,到了每年的催丁收糧之時,一定要派得力之人下到縣裡去監管,這裡面的水份可大了。”
“縣官們那些俸祿是養不活自己全家和底下的一衆僚屬的,上縣令是從六品。中縣令是正七品,下縣令是從七品,只有六七百石的俸祿。”
“現在天下糧價便宜,一斗米三十斤,不過十錢左右,一石米也不過一百錢,這縣令七百石的俸祿,換成錢的話也不過是七萬錢左右,可要養活至少幾百口人呢。”
王世充笑了笑,問道:“那我這個中州刺史的俸祿又有多少?”
裴世矩正色道:“行滿。你應該好好學學本朝的律令了,這樣連俸祿和條例也不知。到了州郡上會讓手下的胥吏們小瞧的,進而就會生出輕慢之心,開始佔你的便宜了。”
“所以象是你剛纔的那種問題,如果被人當衆問了你又不知道,就要說容後再議,回頭再向屬下請教,然後商量出一個解決辦法,實在要是緊要的時候,就直接指派長史之類的副手去處理此事,你只需在後操縱就可。”
“有時候你作爲主管的官員,卻對業務並不精通,那最好的辦法就是放手讓值得依賴的人去做。就好比越國公現在在奉命營造東都洛陽,但他對於土木工程之事並不在行,去了工地也只是添亂,所以這具體營建之事就交給宇文愷和封倫負責,越國公只需調撥錢糧人手即可。”
“再比如上次你經歷過的代州攻防戰,那李景知道手下的馮孝慈、呂玉和候莫陳義這三人各有所長,有的能征善戰,有的防守如銅牆鐵壁,有的善於修城牆和工事,就放心地給這三人放權,自己只是穩坐城內,居中調度,這就是放權。”
“行滿,你要知道,沒有人是可以行行精通的,多數人只是精於一兩樣,爲官者,需要學會分權放權,而不是事事親爲,這樣到了最後你只會勞心勞力,還會把事情給辦砸。”
王世充聽得不住點頭,正色道:“多謝弘大,那你看哪些權是可以放的,哪些是不可放的呢?”
裴世矩沉吟了一下,說道:“你的專長在於行軍作戰,那郢州處於漢水之上,周圍多山,多有獠人混居,其中不乏一些佔山爲王,不聽號令之徒,你到任後可以殺雞儆猴,剿滅幾處頑匪,以立軍威,所以到時候郢州的府兵要牢牢抓在手上,跟那裡的驃騎將軍和車騎將軍一定要搞好關係。”
“至於每年找男丁服役,讓各縣上交稅賦,勸課農桑,組織生產這些事,非你所長,到時候可以交給屬下的郡丞去辦。”
“只是記得在稅賦上要多些心眼,不能讓人不貪,也不能讓他們貪得太狠了!”
王世充聽到這裡有些迷糊了,道:“這又是什麼意思呢?要麼就讓他貪,要麼就不貪啊,爲何還要網開一面呢?”
裴世矩笑了笑,道:“剛纔不是說了麼,縣令的俸祿不過六七百石,眼下四海承平,糧食也是連年豐收,一石米不過一百錢左右,縣令一年才七萬錢,你覺得夠養活多少人?以前楊玄感在大興玩的時候一次在馬場就可以送給那個場主五萬錢,快趕上一個縣令大半年的收入了。”
“行滿,你既然問到這裡,我也就給你算個帳,縣衙以內,知縣、縣丞、主薄這三個是九品以內的流內官,是朝廷正式發給俸祿的,除此之外,縣衙裡日常辦公的也有兵、刑、工、吏、戶、禮這六房,每房有典吏一人。”
“此外還有收發文件的簽押房,管理縣中銀錢出入的庫房,負責審案時記錄口供和簽押的招房,管理糧倉的倉房,關押犯人的牢房,給縣衙上下做飯的廚房。”
“光是這些普通的機構,每房裡都要有一兩個管事的,四五個辦事的,加上三班捕快,皁隸衙役這總有一兩百號人,這些都是流外官,沒有正式的俸祿。玄感,你算算吧,是不是一個縣令的俸祿得養這幾百人?你如果讓他不去貪點朝廷的稅錢,他只會狠命地去盤剝百姓,到時候就會激起民變了。”
王世充點了點頭:“確實是這麼個道理。幾百個家庭分這六七百石。均下來一家一年三石米。也就是九百斤,只夠溫飽的,不餓死就不錯了。可是既然如此,爲何不讓他們多貪點呢?這樣也許他們還會感激我呢。”
裴世矩搖了搖頭:“人的貪慾是無窮的,你這裡沒有節制,他就會越貪越多,到了最後就會發展到草菅人命,侵佔民田的份上。”
“如果鬧到那一步。勢必激起民變,到時候你恐怕就會有罷官之虞了,而且朝廷的稅收是有人去各州郡縣查訪的,有時候還是暗訪,若是被人查出此事,你也會很麻煩。”
王世充笑道:“那究竟可以放他們貪多少呢?”
裴世矩閉上了眼睛,似是在凝神思索,過了一會緩緩地睜開,道:“你自己把握吧,一般來說。繳夠朝廷每年所下達的徵糧徵稅任務是起碼的,至於多出來的錢。可以三成歸他們,五成交朝廷,二成留給自己。”
王世充衝着裴世矩行了個禮:“今天蒙弘大這樣賜教,世充有茅塞頓開之感,今後若是有緊急之事,就通過我們以前約定的那種密信聯絡方式進行聯繫。”
裴世矩微微一笑:“那我就祝君一路順風了。”
送走了裴世矩之後,魏徵走進了這個密室,王世充仍在凝神思考着剛纔裴世矩的一番話,直到魏徵叫了他兩次之後,纔回過神來。
“原來是玄成啊,郢州那裡的情況,查得如何了?”
魏徵點了點頭,說道:“回主公的話。郢州的情況這幾天我初步調查了一下,那裡的州長史名叫斛斯政,此人是原北齊名將斛斯椿的孫子,後來斛斯椿入關中投靠了宇文泰,斛斯家族也在關中開始紮根成長。”
王世充說道:“這斛斯政我見過,精明強幹,處事果決,以後也許會對我們有很大的幫助,我們去了郢州之後,一定要和他搞好關係。”
魏徵停了一停,繼續道:“郢州的現任刺史韓世諤,也是主公的老熟人了,這回您去那裡,就是跟此人辦理交接,主公,這回我們要帶多少人去郢州?”
王世充眼中綠芒一閃,他的話中透出一股堅定:“我不用帶太多的人,有你和金稱,雄信四人足矣,不過我想在去郢州以前就查清當地官員的底細,拿住他們的把柄,這樣只要一上任,把這些東西一件件抖落出來,就能讓這些人心生畏懼,不敢再小瞧我了。”
“我知道這些人的把柄不是爲了留着要挾這些人,除非是罪大惡極,喪盡天良之徒,我會把這種人的罪狀直接上報朝廷,如果只是一些無足輕重的小節之事,我會當着這些人的面把罪證給毀掉,以表示我的誠意。”
魏徵一動不動地聽完了王世充的話,臉上的笑容收斂了起來,他認真地點了點頭,道:“主公高明,把曹孟德焚書以安屬下之心的做法活學活用,魏某實在是佩服。”
“依魏某看啊,主公這招比曹操還要高明些呢,曹孟德當時是打了勝仗佔了袁紹的大營後,才繳獲到那些屬下寫給袁紹的書信,而主公卻是能先行打探到那些人的劣跡,抓住小辮子,既然能打聽到以前的,也自然能打聽到到以後的,這纔會讓那些人既服氣又感激,還要帶上幾分畏懼呢。”
王世充“唔”了一聲,道:“自古以來,一方長官上任以後微服私訪的事情是很尋常的,但我們這樣先派出探子去打聽消息卻是很少見。不過這需要時間,現在我們對郢州的情報只有個大概的印象,還遠遠不夠,玄成,你辛苦一下,親自去一趟郢州,對那裡的地方勢力,尤其是蕭樑的勢力,一定要查清楚。我有預感,這郢州一帶,沒準會有以後我們的強力盟友呢。”
魏徵點了點頭,正色道:“在下會挑二十個最精幹的探子,馬上就動身,潛入郢州,州里的官員和每個縣縣令、縣丞的情況全都打聽得一清二楚,尤其是他們貪贓枉法的不法之舉,務必在二旬之內完成,向主公彙報。”
他說完後就瀟灑地一轉身,也不看王世充一眼。匆匆而出。
王世充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端起茶碗。那碗溫熱的茶湯一飲而盡,他喃喃地自語道:“楊玄感,你真不該在這時候和李淵家結親,這回我也幫不了你們啦。”
一個月之後,大興城裡的越國公府內,一片張燈結綵,府內的氣氛是喜氣洋洋,而讓人奇怪的是。沒有什麼人上門道賀,而大門也是緊緊地閉着,府內歡快的氣氛中透着一絲詭異。
楊玄感穿着一身大紅的新郎官服,坐在自己的房間裡,百無聊賴,而身邊的一幫兄弟們都嘻嘻哈哈地圍繞着他說這說那,那不熱鬧。
一身藍布綢段衣服,英姿勃勃的楊玄縱笑道:“大哥今天真氣派,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一邊的黃衣楊玄獎馬上道:“大哥一向都氣派的,又不只是今天。”
楊玄縱趕忙道:“對對對。小弟一時失言,大哥勿怪啊!”
已經過繼給楊約當兒子的楊玄挺眉頭一皺。道:“大哥,你說這李家是什麼意思?好好地把新娘子送過門不就行了嗎,還非得點名要你去上門接,這不多此一舉嗎?”
一身深紫色綢衣的楊萬石笑道:“哥,你這就不懂了吧,那李家乃是世代爲將出身,祖宗可以追溯到漢代的飛將軍李廣,就連唐國公的夫人竇氏,當年也是比武招親娶回家的,只怕大哥這回上門,也要英雄過一次美人關啊。”
年齡最小的楊積善這時候也是個十六歲的少年了,早不是當年那個拖着鼻涕,跟在哥哥們屁股後面到處亂跑的小屁孩兒。也許是因爲母親的原因,楊積善生得眉清目秀,身形也有些瘦弱,跟一幫虎背熊腰,身強體壯的哥哥們站在一起,顯得好不相稱。
楊積善聽到這話後,不屑地“哼”了一聲,道:“要論英雄,天底下誰能比得過我家大哥啊。李家想要試試大哥的本事,那大哥就正好表現表現,也好讓新大嫂服氣,過門以後乖乖地聽話。”
站在楊萬石身邊的楊仁和一襲青衫,臉色微微一變,道:“行啦,大家不用調侃大哥啦,其實我們都明白大哥心裡現在不開心,要不我們一起再去找爹爹求情,請他收回成命,讓大哥暫緩接那個李家的新娘子過門。”
楊玄縱等人聽到這話,都勃然變色,你一句我一句地罵起楊仁和亂說話來。
楊玄感倒是聽得心中一動,他想到了三國演義裡面劉備娶孫尚香的故事,再加上李淵自己娶老婆也是技壓羣雄後才抱得美人歸,那換了李淵嫁女與楊家聯姻,會不會也來這麼一出試探一下自己的本事呢?
楊玄感想到這裡,嘴角邊突然浮現出一絲微笑,他又想到了當年和李密大鬧王世充的婚禮,以自污其名的往事,李家的那個娘子,現在絕對不能過門!
楊玄感的心裡還是對現在就與關隴軍功貴族集團聯姻有所懷疑,現在就在楊廣的眼皮底下結親,顯然會對這位新皇上是個刺激。
只是楊素的一再堅持讓他無從辯駁,今天就有一個極好的機會,可以名正言順地把這親事繼續後推。
楊玄感想到這裡,對着楊積善笑了笑:“積善,幫哥哥一個忙,到廚房找些巴豆來。”
楊積善聽得一愣,道:“大哥,你要巴豆做什麼?”
楊玄感“嘿嘿”一笑,道:“剛纔仁和一說,反而提醒了爲兄,爲兄想個辦法今天裝個熊,讓這親今天結不成,各位兄弟,大哥從小到大沒求過你們什麼事,今天這事,你們可一定要幫我!”
楊玄縱聽得嚇了一跳,趕忙道:“大哥,別開玩笑,父親要是知道了會打死你的!”而楊積善則獨自跑到了門口,把起了風來。
楊玄感的眼神中透出一股堅定,他緊緊地抓着楊玄縱的手,搖了搖頭,道:“兄弟們誤會爲兄了,我今天不是爲了紅拂的原因要做這事,只是因爲我一直以爲現在就急着和李家結親,就是公然地向皇上示威,並不可取。”
楊玄挺急道:“父親不是答應了低調辦這個婚事了嗎?只要你去把人接回來就行,這是做給那些關隴貴族們看的。”
楊玄感搖了搖頭:“皇上一樣能看得見,別忘了,他是唐國公的表弟!”
一衆兄弟們聽到這話後,個個面面相覷,房屋裡一時陷入了一陣沉默,跟外面鑼鼓喧天的熱鬧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守在門口的楊積善突然扭過了頭,用來帶了幾分稚嫩的聲音說道:“我幫大哥,即使你們都不同意,我也跟大哥做這事。”
楊玄感感激地看了自己的這個幼弟一眼,一直以來他都把他當成孩子,今天才突然發現也成了一個小大人了。
楊玄縱嘆了口氣,道:“大哥,你真的已經下定決心,今天要把婚事給攪了嗎?要知道這樣有可能會得罪整個關隴世家啊,還是三思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