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哈哈一笑:“陳兄,稍安勿躁,如果我真的懷疑你的話,也不會把這話跟你說了。你這個時候來見我,我很高興。只是現在你應該能看出這沈柳生的陰險之處了吧。”
“此人以小利來拉攏引誘陳兄,想使我們之間反目成仇,如果你們聯手真的把我踢出郢州了,那他肯定就會全力對付你陳兄,到時候你到手的店鋪還是要吐出去。”
陳棱嘆了口氣:“怪我太笨了,沒看出沈柳生這個混球的陰險之處來!王老弟,你放心,我這就去找沈柳生,跟他劃清界線,以後王老弟說什麼,我就去做啥。”
王世充擺了擺手,道:“陳兄,這個倒是未必,我剛纔也考慮了很久,可能暫時還不能把這沈柳生給徹底擠出郢州。”
陳棱微微一怔,問道:“既然已經識破他的奸計了,爲何還要留着他?此人狼子野心,以後還不知道要玩出什麼鬼名堂呢。”
王世充搖了搖頭,道:“陳兄,你有所不知,那沈柳生的背後還有人,而且此人現在態度曖昧,除了不肯放棄這郢州,要在這裡紮根這一點表<現得明顯外,其他方面現在我們對他是一無所知。”
“兵法有云,知已知彼,百戰不殆。但現在我們不知彼。反過來他對我們的情況倒是非常熟悉。所以現在要改變我們原來的設想。不能急着把沈柳生擠出郢州。”
一直沒有插話的魏徵突然道:“陳將軍,你跟那沈柳生是怎麼談的?具體的情況能跟我們說說嗎?”
陳棱本來聽王世充的話連連點頭,正入神思考的時候突然被魏徵這樣一插話,心中有些不高興,沒好氣地回道:“剛纔我不是都說了嘛,我一去沈柳生那裡時,他就主動跟我說蕭銑已經讓他的那四個手下把店鋪契約給了他,還說蕭銑叮囑他要在這郢州和我搞好關係。所以他當場就拿了一半的店鋪契約給我。”
魏徵的雙眼炯炯有神,繼續問道:“陳將軍勿怪我嘮叨,這些細節往往很重要,也許會決定了我們接下來所採取的行動,所以還請你好好回憶一下。請問當時你一到沈家商行的時候,就碰到了沈柳生嗎?”
陳棱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看得出他是真的開始主動回憶起當時的情形了,聽到了魏徵的話,他仔細想了想,開口道:“不。我剛到的時候,沈柳生並不在。是他們商行的掌櫃在那小院子裡迎接的我,還讓我去偏廳等候。”
“我剛去的時候是滿腔的怒火,也不可能給他們什麼好臉色,就拒絕去偏廳,而是一直站在那院子裡等候,後來不到小半柱香的時間,那沈柳生便從院子裡面的一間屋子走了出來,一上來就跟我告罪,說是有要事在身,勞我久等,實在抱歉。”
王世充聽的心中一動,追問道:“你確定他是從院子裡出來而不是院子外?”
陳棱很肯定地點了點頭:“沒錯的,因爲他把我引到了剛出來的那間房子,也就是第二進院子裡最裡面的那個議事廳,這點我很肯定,我們後來也是在那廳裡談事的。”
王世充繼續問道:“那陳兄可曾看到那房間有後門或者暗道嗎?或者有沒有看到什麼人從房間裡離開?”
陳棱閉上眼睛,仔細回憶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當時是夜裡,我是直接衝着沈柳生去的,對別的人不是太在意,沈柳生出房間的時候好象身邊是跟了兩個人,後來進房間時是不是還跟在身邊,我記不得了。”
魏徵急地拍了一下手:“唉,這麼重要的情況陳將軍也疏漏了,實在可惜!”
陳棱不屑地“哼”了一聲:“我是直接找沈柳生去的,其他的閒雜人等留意那麼多做什麼?而且後面的事情才讓我吃驚呢,王老弟,你有所不知啊,那議事廳裡還有個地下暗室,沈柳生後來讓所有的手下都呆在外面,不得靠近,只帶了我一個人進去,我怕他在裡面使壞,還特意讓我的四個護衛守在門外。”
王世充點了點頭,這與他剛纔看到的情況倒是符合:“陳兄,你確定沈柳生出來時是帶着兩個隨從,而進去時只是一個人?”
陳棱嘆了口氣,臉上閃過一絲歉意:“當時我真沒留意,現在你們一提,我倒是明白了,只記得有兩個僕役模樣的人跟在他後面出來,後來沈柳生說了一句叫他們都退下,這兩個人就走了。夜太黑,我又沒留意這兩個人,所以他們的長相身材都記不清楚了。”
王世充心中閃過一陣失望,但臉上卻是平靜如常,笑道:“陳兄辛苦了,你繼續說,那個地下密室又是怎麼回事?”
陳棱一下子又來了勁頭:“那沈柳生進了房間後,也不點火,就走到上首的那個主位,不知道動了什麼東西,一下子在堂中央的地面上現出了一個洞口,裡面還亮着光呢。”
“然後沈柳生便跟我說,這商行人多耳雜,重要的事情要在下面的密室裡談。然後就下了那個地洞。王老弟,你是不知道啊,那個地洞還有臺階通到下面,裡面足有一間大廳那麼大呢,四周都亮着火把,實在是個談密事的好地方,我回去了也要弄一個。“
陳棱說到這裡時,兩眼都開始放光,王世充回想到自己第一次跟高熲進他府上的密室時也是象陳棱現在這樣的激動和新奇,思之歷歷在目,而聽說李密家的密室更是直接建在了湖底,還有直通外面渭水的水門,更是匪夷所思。
魏徵卻並沒有把心思放在回憶自己家的談話密室上。而是直接追問陳棱:“陳將軍。那密室裡有沒有什麼別的暗門和通道?”
陳棱搖了搖頭:“不太清楚。我只看到了那一個入口,別處是不是還有暗道,實在是不得而知。”
魏徵笑了笑:“以後要是陳將軍有機會再去那密室的話,不妨可以留意一下廳中的燈燭,如果火苗都是偏向着入口的那個方向,那就只有一個出入口,要是火苗還能偏向別處,就說明其他地方還有通風。也就是說還有密道。”
陳棱“噢”了一聲,他雖然不喜歡魏徵,但知道此人足智多謀,剛纔所說的也確實是自己從來沒想過的事情。
王世充搖了搖頭:“玄成,我料那密室也只有一個入口,因爲如果還有別的通道,沈柳生就不必讓跟他談話的人換上家丁的衣服從房間裡出來了。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那個人一定是沈柳生的後臺主子,聽仁則說,此人前幾天就在郢州了。想必一直也沒離開,畢竟大事還需要他來作主。沈柳生只不過是個執行者。”
魏徵點了點頭,嘆了口氣:“可惜了,不過既然此人現在身在郢州,也會向沈柳生下最新的指示,不出意外的話,明天沈柳生就會來這州衙了。”
魏徵說到這裡時,看向了聽得一頭霧水的陳棱,笑了笑:“陳將軍,請你繼續,進了密室後又如何了呢?”
陳棱定了定神,道:“之後的事情,就是我剛纔和王老弟說的了,沈柳生一再地強調自己在郢州只想做生意,接手蕭銑的那些店鋪也只是純生意上的事。他對蕭銑的事情知道得並不多,只是今天白天在雷府見到了王老弟派去的人,感覺王老弟好象對他有敵意,所以希望由我出面,幫他求個情。”
王世充笑了笑:“求情的代價就是送一半的店鋪給你?”
陳棱點了點頭:“是啊,一開始我也存了個心眼,沒有直接提要求,而是問他能給我多少,結果這沈柳生一開口就把那四大家族的一半產業給了我,我回驃騎將軍府的時候還查了一下這四家名下的產業,所以對他們的店鋪情況心裡有數,可沒想到這沈柳生出手這麼大方。”
王世充道:“他給你這些產業是爲了讓你向我求情,給一個求情者就一半了,那他準備給我王世充多少呢?”
陳棱先是一愣,轉而哈哈一笑:“當時我光顧着高興,沒來得及細想,剛纔王老弟和魏先生都分析過了,那是他的奸計,想引起我們兩家間的不和。”
王世充點了點頭:“轉讓一半產業的事情,這沈柳生作不了主,一定是他背後的那個主子指使的。對了,這具體轉讓的事情,他跟你交代了嗎?店鋪裡現有的夥計們是如何安置的,留用還是新招人?跟你說過嗎?”
陳棱搖了搖頭:“沒有,他只是給了我一半房契,然後說了一切任憑我處置。”
王世充嘆了口氣:“他知道陳兄熟於兵事,對商鋪經營不是太在行,手下也缺乏足夠的人手,無論是賬房還是資深夥計,這不是那些親兵護衛們短時間能頂上的,到時候他還可以在招工的時候把自己的人塞進來,陳將軍你除了一張房契外,還是什麼也得不到。”
陳棱心中暗道:你王世充不也是這樣對我的嗎?哼,以爲我不知道啊,不過是沒有說破罷了。可是他的表面上還是擺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轉而恨恨地說道:“這傢伙實在是太壞了。”
王世充繼續問道:“接下來還談了什麼嗎?”
陳棱想了想,搖了搖頭,道:“基本上就是這樣了,王老弟,當時我房契在手,只恨不得能插翅飛回來,然後馬上派人去接手。沈柳生大概也看出我急着要走,就跟我再次拜託了一下來找你求情的事,讓我儘快來,還說他這兩天也會上門拜訪。”
王世充心中一動,眼中光芒一閃:“是嗎?他的意思是讓你先來找我,然後他再來?”
陳棱點了點頭:“應該是這樣吧,王老弟,不瞞你說。我拿到那些房契後。開始很興奮。但是回去的路上越想越不對勁,具體哪兒出了錯也一時說不上來,所以乾脆就連夜來你這裡商量了,果然聽老弟這樣一分析才明白沈柳生的打算。”
陳棱眨了眨小眼睛,眼中閃過一絲殺機:“王老弟,這沈柳生的奸計既然已經被我們所識破,那我們現在就不能上當,應該聯手把他擠出這郢州纔是。老弟用啥用得着我的地方,我是要人給人,有力出力。”
王世充搖了搖頭:“陳兄,恐怕我們現在還不能把沈柳生徹底趕出郢州,此人背後的勢力不明,但能肯定的一點就是這個幕後黑手非常強大,現在強行與之爲敵,未必能如願,就算把沈柳生趕出去,我們在這郢州的經營也一定會暴露給皇上的。到時候一樣是在這裡什麼也得不到。”
陳棱嘆了一口氣,恨恨地道:“就這麼放過姓沈的?我還是不太甘心啊。”
王世充正色道:“陳兄。我知道這樣說你肯定會不高興,但我還是要把利害關係和你講清楚,現在你應該做的,就是連夜把那些房契退還給沈柳生。”
陳棱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臉脹得通紅,大叫道:“什麼?要我退店?憑什麼?!”
王世充微微一笑,對着吹鬍子瞪眼的陳棱道:“陳兄稍安勿躁,聽我慢慢說。”
陳棱沒好氣地道:“王老弟,雖然我一向服你,但這事恕難從命,這房契到了我們手中,豈有退回去的道理?你若是也想要這些店鋪,我們就按白天所說的,二一添作五,把這些店給平分了,然後再去找那姓沈的談就是。”
王世充笑了笑,道:“陳兄,王某根本不會把這幾家店鋪放在心上,讓你送回店契的原因就是告訴那沈柳生三件事,第一是我們已經識破了他的奸計;第二就是我們兩家很團結,同氣連枝,有好處不會獨吞,讓他死了挑撥之心;這第三嘛,就是告訴他,這個條件不夠,讓他再開更高的價碼。”
陳棱呆了一呆,疑道:“前二層還好理解,可是這三層又是何意?他能體會到你說的這層意思嗎?”
王世充很肯定地點了點頭:“他既然能想出這種二桃殺三士的毒計,那肯定也能看出我們退回房契的意思。只有這樣,纔會把他幕後的主使給逼出來,沈柳生不過是個前臺的執行者,我真正想見的是那個躲在幕後的主使,也只有他夠資格和我們坐下來談條件。”
陳棱搖了搖頭:“王老弟,你既然說了這人勢力龐大,非常厲害,爲何還要對他主動讓步?就不怕他在這郢州立足之後,我們再也無法制住了嗎?”
王世充哈哈一笑,笑畢,一字一頓地說道:“如果他識相的話,跟我們合作,可以在郢州分他一杯羹,可是別想做夢在這裡當老大,而且要表示誠意,得主動向我們公開身份纔是,這是我們決定是否合作的先決條件。”
陳棱看到王世充那平靜的表情中那堅毅的眼神,知道再也無法動搖王世充的決心,想到了自己到手的幾十家的店鋪,還是一陣心疼,臉上也閃過一絲不甘的表情。
王世充注意到了陳棱的表情變化,笑了笑,站起身上前兩步,拍了拍陳棱的肩膀:“陳兄,請相信王某,你以後得到的會比今天要多得多。”
一個時辰後,沈家商行的那間陰森森的地下密室,沈柳生還是白天的那身裝束,正畢恭畢敬地微微彎着腰,站在一個全身罩着黑色鬥蓬的人身後,燭光昏暗,映不出此人的真容,只能從露出鬥蓬的幾縷白髮中能判斷出此人已經上了年紀,而他的注意力,卻明顯集中在面前一張小桌之上的一堆房契。
鬥蓬老者長嘆了一口氣,道:“柳生,看來這王世充遠比我們原來想象的要精明,我們這出二桃殺三士的驅虎吞狼之計看來是徹底地失敗了,還得早作打算才行。”
沈柳生全無白天的那種意氣風發,此刻溫順乖巧地象只聽話的看家狗,只是破鑼嗓子發出的那嘶啞聲音,倒是難聽依舊:“主公,陳棱是差人把這些店契送過來的,看得出他多少還有些不太服氣,我們要不要繼續利用這點做做文章?”
鬥蓬老者擺了擺手:“沒那個必要了。陳棱爲人既貪婪又愚蠢。不可能是能掌控未來局勢的人。今天之所以想從他身上打開突破口,不是因爲他強,而正是因爲他的無能。王世充已經把他吃得定定的,而他也不會傻到爲了我們去得罪王世充的地步。”
沈柳生遲疑了一下,開口道:“那現在怎麼辦?還請主公示下。”
鬥蓬老者的意味深長地說道:“王世充現在是把繡球拋給了我們,何去何從,是友是敵都是看我們的表現而定。看來這次我也不可能再繼續置身於幕後了,柳生。你明天晚上去州衙,我要會一會這位老部下。”
第二天的傍晚,王世充結束了一天的公務,回到了州衙後院的那個聽濤小築中,也就是第一次來州衙時韓世諤請他吃飯的那個湖邊小築。
今天算是王世充第一天自己正式處理公務,雖然沒有升堂斷案,但是在州衙六曹中都轉了一圈,又在安迦陀那裡查了一下幾年來的賬薄和戶口,仍然是讓他忙得一天都基本上沒空下來,看人挑擔不吃力。王世充現在有些佩服起這幾年來幾乎是獨力支撐這郢州政務的斛斯政了。
王世充躺倒在了那小築中的一張躺椅上,鋪着涼蓆的椅子的下端做了兩個木質的弧狀椅底。人睡在上面,可以來回地輕搖。窗子微微地打開着,湖上傳來的輕風拂過,說不出的清涼,在這初夏的時節中給人一種別樣的寧靜與舒適。
小築中只有單雄信一人,魏徵還在斛斯政那裡查看這幾年的一些卷宗,張金稱則到了驃騎將軍府那裡覈對本州的府丁戶口,安迦陀的查賬還沒有結束,而王仁則此時正在廚房裡忙着晚飯,只有單雄信在這小築裡陪着王世充。
王世充的眼睛微微地眯着,不經意地問道:“今天那沈柳生一點消息也沒有嗎?”
單雄信點了點頭:“沒有,從昨天晚上開始他就沒離開過沈家商行,現在我們的人已經對那裡密切監控了,另外,雷世猛爲首的四大家族也沒有離開郢州,他們的那些店鋪也一切依舊,甚至沒有什麼人員方面的變化,若不是昨天我們親眼見到了陳棱手中的店鋪契約,恐怕我們是看不出這些店鋪已經轉手給沈柳生了。”
王世充沒有睜眼,點了點頭,他發現在這種輕搖的過程中自己的思路也變得活躍了一些:“雄信,對這事你怎麼看?”
單雄信凝眸沉思了一下,道:“可能是沈柳生覺得很難在這裡獨力對付我們,所以暫時留下了這四家以爲援手,畢竟扯上他們就能扯上蕭銑。”
王世充道:“只怕未必,這四人不太象是遵守蕭銑的命令,畢竟蕭銑當時要他們轉讓店鋪,有三家還不肯幹。而蕭銑本人昨天就已經上路,沒有時間再和沈柳生重新定協議,所以這四人的暫時留下,只怕是沈柳生以利誘之,他們的自發行爲罷了。”
單雄信笑了笑:“是有這個可能,主公的意思是說這四人準備改換門庭轉投沈柳生了嗎?”
王世充擺了擺手,道:“不是,但我估計要讓這四個在郢州盤踞了多年的家族一下子放棄多年的經營,轉投別處,只怕沈柳生在這荊湘一帶的其他州郡放了不少血。從那天仁則傳回來的情況看,這四人也都是精於算計,自私貪婪的人,連蕭銑的命令也可以不聽,所以他們是走是留還是要看是否對自己有利。”
單雄信點了點頭,道:“主公分析得有道理,恐怕是沈柳生臨時加了價碼,讓在城中有勢力的四大家族暫時助他正式進入這郢州,等到蕭銑正式上任後再讓他們離開。”
王世充睜開了雙眼,長吁了一口氣:“應該就是這樣了,這種情況下,更不能貿然地把沈柳生趕出郢州,還要看看他接下來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