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東都最著名的酒家邀月閣的招牌名酒胡不歸,據說女掌櫃一邊思念遠方的情郎一邊釀就的美酒,故名胡不歸!此酒甜中帶酸,別有一番風味,得來不易,諸君,請飲勝!”
郡守府的後院內堂,宇文醒高舉酒盞,向在座的衆人敬酒,胡不歸果然是名酒,剛一打開罈子的封蓋,酒香頓時在室內亂竄,芬香撲鼻。
管平面帶微笑,端着身旁侍女注滿了美酒的酒盞,目光落在色澤昏黃的酒水上面,放在鼻間,狠狠地嗅了一口,隨即,將酒盞放在案几上。
“我的郡丞大人,爲何不飲?莫非嫌這酒不夠香?”
宇文醒放下酒盞,盯着管平,面帶不豫。
“不敢!”
管平抱拳作揖,一邊微笑,一邊搖頭說道。
“今晚風雨飄搖,氣溫驟降,下官有些擔心城內的流民,不知他們能否熬過去,心有牽掛,縱是美酒,也難以下口啊!”
胡不歸是天下名酒,那香味自然與別的酒水頗有不同,然而,正是這濃烈的香氣,讓管平擔心在這酒中是不是夾雜有一些別的東西。
在來郡守府赴宴之前,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知道宇文醒會對付自己,也猜想過宇文醒會採取怎樣的方法來解決自己?他想,如果換成自己是宇文醒的話。或許會選擇某種殺人不見血地方法,比如一杯加料的美酒。
本來還只是猜疑,但是,見到宇文醒如此看重自己是否飲這盞酒,管平可以肯定,面前的這一盞胡不歸美酒真的有問題,飲下之後,自己一定會走上真正的不歸之路。
“在這良辰美景。我的郡丞大人,你就不要提那些煞風景的事情了吧?那些流民最是討厭,死一個少一個,值得慶幸啊!要知道,往年在平原郡燒殺搶掠的就是這樣一幫看似可憐兮兮地流民,沒理由爲他們的生死憂心!”
白家的家主白信站起身。搖搖晃晃地端着酒盞,大聲說出一席話之後,將盞中的美酒一飲而盡。
張金稱的變民軍進攻平原的時候,曾經攻破過白家地幾處塢堡,讓他損失慘重,連兒子都死了好幾個,故而,對流民恨之入骨,在他看來,根本沒有必要出錢出糧來收攏流民。對這些流民,最好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將他們殺個乾淨,有多少殺多少。
趙夙風站起身。示意白信席間的侍女將明顯喝醉了的白信攙扶着坐下。
“宇文大人收攏流民,是仁德之舉,管大人憂心流民,是純臣所爲,讓我們敬兩位大人一杯!”
“不敢!”
面對趙夙風的勸酒,管平依然無動於衷,只是抱拳作揖,微笑不語。看不出有飲下那盞酒的打算。
“諸君!諸君!你們莫要再強勸我的郡丞大人飲酒了,說起流民。本官也頗爲憂心,身在其位,就要謀其政,各位,請繼續痛飲,本官和管郡丞暫且退到後堂,商議一些要事!”
說罷,宇文醒面朝管平,微笑着說。
“我的郡丞大人,請!”
“如此甚好!”
管平微笑着點點頭,站起身,隨宇文醒走了出去,看似沒有一點防備之心。
宇文醒帶着兩個家將,管平身後跟着白斯文,幾人走出大堂,來到一條長廊上,長廊的那端即是宇文醒位於後堂的書房,在長廊地兩旁,生長着許多花草樹木,在悽風冷雨中簌簌作響,鬼影憧憧。
“管郡丞,請!”
宇文醒面帶微笑,向管平攤攤手,示意他先行,在他身旁,兩個家將緊貼着他,他們的目光放在了管平旁邊地白斯文身上。
“郡守大人,還是您先請!”
管平微笑着推讓,然而,他的內心卻不像外表看上去那般平靜,他地心跳,就如同這夜中的雨點輕敲大地一般急促。
在長廊兩端的花草樹叢中,宇文醒事先埋伏了十多個刀斧手,他們悄無聲息地潛伏在風雨中,只等宇文醒發令,一擁而出,就將長廊上的目標砍爲肉醬。
“呵呵!”
宇文醒笑了笑,說道。
“管郡丞,我們還是一起走吧!”
說罷,在兩個家將的簇擁下,宇文醒當先邁步前行,管平在他身後兩步左右隨行,白斯文的耳朵不停地扇動,他臉上的神色顯得頗爲奇特。
雨點打在花草樹木上的聲音,急促而清脆,如同天上有某個神女在彈奏着一首安魂地琵琶曲。
“蓬!”
木棚欄被士卒們推倒,發出巨大的聲響,一時之間,蓋過了風聲雨聲,如同空中響起了一聲炸雷,一聲沒有閃電相伴地炸雷。
“殺!”
士兵們大聲嘶喊着,揮動兵器,從倒下的木棚欄上踏了過去,黑暗中,只見一團模糊的黑影在涌動,腳步聲,喊殺聲,響天震地。
不曉得敵軍們是不是睡過頭了,軍營中沒有一點反應,進攻的士卒們很快就深入營盤之中,沒有遭受到一點反抗。
很快,在軍營裡,就擠滿了進攻的士卒,除了守候在秋長天身旁被他當做預備隊的數百精銳外,幾乎全部的士兵都衝了進去。
不時,有房門被士卒們撞開,他們揮舞着武器嘶喊着衝了進去,對這些紅了眼的士卒們來說,敵人的頭顱不是頭顱,而是一串串沉甸甸的銅錢。
“沒人!”
“空的!”
很快,與這樣的內容相似的呼叫聲在營盤上空相繼響起,在風雨聲中傳得老遠,廝殺聲漸漸消散,隱在黑暗中。
“怎麼會這樣?”
那些一心想收割敵軍頭顱換錢的士卒們一臉茫然,和身旁的同伴互相詢問,就像蓄積了全身力量擊出的一拳,卻打在了棉花堆一樣,心情極其鬱悶。
宇文無雙帶隊衝在最前面,他是最先發現敵營中空無一人的將領,他的心頓時往下一沉,感覺到了一絲不安。
在天黑之前,甚至沒有下雨之前,他可以肯定,敵軍的大部隊一直待在營盤中,如往常一般作息,在自己三方軍隊的重重包圍下,絕無脫身的機會,就像甕中的那隻鱉,手到擒來。然而,擺在面前的事實卻並非如此,好幾百敵軍就這樣神奇地消失了,像被人變幻術一樣變不
難道,他們暗暗打開城門,離城而去?
然而,爲了防止敵軍這樣做,秋長天事先在西城外安排有一隻軍隊,敵人一旦出城,必定會遭到那隻軍隊的伏擊,最起碼,城裡的人能看見火光,能聽見廝殺聲,然而,現在的城外,除了風雨聲外,什麼聲音也沒有。
“小心戒備,退出去!”
宇文無雙高聲下令,命令傳令兵把自己的命令傳達下去,然而,在這樣的一個天氣,又率領一隻沒有什麼紀律性的軍隊,要想讓全軍聽令行事,實在是太難了。
先進入軍營的士卒遵令想要退出去,後面,卻有不少不知情的士卒仍然向營裡涌來,雙方糾纏在一起,亂成了一鍋粥。
秋長天率領數百精銳並沒有進入到軍營,而是把指揮部安排在一間巨大的廢宅裡,他不知道前方的軍隊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唯一清楚的一點只是,事情沒有像他所預料的那樣發展,而是出了狀況。
“鳴金!命令他們後退!”
他一改往日的溫文爾雅,鎮定自若,扯開嗓子對身邊的傳令兵嘶吼。
銅鑼聲在風雨中急促地響起,刺破了黑夜的天穹,就像在催促黑夜快快離去一般。
然而,這個命令下達得太晚了,再說,要想在短時間內,在黑暗中。將亂做一團地軍隊收攏起來,按部就班地撤出營盤,這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跟我來,不要慌,慢慢聚在一起!”
一個小頭目手拿火把,招呼他的小隊成員向自己靠攏,這些進攻的士卒以十人爲一小隊,每一個小隊分配有一個火把。火把澆滿了桐油,就算是在雨中,也不會輕易熄滅。
也許是火光安定了士卒們的心,他手下的士卒在火光的指引下,慢慢靠攏過來。
“嗖!”
一枝不知從哪裡射來的箭矢穿透雨幕,準確地扎進了那個小頭目地脖頸。那人滿臉的不可置信,眼神驚駭,他搖晃了幾下,頹然倒地,火把從手中滑落,以一種優美的姿勢在雨中劃了一道弧線,掉落在地面的水窪中,瞬間熄滅。
黑暗迅速籠罩下來。
“啊!”
目睹這一幕的士卒們驚駭過度,失聲叫喊起來,漆黑的世界。不知從哪個角落就會飛來地箭矢,所有這些都讓他們肝膽欲裂。他們有的四處亂竄,有的抱頭縮在角落裡。有的拿起武器不停舞動,阻止任何人向自己靠攏。
那些箭手的目標基本上都是手持火把的人,軍營中的亮光逐漸熄滅,黑暗慢慢吞噬一切,有的聰明人沒待箭手找上自己,搶先一步將火把弄熄了。
明明沒有看見敵人,這些箭手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呢?潛伏在暗處的敵人究竟有多少呢?由於對敵人一無所知,因此更加恐懼。士兵們地士氣瞬間崩潰,到處都是哭喊聲。嘶吼聲,慘叫聲,還沒有和敵人真正短兵相接,本方就徹底潰敗了。
“殺!”
騰珏低吼一聲,他身旁的鼓手敲響了戰鼓,同時,在四面八方也響起了相同地鼓聲,軍營中的宇文家地士兵驚恐地發現,自己這些人正處在鼓聲的包圍之中。
“往城門衝,打開城門,衝出去!”
宇文無雙高聲吼叫着,然而,現在除了留在他身旁的十來個親兵之外,已經沒有任何人聽他的命令了,士兵們只曉得亡命奔逃,卻像沒頭的蒼蠅一樣找不到方向。
“先生,怎麼辦?”
由於銅鑼聲暴露了方向,秋長天所率領的部隊遭到了騰珏率領的主力攻打,黑暗中,根本不知道對方有多少人,只知道喊殺聲震天,由於是宇文家的子弟兵,並沒有一觸即潰,暫時還在拼命抵抗,只是士氣極其低沉,不要說反敗爲勝,就連能否殺出重圍逃得性命大家也沒有抱多大地指望。
“怎麼會這樣?”
秋長天披頭散髮,眼神發呆,喃喃自語,對方是怎樣逃出自己的包圍圈,然後將本方反包圍地呢?他一點也想不通。
不曉得是汗水,還是雨水,流淌了他一臉。
“先生,怎麼辦?”
親兵焦急地推了他一把,敵人已經將廢宅牢牢包圍了,大家都希望秋長天能指一條生路出來。
“衝出去!”
秋長天站起身,高聲吼道。
這個時候,他對面的親兵卻向他撲了過來,他慌忙閃過,那個親兵俯臥在地上,後背上多了一枝箭羽,一羣敵軍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像地獄的惡鬼一般在廢宅中衝殺,在風雨中收割着本方士卒的生命。
“放下武器,投降者不殺!”
敵人一邊無情地斬殺着沒有絲毫鬥志的本方士卒,一邊這樣高聲喊叫,很快,士卒們紛紛丟下了武器,抱着頭,在手持利刃的敵軍的驅趕下,聚集在了一團。
與此同時,外圍的防線也崩潰了,除了戰死的人,士兵們紛紛放下了武器,選擇了投降。
秋長天木然地站在風雨之中,檐下燃燒的火把跳躍的火光把他的臉照得忽明忽暗,陰晴不定,他的眼神呆滯,定定地盯住虛空的某處。
他猛地抽出腰間的長劍,向自己的脖頸處橫去,就待用力一拉。
原以爲勝券在握,正是躊躇滿志的時候,卻一敗塗地,並且,連自己是怎樣失敗的都不知道,敗得莫名其妙,不僅無能,也對不起主公的知遇之恩,這奇恥大辱,也只能用自己的生命去洗雪了!
就在秋長天準備自刎的時候,一股巨大的力量重重地擊在他的肘間,他的手臂頓時一麻,失去了力氣,長劍從手心滑落,掉在了地上。
隨即,有兩個人從他身後撲上來,把他制住,然後,捆綁起來。
“想死,沒那麼容易,大人說,活着的才值錢啊!”
聽到這句話,秋長天羞愧欲死,激憤之下,暈了過去,風聲,雨聲,喊殺聲緩緩地從他的耳邊遠去,漸漸地,他的世界變得無比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