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隔絕道路交通,南北物資來往不易,除了極少數勢商社之外,很少有商隊在平原出沒,即便它位於南北交通的要道之上。
西城的坊市,自然就沒有太平年景熱鬧,不過,卻也談不上多麼蕭條。
徐公子進入坊市之後,一路走來,瞧見了不少士卒裝扮的精壯漢子來往於坊市,進出於商鋪之中。
一般說來,商販店鋪最討厭士卒的出入,因爲這些大爺手中有刀,蠻不講理,低價強買之類的還是小事,大多數甚至是白拿,你還不敢阻止,一旦惹怒那些大爺,白晃晃的刀子就落了下來。
然而,在平原,徐公子瞧見了另一面風景,對這些明顯是軍人的漢子的出入,那些店鋪的老闆不僅沒有一點害怕和厭惡的表情,反而滿臉堆笑地迎來接往,那笑容也並非從臉上硬擠出來的惶恐的笑,而是真正發自內心的笑,那些漢子在店鋪老闆們笑眯眯的眼中就像銀子一樣閃閃發光。
進入平原城之後,令徐公子驚奇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因此,看見這一幕也沒有想象中的那般驚異了。
由於高暢的軍隊每個月都能領受軍餉,那些士兵個個身上都有閒錢,每當輪到他們休假的時候,他們大多會進城來,買點自己感興趣的好東西。
的確是買,士卒們也許會爲商品地價格和賣家發生爭執。不過,他們絕不敢強買白拿,軍法司可不是吃素的地方,無論是士兵還是將領,沒有一個人想進裡面去。
因而,這些士卒成了平原消費大軍的主力,推動了商業發展,爲平原的經濟貢獻了自己微薄的力量。
去年關閉的許多店鋪。今年陸續又開張了,特別是酒肆之類的店鋪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出現,吃夠了軍中伙食的士卒每一次進城幾乎都要上酒樓飯館打一次牙祭。
徐公子跟着地那羣手持武器的人進了一個酒肆,徐公子牽着驢子走了過去,這些手持武器的人明明是平民打扮,爲何滿街的士兵都沒有人上去查問呢?
他一定要探個究竟。
酒樓分爲上下兩層。屋子的陳設和南方不一樣,捨棄了席子和案几,不需要入席脫鞋,傢俱用的是四方地胡桌,以及胡凳,人們圍着胡桌而坐,桌上擺放着各種裝着食物的器具。
自從五胡亂華,晉朝南遷以來,那些進入到中原的胡人漸漸受到了漢人禮儀的教化,脫離了茹毛飲血的蠻夷習氣。相反的,漢人也受到了一些胡風胡俗的影響。比如短袍窄袖的穿着,以及這些胡人所用的傢俱。也漸漸在北方流行了起來。
徐公子站在酒樓門口,將感嘆壓在心頭,環顧屋內。
酒樓兩側的木窗全部大開着,明亮地陽光透窗而入,將屋內照得亮亮堂堂,現在這個光景,酒客並不多,底樓十來張方桌。只有兩三張坐有客人,徐公子先前跟着的那羣漢子在底樓地一角。分坐在兩張方桌旁。
“公子裡面請!”
兩個店小二迎了上來,一個店小二將徐公子的驢子牽到了一旁,拴在了酒樓後一個馬廄之中,另一個店小二神情謙恭地把他迎進了酒樓。
雖然是亂世,大多數貧民百姓對讀書人還是非常尊重地。
“貴客,要上二樓嗎?二樓有雅席!”
酒樓爲了招攬讀書人,在二樓沒有擺放胡桌和胡凳,一切按照漢人舊有的習俗佈置,因爲徐公子一看就是個高級知識分子,所以,那個店小二想當然地把他往樓上引去。
“不用,我就在這裡!”
徐公子微笑着謝絕了他,在這些底層百姓出沒的場所,才能真正瞭解到平原城的狀況,何況,他還想知道那羣手持武器的傢伙是何方神聖呢!
徐公子選了一張和那羣漢子相鄰的方桌坐下,然後,對身邊亦步亦趨的店小二說道。
“揀你們這裡拿手的菜送上來就行了,另外給我一壺上好地美酒!”
店小二沒有離開,而是面有難色地說道。
“貴客,菜是沒有問題,不過,我們這裡沒有糧食所釀的酒,官府有命令,由於糧食緊張,不允許用糧食釀酒,小店只有一些用山上地野果釀的果子酒,口味略微有些酸,不知貴客可否將就!”
“果子酒,我還沒有品嚐過,也不錯啊!不過,你用不着將酒味有些酸說出來吧?難道你不怕客人不喜歡,做不成這一單生意!”
聽了徐公子的問話,小二微笑着說道。
“官府有令,所有商家必須以誠信爲根本,在販賣貨物之前,必須要將自己貨物的優缺點盡數告訴買家,不得誇大優點,隱瞞缺點,否則就是欺詐,算是違背交易令!”
“交易令?我們大隋律有這條律令嗎?”
徐公子疑惑地問道。
“這是我們平原特地頒發的律令,在平原郡就必須遵守平原郡的法令,這些法令全部招貼在郡守府前的告示牌上,因爲不識字的人很多,每一天都有一個固定的時辰,會有識字的先生,或者郡守府的童僕在坊市的空地上向大家講解這些法令,讓大家明白這些法令對老百姓的好處!”
答話的不是店小二,而是坐在徐公子身邊的那羣漢子中的一個,說話之際,他的臉上充滿了自豪的神色。
“這些法令都是我們統領大人想出來的!我們的統領大人不僅打仗厲害,而且仁德無雙,只有跟着我們統領大人,大家纔會有好日子過!”
“是啊!是啊!”
店小二在一旁附和着點點頭。
“這樣,小二哥,你叫廚房多弄點菜,那個果子酒也端幾壇上來,我請這幾位兄弟喝酒!”
“是!”
店小二高聲應道,轉身走了下去。
“先生,這如何使得!”
答話那人連連擺手,徐公子忙說無妨,他施施然走到那羣人所坐的方桌前,那羣人忙讓開了一面,讓他獨自坐下。
“千里相逢即是緣,小生遊歷天下,今日路過平原,瞧見了許多希奇的物事,我看各位壯士,皆是氣宇軒昂之輩,能和各位共聚一席,開懷暢飲,實在是小生的榮幸啊!”
徐公子十三歲的時候,就有了辯才無雙的名號,坐下不久,幾句話之後,那些壯漢就和他熟絡起來,覺得這個書生是個豪爽之輩,與自己等人意氣相投。
“我們統領大人可是
得的人啊!文武雙全,自從跟隨統領大人從饒陽起兵小十幾仗,不管是面對裝備精良的官兵,還是那些流賊匪徒,地方豪強,從來就沒有輸過,而且,弟兄們也沒有多大的傷亡,我們統領大人就是戰神下凡啊!”
“是啊!統領大人一定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不然,也不會收服惡鬼一樣的雄大人!”
幾碗酒下肚,那羣人的話就多了起來,然而,無論說什麼,他們總要把自己的統領大人扯上,用自己腦中可憐的詞句來歌高暢。
高暢給他們灌了什麼迷湯了嗎?爲什麼他們如此盲目地崇拜他呢?徐公子感到不解。
“統領大人對士兵也很好,只要你不違反軍紀,待遇真是沒話說,其實,我們這些弟兄們也跟過不少的大人,沒有哪一個大人能做到統領大人那樣,不僅給我們發軍餉,還能讓我們吃上肉,而且,只要大人在軍營,會和我們的士兵吃同樣的膳食,其他那些大人在軍營中,也不得不按照統領大人那樣做,有這樣的大人領導我們,真是我們的福氣啊!”
徐公子端起酒碗,輕抿了一口。
“這麼說來,你們是士兵了,不過,爲什麼你們這般打扮呢?我看見坊市內有許多士卒,他們都穿着統一的軍服啊!”
“這個!”
一說到這裡。那些人就無言了,只知道埋頭喝悶酒,半晌,還是先前那個答話地漢子回答了徐公子的話。 Wωω◆тt kan◆¢O
“統領大人在饒陽成立長河營的時候,我們就在軍中了,不過,佔據平原之後,開始了整軍。不符合要求的士卒就要被淘汰,我們就是那些被淘汰的士卒中的一部份。”
“如此說來,你們統領大人不是過河拆橋嗎?不需要你們,就把你們這些有功之臣甩到了一邊!”
徐公子話音剛落,那羣漢子立刻眼冒紅光,手放在了刀柄上。齊聲喝道。
“不允許你這樣說我們統領大人!”
徐公子面色微微一變,他笑道。
“如果我有說錯什麼?非常抱歉,不過,我只是爲了你們打抱不平而已!”
“你這書生,不知道具體情況,就不要亂說話!”
先前那個答話的漢子搖了搖頭,端起酒碗,一飲而盡,他抹了抹嘴巴,然後說道。
“雖然。我們從軍中被淘汰了,但是。統領大人並沒有放任我們不管,不僅發了一些銀錢做遣散費。而且,每個弟兄都分了好幾畝地,從官倉裡領了糧種,農具,每十戶人家還有一頭耕牛所用,除了上繳一部份糧食做軍用之外,其餘的糧食都是我們自己地,現在。日子比以前好過了許多,有許多弟兄都回鄉把自己的親人接了過來。有了田地,光棍們也娶上了媳婦。他之所以把我們這些不符合要求的人淘汰出軍隊,也是擔心我們在戰場上能力不夠,丟掉性命。這些都是統領大人的恩德啊!”
“既然如此,你們爲何還帶着武器呢?”
那個漢子笑了笑,然後說道。
“我們雖然暫時離開了軍隊,卻不是完全沒有用的人,離開軍隊的時候,統領大人允許我們把武器帶回家,農閒地時候,我們也要集中起來展開訓練,統領大人說過,自己的家園要靠自己來保護,有需要的話,他會隨時召喚我們回軍隊,帶領我們作戰,我們這些弟兄都在等待統領大人的召喚,希望在他帶領下,讓所有的人都有田地,都能吃飽飯!”
“如此說來,你們這位統領大人還真是了不起的人物,來,爲你們的統領大人乾一碗!”
徐公子高舉酒碗,衆人紛紛舉起酒碗,高高揚起,一飲而盡。
“對了,酒也喝了,這位書生,我們弟兄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到平原來所爲何事啊?”
問話這個人是這羣人的頭,他們這些人分的田地挨在一起,住在一個村落,那個人在軍中是一個十人長,解甲歸田之後,就做了那個村的村長,他地警惕心比其他的人要大。
剛纔,他一直在冷眼旁觀,這個書生問了不少地事情,很有可能是敵人派來的探子,來城中探聽本方地虛實。
在退伍的時候,上官曾經告訴過他,要他當心敵人的細作,若是發現什麼不對勁的人物,一定要向城裡的敵情司報告。
這個翩翩公子打扮的傢伙一直在套大家的話,很有可能是敵人的密探,在沒有報告敵情司之前,他必須想辦法穩住他。
“我姓徐,名勝治,你們叫我徐公子就行了!”
徐公子笑了笑,沒有絲毫隱瞞,坦言說出了自己地名字。
“我到平原來,是因爲聽聞平原貼出了招賢榜,我雖然不是什麼賢德之人,也不是什麼棟樑之才,不過,也曾經賭過幾本書,識得幾個字,爲了不辜負這點小本事,特地到平原來,希望能找點事情做。”
這樣啊!是因爲想在平原做事,這才探聽相關的情況嗎?
那個村長並沒有因爲徐公子地這一番說詞就放低警惕心,在他看來,無論這個徐公子是不是真的投入平原郡做事,自己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至於,他是不是探子,就交由敵情司鑑別吧。
“讀書好啊!有學問的人才有前途啊!統領大人曾經說過,情況好點之後,要在全郡開辦學校,讓我們這些貧民百姓的子弟也能讀書識字,若真是如此,我們的後代就有福了!”
聽了徐公子的話後,有的人深有感觸,仰天長嘆。
讓貧民百姓也能讀上書?
徐公子面帶微笑,嘴角卻微微抽動。
不過是虛妄之言而已,不足爲信,書本上記載着聖人之言,不是什麼人都可以接觸的!
“你們慢慢聊,我出去買點東西,馬上回來!“
那個村長站起身,朝徐公子點點頭,隨後,向門外走去,趁徐公子還在這裡,他想將這個人的情況報告給敵情司。
剛剛走到門口,幾個人從門外走了進來,那人擡起頭,視線落在走在最前面的那人臉上,頓時,那人如遭電擊,身子一震,他忙閃到一旁,非常恭謹地朝前面那人躬身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