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郡守府。
不斷有斥候進出郡守府,他們個個神色匆忙,滿臉灰塵,楊華從他們那裡,不時得知到敵方高暢軍的最新消息。
“你確定?”
原本端坐在草蓆上的楊華猛地站起身來,下頜的三縷鬍鬚由於激動不停抖動,雙手按在身前的几案上。
几案前,跪伏着一個斥候,滿頭滿臉,全是泥土,皮甲上,甚至掛着幾根不知名的青草,證明他曾經在泥地和草叢中潛伏過一段蠻長的時間,楊華話音剛落,他將頭伏得更低了。
“卑職可以確定!”
頓了片刻,他繼續說道。
“我和幾個兄弟分別潛伏在敵方大營北側的小土坡上,距離敵軍的大營並不遠,我們都清清楚楚地瞧見敵軍大部離開了大營往北而去了,時間是申時。雖然,敵軍偃旗息鼓,想要掩藏蹤跡,不過,這種大規模的調動終究有跡可循。”
“有多少人?”
楊華索性離開了几案,來到那個斥候身前。
“具體人數無法查探,還需要進一步觀察,不過,據卑職的目測和判斷,這股敵軍人數並不多,最多兩千人!”
雖然是第二遍,那個斥候卻沒有覺得麻煩,仍舊非常詳細地再說了一遍。
“屬下的幾個兄弟已經尾隨而去了,隨時有消息傳來,請大人放心!”
“嗯!”
楊華點了點頭,說道。
“我知道了,你起來吧!下去領賞!”
那個斥候退下去後,楊華重新回到几案後坐下,微蹙眉頭,若有所思。
敵軍如果想要撤退,當然會留下斷後的部隊,虛張聲勢,以便拖延本方追擊的時間,只不過,敵軍真的要逃跑的話,爲什麼會選擇北行呢?
明明楊善會大人的大軍是從北方而來的啊!敵軍選擇那個方向,不是要和楊善會大人的大軍迎頭撞上嗎?
莫非敵軍在耍什麼花招?假意北上,到了夜間在調轉方向,調頭南下;又或是,他們其實沒有逃跑的打算,而是北上準備迎擊楊善會大人的大軍,擊敗援兵之後,再調頭攻擊清河。
只是,敵軍如果真的要這樣做,這支北上的軍隊不應該只有兩千人啊!敵軍總共只有五千人,一分爲二的做法兩頭不討好,不僅攻不下清河,同時,也不見得能抵擋住楊善會大人的大軍。就算是逃跑,也不會這樣做,丟棄三千人,保住兩千人,這筆帳怎麼算也不划算啊!
這裡面究竟有什麼問題呢?
楊善會陷入了苦思,時間就在他的思索之中慢慢流逝。
太陽從西邊的原野落了下去,黑夜悄然而降,城中點起了火把,白日休息的士兵紛紛走上了城樓,防止城外敵軍的突然襲擊。
陸續有斥候進到郡守府來,其中,有兩組消息值得楊華注意,根據這兩組消息,他終於有了自己的決斷。
第一個消息,是僞裝成民夫被敵軍抓進大營的民夫帶來的,現在,敵軍的大營裡面,有許多營帳都是空的,士兵們雖然在大造聲勢,從外面看來,彷彿人數衆多的樣子,然而,實際上,整個大營最多隻有一千士卒。
第二個消息,是緊隨着北上那支敵軍的斥候帶回來的,雖然,根據敵軍行軍的陣型,那支軍隊看上去最多隻有兩千人,然而,在這支軍隊中,帶着大量的馬車,根據車輪的痕跡,馬車吃重很深,顯示馬車上裝了不少重物。有一輛馬車在行軍途中壞掉了,有一個斥候發現有不少士兵從那輛馬車上下來,若是,所有的馬車上都裝載的是士兵,那麼,這支軍隊人數絕對不下於四千人。
另外,入夜之後,這支軍隊並沒有紮營休息,而是繼續向北面急行。
綜合兩個消息,楊華可以肯定,北上那支軍隊是敵軍的大部分主力,留守的只是一小股部隊,故意做出聲勢龐大的樣子,爲的是嚇阻自己,讓城內的本方軍隊不敢出城攻擊他們。
與此同時,僞裝成小股部隊,實際上卻是主力大軍的那支北上部隊連夜急行,迎擊楊善會大人的大軍。
敵軍的主帥這樣做,楊華不得不佩服他的膽量,真是有孤注一擲的勇氣啊!若不是自己小心謹慎,派出了大量的斥候,還真的有可能被對方瞞過去。
不過,既然自己知曉了對方的底細,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了!
時間繼續向前緩緩走去,蟲子在黑夜的草叢中鳴叫,城樓上的一盞盞地熄滅,間隔一段距離,掛着幾串氣死風燈籠,在黑夜中閃耀着紅光。
寅初,清河的東城門緩緩打開,一支軍隊悄無聲息地潛出了清河。
這支軍隊有兩千來人,全是楊華從軍中精挑細選選出來的精壯士卒,他們個個將自己的武器用漆塗黑,以防在暗夜中出現寒光,腳上是輕便的草鞋,鎧甲的縫隙之間,纏着麻布,以防發出大的聲響,故而,大軍行進之間,沒有多少聲息。
楊華親自率領這支軍隊,他準備
外的敵軍營寨,既然,敵軍留守的部隊人數不多,這的大禮,不收的話,似乎不是很好。
吃掉這一小股敵軍之後,他繼續率領軍隊北上,和楊善會大人前後夾擊,他確信,敵人無法擺脫全軍覆滅的命運。
楊華率領夜襲的軍隊悄無聲息地來到高暢軍的營寨前,除了營門前掛着的幾盞燈籠外,整個大營黑漆漆的,沒有一絲亮光。
半圓的月亮躲在一團雲層後面,整個原野漆黑一片,大軍在草叢中潛行,蟲子的鳴叫聲嘎然而止。
前鋒士兵爬過了營寨的木棚欄,在準備打開營門的時候,被哨兵發現了,頓時,黑夜中響起了一陣報警的鑼鼓聲,以及雜亂的奔跑聲,高亢的喊叫聲,兵器相交的格鬥聲。
雖然,被敵軍發現了蹤跡,不過,這對這次襲擊並不能構成什麼威脅。
營門很快被打開了,埋伏在營門外的突襲部隊潮水一般衝進營寨之中。
爲了提防出現意外的情況,以免被敵人伏擊,楊華並沒有將所有的軍隊都投入到這次突襲中去,只是命令一小股部隊首先突入營中,想看看敵軍的反應再說。
當高暢營中像他事先所想象的那樣慌亂起來之後,楊華這才率領主力部隊衝進了高暢軍的營寨中,如此看來,敵人的確沒有想到自己會率軍出城來吧?因此沒有防備到自己的突襲。
一路的推進非常順利,敵人留守在營寨中的部隊果然不多,應該連一千人都不到吧?只有幾百人的樣子,對方居然如此看不起自己,楊華感覺到些微的憤怒,不過,要是敵軍的主將知曉現在發生的事情,那臉上的表情多半很精彩吧?
楊華的軍隊很快將高暢留守的軍隊沖垮了,迅速推進到中軍營帳之中,黑夜中,廝殺聲漸漸降了下來,士兵臨時之前的慘叫聲顯得格外的清晰。
“分散攻擊!”
楊華下達了這個命令,大勢已定,該讓手下的兒郎弄點好處了,敵軍的主力雖然北上了,不過,應該帶不了多少輜重,留在這個大營中的物資必定不少。
在這個命令下達後不久,楊華就後悔了,不只是後悔下達這個分散攻擊的命令,並且,後悔今晚的這次突襲。
原來,這只是一個圈套!
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了一陣戰鼓聲,無數的火箭從營寨四周射了進來,就像夏夜的流星雨一般,劃破夜空,璀璨奪目,分外美麗。
然而,處於火箭攻擊之下的士兵們卻不會有這樣的美感,他們在突然的打擊之下亂了手腳,驚慌失措地大喊大叫,四處奔跑。
營帳中,事先早就埋好了引火之物,因此,大火迅速地在營中蔓延開來,照亮了半個夜空。
不少士兵全身着火,他們發出絕望的吶喊,拼命的揮舞着手臂,拼命地四處奔跑,想要解脫掉自身的痛苦,然而,他們除了將恐懼和火焰傳遞給身邊的那些同袍外,沒有別的用處。
最終,他們無力地倒在了營帳中,變成了一截焦炭。
高暢筆直地站在夜風中,目睹着面前的這片火海,瞧着像沒頭蒼蠅一般四處奔逃的敵軍,他揮了揮手,身側的薛仁貴忙朝一側跑去,隨後,戰鼓聲發生了變化,埋伏在營帳四周的士兵們紛紛站起身來,向火光中的營寨慢慢逼去。
敵人果然還是中計了,此時,高暢雖然沒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不過,感覺還是蠻好的。
爲了將城內的楊華引出來,殲滅一部分敵人的有生力量,他故意設下了這個圈套,假意隱藏蹤跡,率軍北上。
楊華果然上當了,以爲他想要先擊敗楊善會的大軍,然後再回師往攻清河,爲此,才故意將四千人的大軍僞裝成一千多人,留守的軍隊則故意虛張聲勢,所做的這些,都是爲了使他不敢輕易出城,和楊善會部無法形成夾擊之勢。
因爲有這樣的一個錯覺,楊華纔有了這次夜襲的想法和行動。
不料高暢雖然率領大軍北上,卻殺了一個回馬槍,在行軍途中的一次短暫休息中,他率領三千人進入了一個小山谷中,潛伏了起來,瞞過了楊華派出的斥候,讓那鏽候以爲繼續北上的那一千人仍然是高暢的全部主力。
然後,他們趁着夜色迅速回師,清除了沿途的斥候,埋伏在了自家營帳的周圍,爲了讓楊華上當,他故意留了一部分士卒在營寨中,混雜着一批民夫。當楊華派出小股部隊試探進攻之後,就得出了一切正常,沒有陷阱的結論,故而全軍突進,進入了高暢的陷阱。
“殺!”
楊華率領自己的親兵奮力向外殺去,前方,無數的敵人向潮水一樣向他涌來,讓他舉步維艱,然而,那卻是他唯一的出路,除此之外,在他的身後,兩側,乃是燒得旺盛的火場。
“要死在這裡了嗎?”
楊華心中不由浮現出這樣的一個念頭,由於不停地揮動手中的橫刀,他的手臂越來越無力,雙腳的移動也漸漸變
,在他身側,親兵們一個一個地接着倒下,在他的身有一千多的弟兄倒在了火場之中。
就在楊華泄氣的時候,前面的阻力卻突然爲之一鬆。
殺出重圍了?
他沒有來得及驚喜,立刻拔腳狂奔,亡命向前跑去,原本沉重的腳步突然變得輕快,黑夜之中,他踉踉蹌蹌地在草叢中奔行,一百來個潰兵緊跟在他身後。
包圍圈很快就合上了,兵器相交的聲音中,士兵們臨死前的淒厲的慘叫響徹夜空,隨風飄蕩在原野的上空。
汗水沿着額頭不停往下流淌,模糊了楊華的雙眼,遠方屹立的清河城,輝煌璀璨,整個城池都被城外的廝殺聲和火光驚醒了。
只要跑進城中,自己就能得到活命!
抱着這樣的想法,楊華像風一樣向前疾奔,越跑越快,搖搖晃晃中,城池的越來越明亮,城池的身影越來越近。
終於,他和逃出來的潰兵跑到了城樓下。
“快開城門,我是楊華,放我進去!”
他在城樓下大聲喊叫,不一會,城樓上探出了一個腦袋來,那人舉着火把,低頭朝着城下,大聲向他喊叫。
“爲了防止敵軍進城,楊大人,城門暫時不能爲你打開,等天亮之後再說吧!”
這次出城襲營,楊華帶領的是自己的嫡系部隊,如今留守城池的是清河各地豪強世家們自己組織的私兵,喊話那人名叫崔正,乃是清河崔家的子弟,在出城之時,楊華將防守城池的責任交給了他。
楊華也知道,崔正的做法是正確的,然而,在逃命的時候,他並沒有想那麼多,就算是現在,他明白對方這樣做的必要性,心裡依然轉不過彎來。
他繼續向城樓上喊叫。
“快開門,放我進去,崔正兄,請你幫幫忙,行行好!”
不知道是不是那場大火嚇破了他的膽子,楊華現在才發現,原來自己在面臨生死關頭的時候,並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勇敢。
“楊大人,非常抱歉,這道城門是不能打開的,你再跑一陣,從別的城門進城吧!”
火把的映照下,崔正的面孔閃爍不定,在楊華的眼中,這張臉是如此的可惡,不過,既然從這裡無法進城,他只好聽從崔正的建議,從別的城門進城了。
於是,他撒開雙腿,帶着手下轉過身,沿着城牆根朝其他城門跑去。
高暢從黑夜中探出了身形,他揮了揮手,一隊親兵從他身後奔出,朝前面的楊華等人追去,他故意放楊華一條生路,就是想趁着楊華進城之際,尾隨而入。
不料,城內的守軍並沒有給自家的主將打開城門,既然如此,楊華這個人也就沒有什麼用處了。
在一段遠離城牆的小土坡上,高暢率領親兵隊截住了楊華。
事到如今,只能坦然面對了。
楊華慘然一笑,手持橫刀,走出隊列,前面的敵人打着火把,火光中,每一個士兵都面帶殺氣,神色肅穆。
“吾乃鷹揚府校尉楊華,爾等賊子,誰敢與我一戰!”
“大人,讓我去!”
手下的親兵紛紛請戰,個個躍躍欲試。
高暢擺了擺手,自己站了出來。
對他來說,並沒有所謂的武將的覺悟,因此,不會因爲很久沒有和人廝殺,故而,內心擁有想親自上陣的渴望。
他之所以站出來接受楊華的挑戰,只是不想浪費時間而已,這個時候,選擇羣毆或許更簡單,不過,既然對方報上了自己的大名,提出了挑戰,在這個時代,拒絕對方的挑戰是一種懦弱的行爲,會被敵人和自己人看不起的。
“吾乃平原總管高暢!”
是高暢!沒有想到站出來的居然是敵人的主將,楊華抿了抿嘴脣,握住橫刀的手不由緊了一緊。
“啊!”
楊華大吼一聲,向着高衝了過去。
面臨死亡的這一刻,他終於豁出去了,反正自己死定了,要是能將高暢一起拖下地獄,他會非常滿意的。
不過,他的這個想法只能是幻想而已!
“當!”
楊華的橫刀和高暢的長劍在空中相撞,隨後,他疾風一般從高暢身邊跑過,而這個時候,他的橫刀已然脫手而出,高高地飛上了夜空,不曉得落在了哪裡?
楊華背對着高暢,面向火把,臉色變得蠟黃。
隨後,他向前緩緩踏了一步,想要轉過身來,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他也沒能完成,身子一個踉蹌,楊華向前跌倒,俯臥在地上,身體抽搐了一陣,就不動了。
大量的血液從他的頸下流了出來,火光中,那血紅得發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