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闊海大吼一聲,門板似的大斧由高往下,直直地砸了下去,擋在他身前高舉盾牌的數個敵軍齊齊向後飛去,有幾面盾牌發出一聲嘶喊,頓時四分五裂,化爲碎片。
在雄闊海黑乎乎的大臉上,染滿了敵人的鮮血,臉頰上密佈的鬍子,變成了刺眼的赤紅色,他大踏步向前衝去,每一步跨得極大,看似緩慢,實則快速,跟在他身後的同伴需要小跑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
每一次揮舞斧頭,雄闊海總要吶喊一聲,那聲音就像來自地獄的魔獸的咆哮,在雜亂吵嚷的戰場上依舊清晰可聞,這聲音讓楊善會軍人人膽戰心驚,肝膽欲裂,漸漸地,士兵們主動地讓開了一條道路,不敢擋在那個人形猛獸的身前。
雄闊海所率領的這三百來悍卒,是由高暢從全軍中精選出來的力大之士,他們雖然不及自家統領那樣的生猛,等閒一兩個平常的士卒卻也抵擋不住。
這區區三百人就像一股洪流,迅速沖垮了楊善會軍的防線。
隨在他們身後殺進來的是騰珏率領的上千大軍,他們迅速地衝殺過來,擴大了戰果,至此,楊善會軍的潰勢已然無法挽回。
當瞧見高暢軍從本方南北大營的空隙衝殺進來之後,楊善會就知道大勢已去了,審子玉統帥的那三千鄉兵已然不可靠,他肯定和敵軍的將領達成了某種協議,將自己出賣了。
高臺下的楊善會的親兵隊迅速行動了起來,他們一分爲二,其中一股簇擁着楊善會迅速離開了戰場,另一股親兵則扛着楊善會的帥旗,義無反顧的朝就要衝到中軍大帳的雄闊海部迎了上去。
楊善會統領這支軍隊南征北戰好幾年,其中,也不乏甘願爲了他捨棄性命的勇士,這支兩百多人的部隊就像鼓山上擔任掩護任務的那兩百來人一樣,選擇勇敢地去面對死亡。
潘風是楊善會的親兵隊隊長,他是大河以北有名的勇士,曾經在十三歲的時候,當街殺了在當地爲非作歹的一箇中年屠夫,那個屠夫身強力壯,又正是一生中最強壯的光景,卻被他奪過了那人插在腰間的剔骨尖刀,然後當胸一刀,刺了個透心涼。
從那之後,潘風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在十年之後纔再次回到家鄉武城,這個時候,他已經習得了一身好武藝,據他所說,他那十年全在北邊度過,在北地一個神秘的門派學習槍法,直到槍法大成之後方重回家鄉。
這時,楊善會正好在清河全境徵召勇士建立鄉兵抵擋流寇入侵,就算往日有罪案在身的人,只要加入鄉兵,過往不究。
於是,潘風加入了楊善會的鄉兵,從一個小卒子做起,很快,他就以自己出衆的武藝和勇猛的性情立下了不少功勞,漸漸得到了楊善會的器重,成爲了他的親兵隊隊長。
楊善會的親兵隊類似於雄闊海統率的驍果營,總是在關鍵的時候才投入戰場。
那個時候,要不和敵軍處於僵持不下的階段;要不就是楊善會瞧見敵軍陣型的薄弱點;要不就像現在這樣,本方處於最危急的關頭,需要他們去力挽狂瀾。
楊善會還有一隻殺手鐗,那就是他的騎兵集團,由於在陣地攻防中騎兵的用處不是很大,楊善會將一千多騎兵安置在了營盤的後方,是這個時候仍然保持着完整作戰姿態的部隊。
暫時來說,營寨前方的高暢軍還無法通過熊熊燃燒的火海,那些鹿,拒馬等障礙物要燃燒殆盡,需要一定的時間。
從本方空隙衝殺進營寨的敵軍雖然來勢兇猛,然而,他們的人數並不太多,不過一千多人,只是殺了自己一個措手不及。
由於防守的重心放在了前營和後營之間,故而,面對高暢軍的突然襲擊,來不及反應,大部分士兵們都在各自爲戰,因此士氣低迷,面對高暢軍的攻勢只能節節後退。
只要楊善會能集結起後方的騎兵,率領騎兵前來衝殺一陣,雖然無法挽回頹勢,至少也能救出一部分士兵,掩護他們撤退,以便重整旗鼓,來日再戰。
楊善會是一個韌性十足的人,沒到最後關頭,他不會承認自己的失敗,不管面對怎樣嚴重的局面,他都會堅持下去。
潘風知曉楊善會的意圖,這個時候,通守大人需要的是時間,一個讓他集結起騎兵隊的時間,他所要做的就是要擋住來勢洶洶的敵軍,爲通守大人爭取時間。
自己從一個殺人犯成爲了通守大人最爲信任的人,統領着整個親兵隊,如此大恩大德,就算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回報啊!
雄闊海仍然在高聲吼叫着,沒有人敢於擋在他的前面,士兵們像老鼠見到貓一樣紛紛閃到了一邊,在他前進的路上,是一片大大的開闊地。
潘風帶着親兵隊迎了上去。
火光,煙霧,廝殺,吶喊,奔跑,局面雖然異常複雜,久經戰
風仍然一眼看出了戰場上的關鍵。
只要能阻滯那個壯漢的衝鋒,就會減緩敵軍前進的步伐,那個壯漢實在是太厲害了,所謂的萬夫不當之勇也不過如此吧?
潘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阻擋對手?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對方的敵手?然而,無論如何,他也要和敵人一戰,無論如何也要擋住這個人!
就算真的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來吧!
潘風在心中低吼了一聲,他雙眼赤紅,緊緊地盯着火光閃耀中的那個龐然大物,他調整着自己的呼吸,腳下踏起輕靈的步伐,狸貓一般朝雄闊海逼去。
終於有人敢於和自己正面作戰了!
雄闊海獰笑一聲,紅色的鬍子上下翹動,只有在戰場上,他纔可以完全將自己的本性袒露出來,也只有在廝殺中,才能讓他想起自己當初傲嘯山林的感覺,當看見鮮血在自己眼前飛濺,活生生的人被自己斬成兩截,面前的敵人驚恐的目光,他就會滋生一種難以言述的滿足感。
在戰場之外,他必須將自己的本性壓制住,因爲他害怕那個人,就算那個人躺在榻上紋絲不動,只要拿眼神冷冷地瞄他一眼,他的心就不由地顫抖,就像被冰水當頭淋下一般,全身冷到了谷底。
上了戰場之後,他可以通過無休止的殺戮來將內心深處對那個人的恐懼轉化掉,就像一頭沒有繮繩套在脖子上的野馬。
不過,要是面對的敵人都是一些只知道逃跑的膽小之輩,單方面的殺戮也會讓他覺得不怎麼盡興,現在,終於有人敢於上前來挑戰自己,還真是一件讓人興奮的事情啊!
雄闊海制止了身後的同伴,掄着兩面巨斧,獨自走了上來,潘風也讓身後的親兵停下了腳步,一個人迎了上去。
他需要的是爲楊善會爭取時間,雄闊海這樣做正中他的下懷。
雙手緊握着槍桿,面對着強敵,雖然心中難免有些緊張,雙手的手心卻依然沒有一滴汗水,乾燥穩定。
這杆長槍陪自己度過了許多的歲月,在這杆槍下,也有不少好手的魂靈纏繞,不知道今天,自己這個親密的夥伴還能不能暢飲敵手的鮮血?
潘風放低槍尖,向對手緩緩逼去。
廝殺聲在他們四周相繼響起,火焰畢撥地燃燒,人影在火光前來回閃動,他們身後只留下了十來個人押陣,其餘的都已分散開來,廝殺在了一起。
“殺!”
潘風低喝一聲,竄了上去,槍尖上的紅纓一甩,槍尖冒着寒光,毒蛇一般朝雄闊海的大腿根刺去。
雄闊海身材高大,比潘風高出了一個頭,大腿根那裡就是他的軟肋,他要想抵擋潘風的突刺,就必須稍稍彎腰,將斧頭橫在那裡。
當然,他也可以選擇閃避,他的身形高大,移動的速度卻不慢,不過,要說身形的輕靈,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小個子的潘風,他沒有必要以自己之短去對付敵手的長處,故而,不會選擇閃避。
果然,雄闊海右手揮動斧頭,擋在了自己的大腿根前,左手一揮,另一面巨斧夾着風聲朝潘風劈頭蓋臉地掃去。
那一槍刺出之後,潘風已經迅速地將槍收回,退了回來,他佝僂着腰,死死地盯着面前那個龐然大物,眼光像毒蛇的信子一樣尋找着對手的破綻。
雄闊海有些惱火,眼前這個敵人非常討厭,並不和他正面接觸,而是憑藉靈活的身形和步伐,選擇了遊鬥。
敵人的步伐很快速,槍法也很刁鑽,雖然對他沒有什麼致命的威脅,不過,也足以讓他煩悶一陣,他就像拿着斧頭去砍蒼蠅一樣,總是砍到了空處。
敵人非常狡猾,他無法抓住對手,也就擺脫不了遊斗的局面。
這個時候,雄闊海已經忘記了自己身上的任務,那就是迅速地在敵方陣型中打出一個缺口,讓身後的大軍掩殺過去。此時,憤怒的他一心只想殺死麪前的這個對手,其他的都被他拋到了腦後。
楊善會在親兵的簇擁下,走出了後營,後營外有一個小土坡,在小土坡後面,有一個獨立的營寨,那就是他的騎兵隊的所在。
他站在小山坡上,回頭望了一眼後營。
那裡,火光沖天,映紅了整個夜空,廝殺聲就像海嘯一般隨風傳來,他咬了咬牙,轉身跑下了山坡。
“嗚噢!”
雄闊海仰天長嘯,張開雙臂,門戶洞開,向不停躲閃的潘風逼去,在潘風身後,有一座正在燃燒中的帳篷,他想把這個小耗子一般滑溜的傢伙逼到那裡,讓他無路可走。
潘風原想通過遊鬥消耗雄闊海的體力,在他看來,雄闊海手中的兩面巨斧足有好幾十斤,就算他力大如牛,要不停地揮動這樣重的武器,肯定也支持不了多長的時間,時間一久,體力必定要下降,那個時候,自己再趁勢攻擊對方,也不見得
獲得最後的勝利。
以巧破力,本就是他這一門槍法的要旨。
然而,潘風低估了雄闊海的力量,就算纏鬥瞭如此之久,卻絲毫不見疲態,反倒是經常閃躲騰挪的他率先感到了體力不支。
一個疏忽,腳下一慢,他終於被雄闊海逮住了,被逼到了這個死角。
沒有辦法了,無法閃躲,就只能拼死一擊了!
他躬身持槍,腳尖猛點地面,整個人像一支箭一般地向雄闊海射了過去,槍尖閃耀着寒光,直直地朝雄闊海袒露出來的胸膛扎去。
雄闊海像街上賣藝的漢子一樣使了個粗俗的雙峰貫耳,兩面巨斧像一扇門一般合了起來,夾住了潘風的槍桿。
潘風只覺雙手手臂一震,他大吼一聲,緊緊握住槍桿,就算虎口已然裂開,迸射出血,依然不放開手。
他用力蹬着地面,整個人頭前腳後,用力推動槍桿,想將長槍扎進去。
“嗚噢!”
雄闊海大聲咆哮,腳下寸步不退,潘風的槍桿夾在雙斧之中,槍尖距離雄闊海的胸膛不過一兩寸的距離,然而,他就算使出來吃奶的力氣,那槍尖也不得寸進。
雄闊海持着雙斧,大踏步向前衝去,潘風依舊緊握着槍桿,槍桿就像一個槓桿一樣,將他撬了起來,他整個人掛在槍桿上,被雄闊海推得向身後的火場衝去。
潘風終於放下了槍桿,雙腳一落地,他就準備朝一旁滾去,然而,這個時候,雄闊海的速度比他要快,飛起一腳,正好踹在他的胸口上。
只聽一聲巨響,潘風的胸膛頓時往內凹陷下去了一塊。
鮮血從他的口中狂噴而出,一團血霧在空中飛濺,他的身形就像被放在投石車上發射一般,高高地飛起,向後飛去,重重地跌入熊熊燃燒的火海之中。
這時,一聲慘叫才從火海中傳了出來,不過,只是瞬間的功夫,就嘎然而止了。
與此同時,楊善會進入了騎兵營中,前面的戰事一起,騎兵營的士兵就立刻從睡夢中醒了過來,騎兵營的統領是楊善會的族人楊信,見此情況,他立刻命令軍隊集中起來。
只是,由於是在夜裡匆忙集結軍隊,需要一定的時間。
他們不像高暢軍,經常訓練夜間的緊急集合,早就形成了條件反射,很快的時間就能集結起隊伍。
楊善會的騎兵部隊雖然是精銳,不過,沒有經過訓練,他們在這種情況下多少也有一些慌亂,雖然,事先士兵們事先就得到了命令,晚上睡覺的時候不能夠解掉衣甲。
就算人能夠很快集結起來,那麼馬呢?馬和人一樣也是需要休息的,它們不可能像士兵一樣,聽從命令,晚上就算是睡覺也必須站立,聽到集合的命令就必須清醒過來。
故而,當楊善會進入騎兵隊的營寨的時候,面對的就是這樣一副忙亂的景象,士兵們來回奔走,戰馬不滿的嘶鳴聲響徹夜空。
他事先已經隊高暢軍的夜襲有所準備,只是沒有料到南大營的鄉兵居然會不戰而退,把自己的側翼讓了出來,被對手打了措手不及。
早知如此,自己就應該讓騎兵隊整裝待發,做好準備,也不至於出現這樣的情況,看了騎兵營的這副狀況之後,楊善會知道今晚敗勢已定,能夠率領這一千多騎兵逃離生天就非常不錯了!
要是自己是高暢,肯定會埋下後手的!
果不其然,好的不靈壞的靈,楊善會剛剛騎上戰馬,心中泛起這個念頭時,一陣驚天動地的喊殺聲就在營寨一側響了起來。
那面的寨牆被對方的馬隊拉倒,一支騎兵從缺口殺將進來,一面廝殺,一面放火,大營迅速燃燒起來。
由於審子玉的背叛,高暢得到了楊善會軍的具體佈置情況,在有心算無心之下,楊善會的敗亡也就成爲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高暢的計劃分做了三個部分,首先,用清河的降兵做誘餌去攻打楊善會的大營,吸引楊善會軍的注意力;然後,命令雄闊海和騰珏率領主力的步兵部隊通過審子玉主動放棄的南大營,從側翼給楊善會軍重重一擊;第三部分也就是現在正在上演的戰鬥,高暢軍中也有一千多騎兵,他們在夜色還沒有降下來之前,就繞了一個大圈,從審子玉的負責的防線繞到了楊善會部的後方,然後,趁亂朝楊善會的騎兵營發起了攻擊。
“大人,快走吧!”
一個親兵焦急地大吼一聲,呆若木雞的楊善會回過了神,他長嘆一聲,調轉馬頭,朝身後的黑暗縱馬馳去,楊信率領十來騎跟了上去。
在他們身後,是地獄一般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