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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還沒有從天邊冒出頭來,天卻已經大亮了。
原野上如白玉帶子一般飄拂的霧氣在緩緩飄散,樹葉,草尖上露珠晶瑩欲滴,風從鼓山後掠來,帶着些許的涼氣。
楊善會駐軍的營寨,此時已然一片狼藉,給人一種衰敗,蒼涼的感覺。
大火已然熄滅,能燒的幾乎已經燒盡,某些地方仍然在冒着青煙,煙氣緩緩飄散開去,與原野上的霧氣混在一起,然後緩緩消散。
在草叢裡,在土坡上,在溝谷中,到處都是陣亡將士的屍體,這些陣亡將士的致死的原因各不相同,有的是被刀劍砍死,身上滿是傷口,或者缺手斷腳的;有的則被長槍刺死,只是胸間或肋下多了個透明的窟窿;有的則被大火燒死,全身緊縮成了一個焦炭,讓人瞧不出他們的本來面目。
士兵們分成好幾個小隊在原野上忙碌,他們在打掃戰場,將戰死的本方將士屍體收集起來,辨認出他們的身份,然後扛回營中,待營裡的神官爲他們做了法事之後,再架在火堆上面焚燒,等有時間後再把他們的骨灰送回各自的家中去,若是沒有家的士卒,則有專門的英烈堂供奉他們,讓他們能夠得到後人的香火。
至於那些陣亡的敵方將士,他們的屍體處理就簡單多了,在原野上挖了好幾個大坑,將這些屍體胡亂丟進去掩埋了事。
巳時(上午九點到十一點)。鼓山,高暢軍大營。
“本方傷亡四百三十八人,其中,陣亡一百五十七人,傷二百八十一人;敵軍傷亡一千多人,被俘兩千人!”
大帳內,徐勝治將敵我雙方地傷亡情況緩緩報來。
“楊善會呢?”
高暢臉上無憂無喜,在他的案頭上。放着一張寫滿字的紙條,每天,關於平原郡以及各地的情報都會通過特別的渠道傳到他這裡來。
“據斥候回報,他率領幾十騎往北方而去了,昨夜,已有一支追兵追了上去。只是,到現在他們還沒有回來,不曉得具體情況!”
大帳內只有徐勝治和高暢兩人,其餘的將領經過一夜的廝殺之後,大多都疲憊不堪了,沒有領受任務的則回到各自地營地休息去了,領受任務的則在忙着各自的事情。
昨夜的作戰計劃乃是高暢和徐勝治共同制定的,因此收尾的工作也由兩人負責。
通過鼓山攻防和昨夜襲營這兩次戰鬥,高暢對徐勝治地瞭解又加深了,這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並非單純的謀士。就算是獨自領軍也綽綽有餘,經過很短的一段時間。他就對本方軍隊的訓練和作戰情況也已瞭如指掌,指揮起來也沒有生澀的感覺。
高暢默默地把案頭上的紙條遞給了徐勝治。那張紙條上所寫的事情對他來說並不是一個好消息。
竇建德攻破了冀縣,佔據了信都全鏡,平原郡也有所震動,表明上雖然平靜,實際上卻暗流洶涌。
這兩天,敵情司和監察司送上來大多是這樣的情報。
徐勝治默默地瞧完紙條上所說的事情,將紙條放回書案上,微微一笑。
“冀縣被竇建德攻破。那是意料中地事情,到是一個區區的冀縣。號稱十來萬大軍地竇建德居然花了十多天才攻下,反倒讓人奇怪。”
高暢點點頭,表示贊同徐勝治的意見。
只不過,他心中地真實想法不是這樣的,在如今攻城的手段和器械並不發達的情況下,面對重兵把守的堅城,只要城內的軍民鬥志昂揚,要想攻破它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圍城一兩個月,甚至半年以上的事情也不少見,畢竟,誰都沒有自己那樣變態地能力,可以創造出一些超越這個時代的攻城器械來。
“先生,你看竇建德攻下冀縣之後,下一步會如何呢?”
徐勝治沉吟片刻,神色凝重地說道。
“擺在竇建德面前地有兩個選擇,第一個選擇就是直接南下攻打清河,另外一個選擇就是東進,攻打防守薄弱的平原郡。”
徐勝治皺了皺眉頭,繼續說道。
“不管他作何選擇,兵臨城下,威逼將軍攤牌是肯定要做的,若是他派兵南下,那多半還有迴旋的餘地,可能是想要將軍大人交出軍權,將清河,平原兩郡拱手相讓,若是他派兵攻打主力在外防守薄弱的平原郡,那證明他已經和將軍大人撕破了臉,一心想吃掉將軍大人。”
徐勝治說得興起,站了起來。
“當然,他也可以兵分兩路,讓將軍大人首尾不得兼顧,不過這樣一來,他就難免要分散兵力,據敵情司的情報,竇建德軍只有七萬人,雖然攻下冀縣之後,可以裹挾更多的人加入他的大軍,然而,他的部隊擴充得太快了,軍中派系衆多,有跟隨他從漳南起事的老兄弟,也有新近加入陣營的各地豪強,這其中,真正有戰鬥力的部隊並不多,最多一萬來人,其餘之衆,不過是雜兵而已,所以,看上去雖然聲勢浩大,實則不然,若是本方將清河,平原兩郡的人力動員起來,也可以拼湊出十來萬的所謂大軍!”
徐勝治抿了抿嘴脣,從營帳的一角走了回來。
“只是,將軍大人名義上還是竇建德屬下,如果他以主公的身份前來,將軍大人卻不好應對啊!若是將他的軍隊拒之門外,那時,他也就佔到了大義的名分,可以想怎麼做就怎麼做!若是讓他的大軍入境,主客易勢,主動權就掌握在了他的手中。再說,我們雖然並不懼怕竇建德,只是真的和他打起來,就必須動員起所有的力量,到時候,平原也好,清河也好,兩地的內政建設都會受到破壞,將軍大人在平原所做的成績最終也會化爲烏有。”
最後,徐勝治做了個總結。
“所以,最好能避免和竇建德衝突,就算有衝突也不應該是我們羽翼未豐的現在!”
高暢點了點頭,徐勝治所說的和他心中所想沒有絲毫的不同。
“依先生所見,我們該如何應對呢?”
徐勝治沉默了一刻,搖搖頭,然後說道。
“卑職雖然心中有了一個大概的想法,不過,這個想法還不成熟,需要一定的條件,待我想清楚之後,再告訴大人吧!”
甚好!”
高暢笑了笑,點點頭。
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決的,所謂的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並不是看上去的那樣容易,在這之前,不曉得要花多少精力,經過多少次計算,以及對雙方情報的思量,才能想出恰當的應對之策。
“報!”
帳外響起了親兵的聲音。
“什麼事?”
“昨晚追擊楊善會的部隊有斥候回來傳遞消息了!”
高暢和徐勝治對望一眼,沉聲喝道。
“讓他進來!”
一個身着皮甲的士卒掀開簾布闖了進來,右手緊握,放在左胸前,向高暢低下頭,行了個軍禮。
“報告大人,大喜!”
那個斥候一臉喜色,汗水順着額頭往下低落,落在帳內的泥地上,溼了老大的一塊,看上去,他爲了將這個好消息搶先一步帶回來,一路上並沒有休息。
高暢點點頭,命令他歇一口氣之後,再慢慢說。
“報告大人,我們昨夜在校尉陳天郎大人的帶領下,沿着敵軍主將楊善會的逃跑的路線一路追去,經過一夜的追逐之後,在凌晨時分追上了逃跑的楊善會部,一番搏鬥之後,我軍斬首十來級,生擒了敵軍主將楊善會!”
雖然路途勞頓。那個斥候地依然聲如洪鐘,中氣十足。
“很好,此乃大功一件,你部全體人員人人有功!”
高暢軍的軍功制度,並不以砍掉敵人的腦袋多與少來衡量。
雖然,軍中也有鼓勵個人戰力的單人軍功,然而,更多的卻還是集體功。若是你所在的部隊,能夠完成上官交代的任務,那麼全體都會受獎,若是不能,全體都要受罰,之所以如此。是爲了鼓勵士兵們的集體榮譽感,培養他們地團結合作精神。
這樣做,不會有同一陣營的士兵爲了搶割敵軍首級,而擾亂戰鬥陣型,甚至放棄戰鬥的情況產生,在完成任務的情況下,人人有獎,大家自然就會把完成戰鬥任務放在了第一位。至於個人勇力的表彰,則需要本營將士無記名投票,將大家認爲作戰最爲勇猛的士兵報上去。再由軍法司頒佈獎章和獎品。
這樣做,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剋扣軍功地現象發生。
“你先下去休息吧。等你的同伴將人帶回來之後,我再給你們慶功!”
“多謝大人!”
聽高暢如此一說。那個斥候一臉的感激涕零,施了一禮之後,就要往帳外退去。
“且慢!”
徐勝治在一旁突然出聲說道,那個斥候停下了腳步,疑惑地望着他。
“你一路進來,有多少人知曉楊善會被擒的消息?”
那個斥候望了高暢一眼,高暢示意他回答徐勝治的話。
“進營之後,我沒敢耽擱。一路上直接往中軍大帳而來,除了帳外的親兵之外。其他的弟兄還不知道這個消息!”
“很好!”
徐勝治點了點頭。
“你先下去,和帳外的親兵待在一起,不要四處亂走,也不要將楊善會被擒這件事情四處宣揚,知道嗎?”
“先生怎麼說,你就怎麼做。”
高暢瞄了一眼猶疑不決的斥候一眼,沉聲說道。
“是!”
那個斥候行了個軍禮,退了下去。
“大人,某有一計,能夠避免和竇建德正面爭鬥!”
徐勝治站起身,神情略微激動地說道,不管他如何淡定,終究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有時候,難免會在臉上流露出心中地真實感情。
“哦!先生有何妙計,快快道來!”
高暢也站起了身,對徐勝治這樣的人,適當地尊敬是必須的。
高暢針對不同地人有不同的態度,現階段,大概有三種態度。
對徐勝治這樣的真正有才的士子,適當地擺出禮賢下士的姿態是必要的;對那些將利益綁在自己身上的,如各地的豪強世家,他地態度和那些人差不多,相互利用,相互提防,並且隨時準備爲了利益而翻臉;面對手底下那些將他作爲神靈來崇拜的士卒,就必須隨時讓他們感到敬畏。
從現在來看,高暢地表現還算良好,基本上達到了他自己的目的。
“要想避免和竇建德正面相鬥,需要幾個因素,其中一個因素非常重要,那就是必須在本方和竇建德之間設下一個緩衝點,讓他的注意力不能第一時間放在我們身上,所有.
徐勝治在高暢耳邊嘀咕了幾句,高暢邊聽邊點頭。
過了不多久,高暢和徐勝治走出了大營,兩人在親兵們的陪同下,帶上了那個斥候,出營而去。
那個斥候負責領路,帶領他們去和前方擒下楊善會的部隊會合,之所以如此,是因爲高暢另有計算。
一路上,那個斥候向高暢講述了他們擒獲楊善會的經過,可以說,其中運氣所佔的成分比較大。
他們的統領陳天昂原本是斥候營出身,乃是斥候營統領蕭萬全一手教出來的徒弟,對查尋蹤跡非常有一套。
故而,楊善會一直沒能擺脫他的追蹤,然而,陳天昂沒有防到楊善會的膽子會如此之大,敢於潛伏下來,以幾十騎伏擊本方一百多騎的追兵,因而被楊善會打了個措手不及,損傷慘重。
照此情況延續下去,本方不要說不能擒獲楊善會,就連全身而退也會很困難。
就在這個時候,一支從北方趕來的軍隊突然加入了戰場,他們就是燒掉了敵軍糧草大營的趙仁成部,這支出人意料的生力軍的加入使得楊善會的敗亡成了定局,他在受傷的情況下被合圍的高暢軍擒獲了。
“看來,老天爺也是站在將軍大人這一方的啊!”
徐勝治聽了那個斥候的述說之後,忍不住對高暢如此說道,他當然不會說什麼神君庇佑,所以所向無敵之類的廢話。
高暢微笑不語,虛揚馬鞭,縱馬向前。=隋末逐鹿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