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縣。
不知不覺間,竇建德已經在冀縣停留接近二十天了,冀縣的百姓從最開初的疑懼,到了現在,對竇建德部多少也放鬆了一些警惕,至少,這段時間他們的遭遇可以證明,竇建德部並非一般意義上的盜賊。
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懸在頭上的屠刀就要落下來,然而,人總是要生活的,基本的勞作,貨物的交流是必須的,漸漸地,冀縣恢復了生氣,坊市的大門又打開了,店鋪紛紛恢復營業,若非街上沒有手持武器來往的士卒和軍官,到也頗有一番太平盛世的景象。
高暢覲見竇建德之後就留在了城中,他的官職也上升了,由鷹揚將軍升爲右衛大將軍,竇建德在樂壽稱王之後,分封百官,所沿用的仍然是隋制,只不過由於手底下的官員不多,許多官職並無人擔任,所以,索性大量減縮官職名稱,那官制多少顯得有一些四不像。
左衛大將軍乃是王伏寶擔任,除了他和高暢兩人之外,再無別的大將軍,其餘諸將都爲將軍,名義上在高暢之下。
高暢的勢力在這些將軍中當然是第一位的,獨領兩郡,有自己的文官,有自己的軍隊,自己的賦稅收入,然而,在此時,他的實力在主將中卻最小,身邊只有幾十個衛士,就連從平原帶來的那五百名親兵也不得見,他們仍然駐紮在城外的軍營裡,不得進城來,而由於某種默契,高暢也不得擅自出城去。
竇建德對高暢噓寒問暖,關懷無微不至,幾乎夜夜宴請他,賜予了他大量的金銀綢緞,以及各色美女,高暢自然是來者不拒。竇建德把高暢留在身邊,不放他回平原,美名其曰是要他參贊軍務,實際上,他的意圖只要是地球人都知道,那就是將高暢留爲人質,然後吞併或抑制他的勢力。
至少,高暢已經應許他,信都,清河兩地會按照一定的比例向他繳納賦稅,以糧草,布匹爲繳納之物。
地方向中央繳納賦稅,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在這一點上高暢沒有打一點折扣就答應了,只是在具體繳納賦稅的數目上,雙方有那麼一點不同的意見,不過,在高暢和竇建德方談判的代表凌敬的磋商之下,秉着和平友好的原則,他們最後還是達成了一定的共識。
除此之外,竇建德雖然並沒有剝除高暢平原總管一職,卻特意任命了新的兩地郡守,平原郡郡守一職他任命了諸葛德威。
因爲諸葛德威在高暢集團中職位不低,比較熟悉集團內幕,將這個投靠了自己的走狗重新派出去咬他的舊主人,在竇建德看來,這是一個高招,就算他並不能掌握平原郡,至少也能夠給高暢添一些亂,讓他無法發展。
待自己的實力足夠之後,在回頭吞併錯失了發展時機的高暢集團,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清河郡的郡守一職他任命了尚智,尚智乃是高暢的大舅子,然而,高暢這個大舅子卻與他有很深的心結,兩人並不對路,讓尚智當清河郡郡守,同樣也是出於破壞的目的。
由於高暢仍然是竇建德屬下,他不可能拒絕竇建德的命令,特別是身處人家屋檐之下,因此,這兩個政令也飛快地向平原和清河兩地傳達下去了。
諸葛德威在離開冀縣之前,還特地宴請了自己原本的主子高暢,在席上,還假惺惺地流下了幾滴馬尿,無非是戰敗之後,隔絕了交通,不得已只好逃到了長樂王的軍中,還望大將軍不要見怪。
這次他前往平原,一定牢記大將軍的教誨,大將軍的人一個也不會動,大將軍的制定的法規一個也不會改!
說實話,諸葛德威並沒有爲自己能擔任平原郡守一職而高興,他非常清楚,高暢人雖然在這裡,但是他在平原的地位卻不是那麼容易能被撬動的,只要軍權還牢牢地掌握在高暢的忠心將領手中,他在平原就成不了事,所能做的無非是一些無關大局的小破壞而已。
因爲高暢在竇建德處作爲人質,所以諸葛德威並不需要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只是,要說即將前往平原的他心中沒有一點疙瘩,沒有一點不安,那並不是實話。
其實,在得知高暢擊敗楊善會,佔據清河郡的大部分地盤之後,諸葛德威就對自己的選擇感到了後悔,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天神般的身影,他曾經無數次在夢中被那個人嚇醒,寢食難安。
就算高暢來到了冀縣,公開向竇建德服軟之後,他也不認爲自己站正確了隊。
因此,在發帖邀請高暢赴會時,他非常害怕高暢並不答應他的邀約,那麼,他寧願辭官不做也不敢去平原任職。
還好,高暢答應了他的邀請,只帶着雄闊海和兩個護衛就來赴宴了,在席間,他卑躬屈膝,把自己當時的無奈,委屈表現得淋漓盡致,一句話,他沒有歸隊完全是迫於無奈,在他心中,依然視高暢爲主。
當然,在說這一番話的時候,他辭退了左右,席上除了高暢之外,只有雄闊海一人。
對於他的悔恨,高暢表示了理解,同時也表態原諒了他,所謂浪子回頭金不換啊!再說,他的所作所爲也算不得背叛啊,長
什麼人?也是他高暢的大王啊!所以,諸葛德威投奔非什麼背叛行爲。
諸葛德威當然不奢望自己這樣做就能得到高暢的原諒,他就會當做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不過,這個態度自己是必須表明的,否則,就根本不會有挽回的餘地。
人啊!在沒有下賭注之前,應該多望一望莊閒兩家的風色和運氣。
關於諸葛德威的心思,高暢心知肚明,不過,人的本性就是如此,故而,他並不會爲諸葛德威的背叛而動怒,也不會爲他的重新投靠而高興,對他來說,這個人對自己還有沒有利用的價值纔是最重要的,如果沒有,他會毫不猶豫地將他拋棄,就像扔掉垃圾一樣;如果還有,那麼他就會按照那個人想要自己對他的方式去對他,讓他爲自己所用。
只是,無論決定怎樣處理諸葛德威,他的心中都不會有什麼情緒的波動,像諸葛德威這樣的人,沒可能讓他的心中掀起波瀾。
高暢端着酒杯,回憶着諸葛德威昨天在酒宴上的一舉一動,陽光從一旁大開的窗照射進來,落在面前的案几上。
這是冀縣一家酒樓的二樓雅間,中午沒事的時候,高暢總要到酒樓的這間雅間來喝上一杯,雖然是大將軍,他卻是竇建德軍中最閒的一個人,只要他按照和竇建德達成的某種默契,不私自出城去,在城內的行蹤,竇建德並不干涉他,當然,在他的四周,肯定有不少的竇建德人在私下窺探,這是半公開的秘密。
在他的身側,雄闊海半跪在席間,兩個隨身護衛站在雅間門前,整個雅間只有他和雄闊海兩人。
這間酒樓存在的歷史已經非常悠久了,它建立的時候,高暢還沒有出生,然而,這間酒樓卻是敵情司在冀縣的一個秘密基地,它是敵情司通過各種隱秘的手段才弄到手的。
雖然,酒樓的老闆還是原來的那個老闆,店裡的夥計還是原來的那些夥計,只不過,其中有些人或者被威逼,或者被利誘,或者受到了某些人的恩情,成爲了敵情司中的一員。
在河北許多比較大的城池裡,都有類似於這樣的秘密基地,不過,由於時間和經濟的關係,敵情司的勢力還僅僅在河北一地有所擴展,在其餘的地方,黃河以南,潼關以西,發展就沒有這麼順利了。
不過,高暢最大的敵人目前還是河北的這些豪強勢力,因此,情報的側重點還是在黃河以北。當然,他也沒有放棄對其他勢力的監視,比如長安,洛陽,江都,這些大城市中是一定要佈置下敵情司的人員的。對瓦崗軍,江淮軍,這些強大的變民軍勢力也是有所重視,不敢怠慢的。
佔據清河郡之後,由於崔家的投靠,嗯,在現階段來說,雙方還只是結盟,崔家密佈天下的情報機構蒐集到的情報也給了他一份,這讓高暢對天下形勢的判斷更是多了一份把握,可以說,在情報戰這方面,他遠遠走在了竇建德前頭,在某些特定的地方,甚至比那些傳承了幾百年的世家門閥還要厲害。
就像這間酒樓,竇建德的人怎麼也不會想到它會是高暢的情報機關,高暢對平原,清河留守人員的命令就是從這裡傳出去的。
當然,負責監視高暢的人裡面也有對這間酒樓表示懷疑的,不僅是這間酒樓,所有高暢進去過的地方,接觸過的人,他們都有去查探,不過,這個工作量實在是太大了,這裡面的專業人士又太少了,所以,他們什麼蛛絲馬跡也查不到。
只要高暢離開這個酒樓,在距離這間酒樓幾百步外的另一條街的民房上空,就會有鴿子升空,在高暢軍中,有好幾種傳遞訊息的方法,信鴿就是其中的一種,而鴿子能夠傳信這件事情,竇建德軍中所知的人非常之少,當然不會注意到空中的這些鴿子腳爪上的竹管內藏着重要的密信。
明天也許就要傳來新訊息,自己事先佈下的那顆棋子應該已經起到了作用,如此,竇建德就更不敢動自己了吧!
高暢從自己的心事中掙脫出來,他瞧了瞧窗外的天色,是該離去的時候了。
於是,他站起身,在他身側跪着的雄闊海搶先一步站了起來,有些猙獰的臉在這個時候卻顯得格外的溫順,他就像一頭馴服的老虎跟在高暢身後走出雅間,來到外面的走廊上,走廊下,正是酒樓的大堂,此時,傳來了一陣喧譁。
高暢停住腳步,來到走廊的欄杆旁,憑欄眺望,在大堂內,正在上演一場全武行。
打鬥的雙方都是軍人,身上都還穿着竇建德軍的衣甲,當然,上酒樓吃飯,不可能穿着作戰時的重甲,大多數人穿的只是輕便的皮甲,也有一些人只是身着便裝,不過,從他們的身手和臉上的神色來看,只能是軍人。
一方人稍微多一些,大概有十來個,一方只有幾個人,但是,現在的情況卻是人少的那方站着上風。
最初,雙方並沒有拿武器,只是空手搏鬥,大堂內桌椅四揚,碗碟亂飛,一地狼藉,客人們也好,店小二也好,紛紛躲到了一旁,以免遭受無妄之災。
後來,人多那邊被湊慘了,於是
腰間的佩刀,動起了兵器,佔上風的那些人也不示弱出了佩刀。
拿起武器之後,兩邊的人變得慎重了,很簡單,這玩意可不比空手,一不小心就會往生極樂,沒有死在戰場上,死在這些市井爭鬥上,未免倒黴了一些,爲了不讓自己成爲那樣的倒黴鬼,只好小心一點了。
自己的對手是什麼人?他們都知道,和自己一樣都是在戰場上殺人不眨眼,嗜血成狂的傢伙。
雙方結成了軍陣,自己人圍在一起,如同戰場上一樣,慢慢向對面的敵人逼去,雖然,實際上,他們屬於同一個陣營。
殺氣在大堂上升騰,要是最初還有旁觀的人在爲雙方的爭鬥叫好,幸災樂禍地加油,那麼,現在所有的人都收聲了,他們憑息靜氣,雙腿打顫,有些膽小的人甚至被那殺氣一激,褲襠一溼,就此失禁了。
高暢瞧了一會,轉身欲走,雖然他是所謂的右衛大將軍,就算不執掌軍法,也不該容忍這些軍人當街私鬥,只不過,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些人的死活和他有什麼關係呢?
然而,當他的目光從人少一方領頭的那個人身上掃過時,他的腳步突然停下了,那個人是他認識的人,很久以前認識的人,若非他有過目不忘的能力,他也許會將那張臉忽略過去。
他怎麼也在竇建德軍中?
帶着這樣的疑問,高暢重新回到了欄杆旁,注視着下面。
這個時候,有二十來個全副武裝的士兵從店外闖了進來,爲首那人一身校尉的裝束,他們明顯是人多那方的援軍,一來就包圍了人少的那一方。現在,形勢對人少那方非常不利,他們一個人至少要打得贏五個人才能與人多的那方勢均力敵,然而,在他們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害怕,人人神色冷漠,依然保持着戰鬥的姿勢,視對方如無物。
“殺了這些狗賊!”
人多的那方羣情洶涌,他們叫囂着向人少的那一方圍去,戰鬥一觸即發。
“住手!”
從樓上傳來了一聲呼喝,聲音不大,每個人卻都聽得非常清楚,那聲音中蘊藏着一股令人不得不聽命行事的威勢,正準備開戰的士兵身子爲之一凝,停止了動作,擡頭仰望上方。
高暢的臉映在他們的眼底,他一身便裝,卻也有着凜凜神威。
“你是何人?少管閒事!”
人多那方的那個校尉大聲叫道,高暢雖然身着便裝,然而,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易於之輩,故而,那個校尉不敢口吐惡言。原本,他不僅想罵一頓那個敢管閒事的傢伙,甚至想動手湊他一頓。然而,此時他卻什麼也不敢做,只是虛言恫嚇。
“此乃右衛大將軍閣下,你等是哪個將軍麾下,曉得軍法嗎?居然敢於當街私鬥!”
高暢的護衛站在樓梯間,朗聲喝道。
“右衛大將軍?”
那個校尉面帶疑惑地想了想,然後,想到了什麼,他神色一鬆,這個所謂的右衛大將軍他知道,據他的主官所說,不過是大王的一個囚犯而已,那個大將軍的稱號是當不得真的。
“大將軍!”
那個校尉哈哈笑道。
“這位大將軍,恕我等眼拙了,等我們解決了這幾個敢於得罪我們兄弟的狗賊之後,再來好好拜見大將軍,您就先在一旁看戲吧!”
笑罷,他臉色一變,揮動手中的橫刀。
“弟兄們,上!”
眼看雙方就要開戰了,高暢神色不變,他轉過頭,瞧了身旁的雄闊海一眼,然後,點點頭。
雄闊海哈哈大笑,臉上神情轉換,馬上由一個馴服的老虎變爲傲嘯山林的大王,他猛地抽出腰間別着的雙斧,一聲猛喝。
那喝聲像一道晴天霹靂在人們的頭上響起,除了高暢之外,人人色變,底下的士卒甚至有人拿不穩手裡的橫刀,手一軟,刀掉在了地上,發出一聲輕響,他們並沒有察覺,而是傻呆呆地望着雄闊海從樓上跳下來,那巨大的身形從天而降,對他們的威懾力非不尋常。
雄闊海如何猛虎衝入羊羣之中,還好,他知道高暢並不想這些傢伙死,下手頗有分寸,只聽得一片叮叮噹噹的聲音,除了一個人,場內衆人的兵器紛紛被雄闊海打落在地。
那個人是人少那方領頭的人,在剛纔,他的橫刀也與雄闊海的斧頭有過一次撞擊,然而,他的手臂雖然也變得痠麻,刀卻並未脫手。
雄闊海呵呵笑道,抿了抿嘴脣,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在雄闊海心中,能夠擋住他一擊不曾掉落兵器也算是個好手,他渴望着與好手相鬥。
“住手!”
高暢喊住了雄闊海,雄闊海雖然有些不盡興,卻也退到一邊,躬身而立,這讓場內的衆人更是心驚,究竟是什麼人才能使喚這樣的猛士啊!
高暢沿着樓梯緩緩走下樓來,衆人皆呆若木雞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