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五月五日,辰時。
樂壽。
戰鼓喧囂,旌旗飛揚,馬鳴風蕭,煙塵遮天蔽日。
一隊隊的士卒從各自的營寨走出營門,武器的寒光反射着陽光,原野的上方明晃晃的一片,隨着鎧甲叮噹的相撞聲,士卒們迅速地來到自己的方位上,地上的青草被無數雙戰靴踐踏,變成了翠綠的春泥。
在樂壽城下,靠着子牙河的那片無名的原野上,竇建德的七萬大軍和魏刀兒的五萬大軍隔着三裡地的原野對峙着,大戰一觸即發。
在竇建德的七萬大軍中,分爲好幾個方陣,高雅賢部五千人,劉雅部七千人,範願部一萬人,曹旦部五千人,阮君明部五千人,竇建德親率本部三萬人,剩下的五千乃是新近跟隨竇建德的雜牌軍,他們的將領也被稱爲將軍,手底下卻沒有多少士卒。
竇建德的七萬大軍中,真正能打仗的精銳不到三萬人,剩下的四萬人只不過是雜兵,平時負責押送糧草輜重,攻城或者野戰的時候被當做消耗品所用,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是被裹挾而來的流民,情願或不情願地參加軍隊,只爲能有一口飯吃。這些人中間,有一部分身上還罩着一層單薄的皮甲,有的士卒身上甚至只着單衣,他們手中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門,連沒有鐵製武器,只是拿着木棍的傢伙都有。他們並沒有經過作戰訓練,在這樣地大戰中,其實難當大用,如果沒有身後的督戰隊,只要和敵軍稍一接觸,可能就會敗退下來,然而,對作戰時講究聲勢。講究人多的這個時代來說,這些雜兵還是很有用處的。
像竇建德這樣的變民軍,動輒號稱十幾萬,實際上能作戰的最多隻有三萬多人,那是他們起家的依仗。
除此之外,剩下的就是這樣一些訓練不精。裝備不足地雜兵,甚至,在其中還包括不少的老弱病殘。
魏刀兒部只有四萬多,不到五萬人,但是在其中能作戰的精銳也達到了三萬人,雜兵只有一萬多人,由於魏刀兒部長期在邊境流竄,不僅與郡的精兵交戰,還經常與突厥人作戰,士卒們的戰鬥力非常強悍。再加上他們作戰很少自帶補給,大多以戰養戰。因此,作爲輔佐作用的雜兵並不多。
所以。通過兩軍地陣勢看去,表面上魏刀兒部的聲勢沒有竇建德部浩大,實際上,兩軍的實力相差不大,一旦交戰,很難說鹿死誰手。
辰時,雙方的士卒用過飯後,在各自將官的帶領下排成整齊的隊列走出營寨。來到事先選定的戰場。
好不容易排好陣勢之後,已經一個時辰過去了。
高暢騎着戰馬。稍微落後竇建德一個馬頭位於中軍陣前,這裡是一個小土坡,站在土坡上可以非常清楚地觀察整個戰場,竇建德的部隊排成一字長蛇陣,連綿兩三裡,就算站在土坡上,也看不清隊伍的頭和尾。
劉雅部和阮君明部位於大軍的右翼,範願部和曹旦部位於大軍地左翼,竇建德的主力和高雅賢部位於中軍。
對面魏刀兒部地佈陣有些奇怪,他們依靠着本方的營寨佈陣,隊形顯得頗爲散亂,在任何一本兵書上都看不到有這樣地陣勢,然而,竇建德絲毫也不敢怠慢,魏刀兒部的騎兵厲害,這一點他是心知肚明的,另外,魏刀兒部的戰法類似於突厥人,他並不是一點也不講究陣型,只是他們陣型的轉換非常靈活,因此只是看上去顯得凌亂而已!
高暢作爲副帥,卻沒有統軍的權力,與其說是副帥,倒不如說他是個看客更爲恰當,在他身邊,只有雄闊海和十來個親衛,他從平原帶來的五百人作爲預備隊的一部分被安排在作戰序列中,距離他所在地中軍還有一點距離。
風從原野上吹過,半人高的野草紛紛低頭,在戰場地遠處,子牙河濁黃的河水呼嘯着向南奔騰而去。
殺氣在每一個人的心中激盪,沖天而起,在戰場的上方隨風飄蕩,天地之間,顯得格外的寂靜,偶爾有幾聲戰馬的嘶叫敲破寂靜,反而讓戰場顯得極其蕭索。
高暢並不擔心自己的安全,就算竇建德部作戰失敗,在雄闊海的衛護下,他相信自己也能從亂軍中殺出一條重圍,並且,運氣好的話,還可以趁着竇建德兵敗逃回平原郡,此役戰敗的竇建德抽不出時間來對付他,那時,就算和他翻臉也沒有關係了!
若是竇建德戰勝了魏刀兒,對高暢來說反倒是一件麻煩事,勝利後的竇建德會更爲志得意滿,肯定會騰出手來對付自己。
就算魏刀兒不能擊敗竇建德,高暢也希望他能頂住竇建德的攻擊,最好在樂壽與竇建德形成僵持,那將是他最想要的結果。
希望那個人能幫助魏刀兒免於失敗吧!
竇建德的一名親衛騎着戰馬離開中軍大陣,手裡揮舞着一支小白旗向對面敵軍陣中疾馳而去,那人乃是竇建德派往敵軍陣中傳達訊息的傳令兵。
那個傳令兵在十來個衣甲鮮亮的敵軍親衛的簇擁下進入了敵軍的中軍大陣,半晌,那人才騎着戰馬從敵陣中疾馳而出,回到了本陣中。
他在土坡下勒住馬繮,翻身下馬,向着竇建德單膝跪地。
“大王,敵將答應了大王的要求!”
“很好!”
竇建德點點頭,那個傳令兵站起身,牽着戰馬回到了陣中。
竇建德輕拂下頜的鬍鬚,在戰馬上回過身,對身後的高暢說道。
“高愛卿,有沒有興致和我走上一趟,去見見那個魏刀兒,你應該沒有見過他,以前,我還在漳南務農的時候,曾經和他見過一面,不過,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在交戰之前和敵方主將見面,高暢覺得這未免太多餘了吧?難道見面之後就不需要再打仗了,若真是如此,這也未免太過兒戲了吧?
不過,他臉上的表情絲毫不曾泄露自己的心思,他微微一笑,拱手說道。
“大王相邀,敢不從命!”
竇建德帶着三個親衛加上高暢一共五個人驅馬
場中央,與此同時,對面的敵軍陣中,也有幾騎離陣數與本方相當。
竇建德和魏刀兒的見面就像普通老朋友的見面一樣,並不像兩個勢不兩立的對手相見,彼此間的談話也沒有什麼火藥味。
兩人先是說了一陣天氣,天空是多麼的藍,白雲是多麼的白,風兒是多麼的柔和,在這樣的天氣下,不管做什麼事情都很好,接下來,兩人又回憶了一番上次兩人見面的情景,問候一下對方的家人之後,才把話題扯到正題上。
竇建德問魏刀兒爲何來樂壽,魏刀兒是這樣回答的。
天下,如今是無主之物,餘縱橫天下,何處不可去?
面對如此鋒芒畢露的答話,竇建德依然神色不變,微微一笑,他說,亂世之中,道路阻隔,想要縱橫天下,恐怕很難啊,要是不小心,就算是在小地方,也有可能馬失前蹄,英雄折翼啊!
魏刀兒冷笑道,我有上萬精騎,無敵勇士,天下有哪個地方能阻擋我的腳步,還請竇兄明示。
竇建德微微一笑,剛極易折,事實如何,還請魏大帥拭目以待吧!
這句話說罷,兩人又閒扯了一些廢話,然後道了再會,揮動馬鞭,驅馬背道而馳,向着本方的中軍大陣而去,高暢不知道竇建德爲什麼要和魏刀兒見面。難道只是爲了說這幾句廢話嗎?
竇建德在性格上或許有某些缺陷,然而,他並不是一個愚蠢地人,他特地在戰前和魏刀兒見面,肯定有自己的意圖,那麼,這個意圖是什麼呢?
高暢陷入了沉思,然而。他想了一會仍然想不出竇建德這樣做的理由,只好將這個問題丟下不理,心神回到現實之中。
回到陣中以後,已經是午時了,太陽來到了正當空,五月的陽光還不怎麼熾熱。不過,照在身批重甲肅立在陣中的士卒身上,還是讓他們的額上出現了汗漬,晶瑩發亮。
高暢以爲接下來雙方就該開始會戰了,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從魏刀兒的陣中疾馳而出一員身着鮮紅衣甲的將領,那人身着棗紅色地戰袍,黑色的鎖子甲,身下是一匹賣相非常好的棗紅色大馬,他手持一支馬槊。奔到戰場中,勒住馬繮。戰馬前蹄高高揚起,幾乎直立而起。那人早有準備,並沒有掉下馬來,他隨馬直立,高舉馬槊,待戰馬前蹄落地之後,他調轉身體,側身面向竇建德的中軍大陣,高聲吼道。
“我是歷山飛帳下大將魏豹。爾等鼠輩,何人可敢與我一戰!”
鬥將?
高暢沒有想到在此居然可以遇見難得一見的鬥將。轉生到這個時代之後,他還沒有遇見這樣的情況,在兩軍對壘之際,先來一場將領之間地單挑。
一般說來,鬥將只會出現在後世的演藝小說中,在冷兵器的戰爭發展越來越快之際,將領之間的單挑也越來越少見了,因爲決定戰爭勝負的只能是全軍的實力,而不是將領們的個人武勇。
這次鬥將是竇建德先提出來的,他之所以這樣做有自己的理由,在河北各位豪強的軍隊中,個人地武勇是非常受人重視的,士卒們也崇拜那些有萬夫不當之勇地猛將,高暢之所以在自己士卒們的眼中如同神君一般高高在上,他能收服雄闊海這樣地無敵猛將也是其中的一個原因啊!
內心中,竇建德並不想與魏刀兒拼死作戰,他非常清楚,魏刀兒部的戰鬥力並不弱,本方就算能在野戰中擊潰對方,損失也不會少,也有可能會兩敗俱傷,若是實力因此下降,蟄伏在自己旗下的那些跳樑小醜多半就要跳出來搞事,比如那個跟在自己身邊,自己仍然看不清楚他心思的高暢,以及周圍那些還不曾投靠自己,處於觀望狀態的敵對勢力。
若是能不損兵折將就能驅走魏刀兒部就最好了,要讓魏刀兒放棄樂壽,退兵回師,就要讓他看到自己的實力,讓他明白樂壽這塊肥肉他是無法吃掉的。
這也是竇建德在會戰之前約見魏刀兒地原因,先表現出自己的大度來,若是能夠和對方化敵爲友當然最好了!
當然,所謂地化敵爲友不是空口白話就可以達成的,仗是肯定要打的,只要讓魏刀兒吃了苦頭,他纔會知難而退。
至於鬥將,竇建德知道魏刀兒肯定不會拒絕,魏刀兒最大的依仗就是他手下兒郎的戰鬥力,作爲一個心高氣傲的傢伙,若是不應從竇建德的要求,他會覺得是一種恥辱,是懦夫的所爲。
魏豹,魏刀兒的義子,十三太保之一,在魏刀兒的義子裡面是號稱個人武勇第一的人,他作爲第一個人出場,看來魏刀兒對他很有信心。
“何人願爲我將此獠斬於馬下!”
竇建德虛揚馬鞭,指着陣中的魏豹。
“屬下願往!”
“卑職願爲大帥獻上此人人頭!”
一干將領圍繞着竇建德紛紛出言請戰,就連高暢身後的雄闊海也躍躍欲試,高暢並沒有制止雄闊海,因爲他清楚,就算竇建德知道雄闊海一出手就會得勝,也不會讓他出陣,誰都知道雄闊海是他高暢的人,若是讓雄闊海在全軍將士面前得了威風,那不是爲他高暢揚名嗎?
蘇定方跟在高雅賢身後,同樣位於中軍陣中,當看見那個叫魏豹的傢伙在陣前耀武揚威之時,他忍不住就要驅馬衝出陣去,雖然,他不僅武勇驚人,並且足智多謀,不過,畢竟年輕氣盛,在某些時候還是沉不住氣。
高雅賢一把拉住了他的馬頭,向他搖搖頭,這個時候,不能夠搶了竇建德嫡系將領們的風頭。
終於,竇建德從那些積極請戰的將領中選定了一個人,那人也是他的義子,名叫慕容城,是鮮卑人的後裔,個人武勇在一干年輕將領中也算是佼者。
慕容城大喜,在戰馬上向竇建德施了一禮,手持馬槊驅馬衝出陣去,向魏豹急衝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