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長箭劃空而來,箭羽在空氣中急促滑行的聲音淒厲而尖銳,親衛們紛紛聞聲回頭,只見到黑影在空中一閃,距離蘇定方最近的一個親衛仰天倒下,無聲無息地摔倒在草叢中,在他的脖子上,赫然『露』出了一支白羽箭的箭羽,不多會,箭羽上就染滿了鮮血。
親衛們忙四處張望,在小土坡上,那片小樹林的旁邊,閃現出了一支身着官兵服飾的騎兵,馬蹄聲急促,騎兵們面無表情,殺氣騰騰,高舉的武器閃耀着森然的白光,令人目眩不已。
戰馬奮力地揚起四蹄,在草叢上疾馳而過,翻起了層層草浪,泥土在馬蹄的踐踏下四下濺落,戰馬噴出的氣息折『射』着陽光,如同一團彩『色』的霧靄飄浮在空氣中,聚集在馬隊的前頭,馬隊如同騰雲駕霧一般從土坡上直衝下來。
在如此的情況下,和如同山洪一般從上往下急衝而來的騎兵作戰,無疑是找死,除了蠢人之外,一般人是不會這樣做的,竇建德的親衛們自然不是蠢人,於是,他們放棄了斬殺蘇定方的打算,紛紛四散避了開去,尋找岩石,或是樹木之類的掩蔽物,以便躲過騎兵的衝擊。
這是唯一的應對辦法。
不這樣做,就算撒開雙腿往山坡下逃跑,也會輕易被騎兵追上,那時不過是將後背交給了敵人,任其斬殺而已。
竇建德的這些貼身親衛們都是戰場上的老手,自然知道在何種情況下該做何種選擇,雖然,就算這樣做,恐怕也逃脫不了凶多吉少的結局。
然而,情況比他們想象的還要惡劣。
從小樹林旁急衝而來的敵人雖然不是很多,但是,從山坡的兩側,又各有一隊敵人的騎兵急衝而來,形成了三面包抄的架勢,只給他們留下了山坡下的那片河灘的出路,只是,那並不是什麼真正的出路,以兩條腿和四條腿賽跑,恐怕還沒有跑到河灘上,就會被敵人追上了。
沒有辦法了,只能殊死一搏!
親衛們散了開來,各自爲戰,只有竇抗和幾個親衛拿出了弓箭,張弓搭箭,用箭矢來阻止敵人的靠近,其他的親衛們根本來不及掏出弓箭,那些騎兵就圍了上來。
爲什麼會有這麼一股敵人的騎兵出現在這裡呢?其中,必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啊!
竇抗一邊尋思,一邊拉開弓弦,將箭矢瞄準了三十步開外的一個騎兵,那人身上穿着華麗的盔甲,一看就是領頭的將軍,只要將此人『射』死,失去了將領的敵軍或許會『亂』上一陣吧?那時,本方也許不會沒有還手之力。
就在剛纔,竇抗仔細觀察了一下,突然出現的這支騎兵最多不過兩百人,本方的武士也有一百多人,並不是沒有一搏之力,
對方是騎兵,又加上是突然出現,沒有給本方集結列隊的機會,這是對方的優勢;然而,本方的一百多名親衛個個身手了得,不能等同一般的士兵,所以,就算是以步對騎,就算處在如此不利的情況下,只要度過起初這最困難的時刻,也不是沒有勝機。
只要能將對方領頭的將軍『射』殺,就能獲得扭轉戰局的機會,竇抗是這樣認爲的。
他對自己的『射』術非常有信心,就算是在十幾萬的竇建德大軍之中,他的『射』術也算得上是前幾位的高手,深得快,狠,準的『射』術三個要訣。
三十來步的距離,基本上是箭無虛發的,當箭矢離弦而出之際,他深信,自己眼中的那個目標死定了,他並沒有去看那個人的情況,而是將視線移到了另一個人的身上,那是一個手持雙斧的巨漢,他是對方陣中唯一沒有騎馬的人,瞧見了這個人,竇抗知曉襲擊自己的人屬於何方了。
身形巨大,永遠徒步作戰,手持雙斧,這不就是高暢軍中的雄闊海嗎?
不知道他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然而,現在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當務之急,保住『性』命纔是至關重要的。
竇抗瞄準了剛將一個親衛的頭顱砍了下來的雄闊海,就要拉動弓弦,突然之間,他的心中一涼,肌膚的表面,猛地起了不少的雞皮疙瘩,他能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危機降臨,若是沒有反應,就會跌入九幽黃泉。
竇抗向一側猛地撲倒,然後,就地一滾,朝土坡下滾去,這個動作救了他的一命,就在他撲倒之際,一縷白光從他的腦袋上空飛掠而過,將他頭盔上的帽櫻斬落下來,隨風輕輕飄拂,落在了草地上。
持刀之人正是先前被竇抗放箭攻擊的敵軍將領,他的臉被頭盔的擋板擋住了,只看得清一雙漠然的眼睛,如同黑洞一般深邃無情。
竇抗那支狼牙箭的速度不是不快,當箭矢如同出現在那人的身前時,破空的聲音還沒有傳來,三十步的距離,對一個箭術高超的『射』手來說,就算是一隻蒼蠅,也逃不過他的利箭。
然而,那人並非蒼蠅,準確地說,他是一個妖人,一個匪夷所思的存在。
他本來在揮刀砍殺一個敵人,似乎並沒有留意到有暗箭襲來,然而,當竇抗的狼牙箭出現在他身前時,他手中的橫刀卻奇蹟一般地出現在了箭矢飛行的路線上,刀鋒恰好擋在了箭尖的前方。
雪亮的刀鋒猶如一泓清泉,將狼牙箭剖爲兩半,一分爲二。
竇抗並沒有瞧見這樣的一幕,他的心神放在了雄闊海身上去了,若是他瞧見這一幕,恐怕會馬上放下武器,投降了事。
這不是人類可以做到的事情,至少,在竇抗三十多年的經歷中,沒有見過這樣的妖人,雖然,他也算是見識過不少的高手了。
那人放過了能夠順手斬殺的敵人,驅動戰馬朝竇抗衝了過來,對這支騎兵來說,親衛們的還擊只是徒勞而已,到是那個神『射』手對本方的威脅要大一些,那人確定這一點之後,決定先將竇抗殺掉。
竇抗也算是久經沙場的老手,擁有一定的直覺,能夠感受到危機的來臨,這一次,這個直覺又救了他一命,就在那人距離他還有幾步的時候,他果斷地放棄了攻擊雄闊海的打算,扔下手中的弓矢,往地上一滾,躲過了那人的宛如天外飛鴻的一刀。
竇抗順着陡峭的山坡往下不停翻滾,由於他採取了必要的保護措施,所以,看上去雖然很狼狽,實際上卻沒有受到多少的傷害。
他的身體重重地撞在了一棵大樹的樹樁上,停下了滾動,手在被樹樁撞到的腰上狠狠地撫摩着,他搖搖頭,去掉腦袋中暈眩,站起身,努力向四周張望。
所看到的情形讓他的心跌入了無盡的深谷,冰冷刺骨!
本方的這些武士雖然是身手矯健的好手,對方的那些騎兵卻也是武藝高超的悍卒,一點也不比本方的士卒差,以騎對步,又是突然襲擊,戰鬥力也相差不多,如此,戰局還會有什麼變化嗎?
沒有一個人逃脫,竇建德的這些親衛們要不放下了武器,雙手抱在頭上,跪在地上做了降兵,要不就已身首異處,只有非常少的士卒還在抵擋,不過,看情形也是凶多吉少。
那個領頭的將領不顧山坡陡峭,居然縱馬從山坡上急衝下來,將陡峭的山坡當作平地一般,不過,對那人來說,那坡地也真是平地一樣,他非常輕鬆地騎着戰馬衝到了竇抗的身前。
竇抗在這個時候做了他一生中最英明的抉擇,他丟掉了武器,高舉雙手,選擇了投降。
“高將軍,小的投降!”
竇抗高聲叫道,然後,雙膝跪在了草地上,不過,他並沒有低下頭,而是依然仰着頭,瞧着馬背上的那個將軍。
那人的身影遮住了陽光,就像一座小山一樣橫在竇抗的面前,沉默,凜然,似乎他只要輕輕一揮手,就能將竇抗夷爲齏粉。
那人放下手中的橫刀,他帶着戰馬移到了一旁,陽光又照『射』了下來,竇抗情不自禁地眯上雙眼,視線隨着那人慢慢移動。
雄闊海出現在了這裡,這個將軍身手又如此了得,不是那個原本以爲已經被處理掉的高暢還會是誰呢?
對方能出現在這裡,一定是經過仔細謀劃的,那個首級也多半是對方放的煙霧彈,這也是對方能及時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吧?既然,竇建德已經死了,也就代表本方一敗塗地了,那麼,還有什麼必要負隅頑抗呢?將自己變成竇建德的陪葬!在這些親衛中,肯定有爲數不少的人寧願給竇建德陪葬,然而,竇抗並不是其中的一個。
既然能叫出對方的身份,這表示自己還是有一定的能力的,只要證明自己有能力,對方或許會放過自己一命吧?
竇抗知道,高暢爲了隱瞞自己弒主的名聲,也許會將這裡的人全部殺光的,畢竟,讓這件事情流傳出去,對他的名聲是一個很大的打擊,所以,就算自己投降,也多半難逃一死,既然如此,不如孤注一擲,賭上一賭,也許能保住這條『性』命。
馬上那人將頭盔的擋板擡了上去,果然,正是高暢,瞧見那張臉之後,竇抗將頭低了下來,神態恭謹,一副任其處置的姿態。
“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
從高處傳來的那個聲音不帶任何感情,生冷漠然,然而,對竇抗來說,這聲音卻極其美妙,只要對方說話,而不是不顧三七二十一地揮動橫刀就行了。
一定要牢牢把握住這個保命的機會。
“高將軍,大王已經被官兵派來的細作所暗殺,在軍中,高將軍最是位高權重,理應接手大王的一切,帶領我等繼續作戰,推翻這無道的朝廷,爲庶民請命,小的不才,願意爲大人效力,萬死不辭!”
竇抗把頭埋得很低,聲音略顯低沉,不過,並沒有顫抖,以致話語不清。
“你能爲我做什麼?”
高暢的聲音依舊沒有絲毫的感情。
“大王戰死的消息,除了我等這些親衛,目前還沒有任何人知道,我們可以幫助大人將這三千大軍掌握在手中,大人無論叫我等做什麼,我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竇抗的話音落下,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聽到迴應,他不敢擡頭,仍然伏在地上,等候着高暢的迴應,這一刻,他的心跳聲急促得如同鼓點一般。
“先起來吧!隨我來!”
終於保住命了!
高暢的聲音就像來自九天之上的仙音一樣,讓竇抗覺得最是美妙動聽,他尊令站起身,高暢已然打馬朝山坡上奔去,似乎毫不在意他的舉動,竇抗自然不會愚蠢到選擇逃跑,他努力挪動步子,緊跟在奔馳的戰馬身後,向山坡上跑去。
高暢和雄闊海這支軍隊之所以能出現在這裡,並不是像竇抗所想的那樣,以替身的首級爲誘餌,然後找上門來,實際上,他們之所以在蘇定方臨死之際出現在此,和蘇定方有一定關係,當然,也有一定的運氣。
一直沒有找到竇建德的行蹤,高暢決定冒一個險,他精選了兩百來名戰鬥力極強的士卒,化裝成竇建德的軍隊隱藏在竇建德軍的大營之外,然後,與大營內的敵情司安排的無間們取得了聯繫,在營外也廣派斥候,一心想找尋到竇建德的蹤跡,然後,有機會的話就行險一搏。
如果,竇建德沒有被蒙勇暗殺的話,他已經率領親衛們進入了大營之中,那時,高暢要想襲擊竇建德,雖然不是不可能,但是肯定非常困難,甚至,有可能將自己交待進去也動不了竇建德分毫。
然而,竇建德被蒙勇暗殺之後,竇抗爲了自己的私心封鎖了這個消息,藉着竇建德的名義發號施令,故而,他仍然將本部放在這個小山坡上,並沒有進入大營。
當他派親衛去將蘇定方召來此處時,被高暢收買的蘇定方的親兵知曉了,於是,很快將訊息傳遞到高暢那裡,再跟着蘇定方一行,自然就找到了竇抗等人的藏身之所,只不過,高暢這個時候還不知道竇建德已經斃命而已!
所以,整件事情說起來,還是運氣的成分佔多,這也是蘇定方命不該絕啊!
本來,高暢是想殺人滅口的,不過,聽了竇抗的話,他決定改變自己的計劃,如竇抗所說,高暢決定利用竇建德的名義,控制這支軍隊,最後,全面接收竇建德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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