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同樣夜幕深沉,同樣萬物都在沉睡,河間郡,暢的內室裡,仍然***通明。
入主樂壽以來,事務繁多,在高暢身邊能夠做事的人並不多,所以,他基本上一天只能睡兩個時辰,在酉時的時候,還在處理公務的情況屢見不鮮。
現在的他身邊,雄闊海是一個除了殺人打仗之外對什麼事情都一竅不通的傢伙;崔安瀾則被派去了古城,與凌敬一起負責勸說曹鳳迴歸樂壽,通過曹鳳的參與來名正言順地讓高暢接過竇建德的位置,之所以叫崔安瀾去,是爲了制約凌敬,看他是不是真心投靠自己,會不會耍什麼花招;現在,真正能做事情幫上高暢又能獲得他信任的人只有徐勝治,像蘇定方,顧子文這樣的年輕將領,則需要靠他們來掌握軍隊,穩定軍心,政務上的事情他們本就幫不上什麼忙。
幸虧高暢是一個怪胎,身體雖然還是人,靈魂卻和正常的人有很大的區別,他一天需要睡眠的時間並不多,忙起來,就算三天三夜不眠也無所謂,一張臉,永遠都是神采奕奕的樣子,彷彿從不知什麼叫做疲憊。
然而,只有他心裡才清楚,這樣長期下去是不行的。
到不是身體的原因,而是出於某種長遠的考慮,畢竟,作爲一個領導者,偶爾的親歷親爲沒有關係,若是一直如此,這就證明他並不是一個合格的領導者,證明他所創立的這個制度有着極大的缺陷。
高暢對此心知肚明,但是,在目前的情勢下,他卻不能完全放手讓別人去做,因爲,現在能完全獲取他信任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如今在樂壽,屬於高暢嫡系的人實在是太少了,而那些新近投靠他的原竇建德舊部是無法讓他相信的,誰又知道在他們謙卑的笑容後面隱藏着什麼?就算高暢不花費精力,用自己特有的識人之術去觀察他們,也能猜到他們真實的心思。
這些竇建德的舊部,就算暗地裡沒有起什麼壞心,他們也不會心甘情願地臣服高暢,只是一時之間被他的強勢所逼,不得已屈服而已!
要想指望這些人真心真意,腳踏實地地爲高暢辦事,至少,短時期內是不可能的。
這些人的代表人物正是竇建德原來的智囊宋正本,竇建德部的官制是由宋正本創立的,竇建德的文官系統當然也是由宋正本一手建立,雖然在高暢眼中,這樣的制度和文官系統不無粗疏之處,並且有不少的缺陷,但是,比起一般的豪強來說,那是好得多了,在各路反王之中,也僅次於本就是出自高門世家的太原李唐,以及曾經襄助楊玄感叛亂的瓦崗李密,至於蕭銑,杜伏威,李子通,薛舉,李軌,劉武周之流是遠遠比不上的。
竇建德死後,宋正本雖然表示臣服高暢,使得竇建德原來的文官系統幾乎全部倒戈,都投到了高暢這一邊,然而,這只是表面現象而已。
高暢入主樂壽之後,並沒有大肆清洗文官系統,仍然讓那些人各司其職,負責具體的政務,一應種種和竇建德在時沒有什麼區別,然而,實際上,高暢對這些人並不能放心,重要的事情都沒有交給他們去辦,某些關鍵職位上的官員,如宋正本等人,還專門派了監察司的人監視,以防對方暗懷不軌。
之所以如此,只是爲了在築壇稱王之時能穩住這些人而已,待秋長天,崔無傷,顧旦這些原本屬於他的嫡系來到樂壽之後,高暢就會暗地裡下手,將平原施行的制度搬到樂壽來,在這些文官中構築出一個平衡的局面,讓它高效運轉起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死不活的。
文官系統的事情其實很好解決,畢竟,這些士子手中沒有掌握着軍權,沒有一兵一卒的這些傢伙就算再有什麼壞心思,在這以強爲尊的亂世,也鬧不出什麼風浪來。
高暢真正擔心的還是手握重兵的武將們。
這些人作爲階下之囚,被迫向自己效忠,然而,要是讓這些人回到他們各自的軍中,他們還會如此嗎?會不會成爲另一個自己?讓自己成爲另一個竇建德?這並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就算自己最終剷除了叛亂,並且像對付王伏寶那樣乾淨利落,即便如此,損失也不少,在與王伏寶一役中,高暢軍折損了一千來人,人員雖然能補充,但是那一部分撫卹金不在少數,爲了儘快穩定軍心,讓士卒們甘心爲他打仗,這些財賦是無法避免的開支。
更不要說,調集幾萬人作戰,每天的消耗,那也是一筆天文數字。
像突襲樂壽,飛鷹原大戰那樣的戰役多來幾次,光靠平原,清河兩郡的財賦是難以支持的,最終,只能將兩地的經濟拖垮,那時
待強敵壓境,只是內耗,就會把高暢弄得焦頭爛額。▋
所以,高暢非常擔心那些將領會起二心,並且付諸實行,在暗地裡,或明面上和自己搗亂。
王伏寶陣亡之後,他的大軍頓時煙消雲散,投降的戰兵們則被高暢所收在旗下,那些輔兵則領受了一些糧食,被高暢放回了信都,而這個時候,信都大部已經落入了管小樓的手中,其餘幾個還在王伏寶餘部手中的小城池,也指日可下。
清河,平原,信都三郡已經全部落入高暢手中,到是河間郡,他能掌握的只是樂壽一地,一部分仍然在官兵的手裡,其餘的一些城池則在範願,高雅賢,劉雅等將領的手中。
阮君明被董康買所殺之後,龍威軍的威脅暫時可以放到一邊,雖然,龍威軍變成了董家軍,這不符合高暢在軍隊中豎立自己獨一無二威信的建軍原則,然而,爲了儘快獲得武將們的效忠,有些退讓和妥協是必須的。
當你身爲一個軍隊的統領時,當然要維護自己的絕對權威,不允許有人挑戰自己的權威,要講究令行禁止,所以,絕對不能容忍有和自己不同心思的異己出現。
然而,當你成爲一個王者的時候,就不能這樣做了,在周圍還有其他勢力強大的豪強虎視眈眈時,偶爾的妥協和退讓是必要的,這樣才能將更多的人團結在自己周圍,儘快擴充自己的勢力,拉攏那些能夠拉攏的,臣服那些能夠臣服的,摧毀那些不能拉攏也不能臣服的,如此而已!
在高雅賢,範願,劉雅三人裡面,誰是能夠拉攏,能夠臣服的,誰又是不能拉攏,不能臣服的,高暢並不清楚。
識人之術也不是萬能的,這三個人無一身經百戰,殺人無數,全身上下籠罩着一層血腥味,意志堅如磐石,若不是他們心甘情願袒露心房,對高暢毫無防備,高暢的識人之術無法洞察他們真正的內心。
高暢只能從這幾個人的性格和過往的經歷來分析他們,從這上面來做出決斷,誰最有機會反對自己,誰則最有可能投靠自己。
當然,這些統統都是推測,不管怎樣,對這幾個人的監視是必不可少的,在他們身邊,高暢安排了不少監察司的探子,又派出了不少的人去那些人的軍中,拉攏某些對他們不滿的將領,希望能儘可能地分化他們。
至於曹旦,這個最有可能對高暢不滿的人,高暢卻對他非常放心,只要能讓這個傢伙活下去,活得好,他是不會有什麼異動的,這個傢伙,最想過的就是豬的生活,根本不足爲慮,留下他,反倒可以表現自己的寬仁大度,在其他的豪強那裡,撇清自己和竇建德之死的關係,雖然,這樣的舉動或許只是掩耳盜鈴。
高雅賢,範願,劉雅等人的軍隊駐紮在樂壽外的城池裡,乃是爲了完成竇建德的徵糧大計,如今,夏糧差不多已經入庫,高暢和他們本部將領共同簽署了命令,讓那些軍隊押送着糧草往樂壽而來。
這是高暢和高雅賢等人聚在一起開過幾次會之後達成的協議。
高雅賢等人發誓遵從高暢爲主,恭賀高暢築壇爲王,在他的旗下作戰,聽從他的命令,爲此,高暢承諾,不得剝奪他們的軍權,不得解除他們對本部人馬的指揮權,當然,爲了表示自己這些人是真心臣服的,那些人也答應了高暢的一些要求,比如,讓軍法司的人進駐到自己軍中,掌管軍法,並且,准許神教的神官在營中傳教,每一個千人隊裡面必須要有十個神官,與之交換的是郎將以下的職務他們可以任意任免,可以不經過高暢的准許。
這是一個雙方都不滿意卻也能接受的協議,協議達成之後,高暢就不在軟禁他們了,讓他們的親兵重新跟隨在他們身邊,不過,高暢沒有放他們回自己的軍營,而是讓他們和他共同簽署命令,讓他們的本部人馬押送糧草到樂壽來,自己登上王位之後,協議上的某些條件完成之後,才放他們回到各自軍中。
而在將這幾個人放回到他們各自的軍隊之前,高暢需要一件突發事件的出現,來豎立自己在廣大將士們心中的權威,讓自己走上神壇。
這件事情他已經醞釀許久,推算許久了,絕不能失敗,爲此,他將自己築壇稱王的時期一拖再拖,拖到了那個關鍵的日子,他深信,在那一天,自己必定會給所有人一個瞠目結舌的驚喜,當然,對某些人來說,或許只有驚,沒有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