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十二月五日。
樂壽,城北十里,長亭。
長亭建立在一個小土坡上,土坡下,一條蜿蜒的古道如同長蛇一般向遠方延伸,在古道兩旁,長滿了垂柳,在肆虐的北方吹拂下,柳枝枯萎,柳葉枯黃,不無悲愴地隨風舞動,顯得分外淒涼。
一支由幾十輛馬車組成的車隊排成一條長龍停在古道上,一批身披甲冑的士卒騎着戰馬,手持馬槊,腰胯橫刀護衛在馬車之旁,寒風迎面吹來,騎士們仍然挺直着身子,腦袋昂得高高地,直視前方。
長亭內,高暢正在向北方極目遠望,太陽懸在半空中,有氣無力地撒下清冷的光暈,落在他蒼白如雪的臉上。
蘇雪宜與阿嵐兩人分立在高暢身後,若芷和蓮花站立在稍遠一點的角落,在長亭外,數十個面無表情的護衛包圍着整個亭子。
蘇雪宜上前一步,將一件白色的披風披在高暢身上。
“天冷!小心着涼!”
高暢回過頭,與他對視的蘇雪宜的目光分外溫柔,閃耀着三月春光一般的光澤,使得這灰白色的天地在高暢眼中似乎也爲之一亮。
高暢的嘴角微翹,笑了起來。
阿嵐的眼神微微一變,她有些埋怨自己,爲什麼就做不到像蘇雪宜這樣溫婉賢淑呢?她爲什麼就沒有想起給高暢披上披風,說一點關心的話語呢?
她上前一步,面對高暢,大聲說道。
“高暢,我真的不能跟你一起去嗎?”
與高暢成親之後,兩人,不,準確地說是三人在一起纔沒多久,高暢就要帶兵出外打仗,這一去,又不知道何時能夠回來,一想到要許久都見不到他,阿嵐心中自然非常不情願。
成親之後,就算是一天沒有見到高暢,她心情都不愉快,更不要說是一兩個月與之不見面了,不過,稍微讓阿嵐覺得欣慰的是,在這段時間內,蘇雪宜同樣見不到高暢,要是她能隨高暢一起出徵,就可以獨霸高暢一陣,如果能夠那樣的話,她睡着了都會笑醒。
“我是要出外行軍打仗,軍中不能有女眷,另外,戰場上刀劍無眼,要是傷到了你,怎麼辦?我可不想在你臉上,或是身上多道傷疤!”
高暢瞧着她,笑着說道。
“哪能啊!”
阿嵐癟了癟嘴,說道。
“我一直都沒有放棄練習武藝,就算是宮裡的侍衛都不是我的對手,在戰場上,我一定不會拖你的後腿,要是不信,你可以和我比試比試!我也想要上陣殺敵!我們女子也不是隻能在家相夫教子的!”
說到這裡,她轉過頭,對蘇雪宜說道。
“姐姐,你說,是不是這樣?”
蘇雪宜抿嘴一笑,微微點了點頭。
“好啦!別鬧了!阿嵐,你穿成這樣,就不怕受涼嗎?”
高暢瞧了阿嵐一眼,笑着說道。
在他身旁的這兩個人,打扮大爲不同,蘇雪宜身着淑女盛裝,外披一件狐皮披風,而阿嵐則身着一身亮銀的甲冑,看上去的確威風凜凜,不過,只有高暢這樣經常身着甲冑打仗的軍人才知道,在這樣的天氣下,那些冰冷的鎧甲其實並不保暖。
“沒什麼?既然要去跟你打仗,這點苦,我肯定能吃!”
隨着嘴巴的上下起伏,一縷白霧從阿嵐嘴裡噴出,凝聚在她面前的空中,久久不散,她的鼻尖微微有些發紅。
高暢笑了笑,朝一側招了招手。
蓮花從亭子一角走了過來,將手中的一件狐皮夾祅遞給高暢,高暢將
在了阿嵐身上,他抱着她瘦削的雙肩,直視着她,輕
“阿嵐,聽話,在家好好等我,我領兵在外,需要有相信的人留在家中,以免出現什麼後顧之憂,你雖然不能出外打仗,卻可以和雪宜一起在後方支持我,若不是有你們在我身後,我在外面就不會完全放下心來,所以,就算你不能陪我出征,也不是什麼用都沒有?我可是把所有的家當都交給你們兩個了,你們要好好幫我照看!”
“嗯!”
阿嵐癡癡地望着高暢,點了點頭。
高暢放開了阿嵐的雙肩,將在一旁微笑着的蘇雪宜拉了過來,視線在兩人的臉上來回盤旋,說道。
“天冷,你們就不要再送了,早點回城,我很快就回來,相信我!”
說罷,他的目光在兩人臉上分別停留片刻,似乎要將兩人的面貌深深地銘記在自己心中,半晌,他毅然轉過身,走出亭子,向土坡下的車隊行去。
亭子外的護衛分成了兩起,一羣人隨他往土坡下奔去,另一羣人則留在了亭子外,負責保護蘇雪宜和阿嵐兩人。
“高暢!”
阿嵐奔出亭子,朝土坡下高暢的背影揮手,大聲嘶喊,喊聲直入雲霄,藉着風勢,在原野的上空久久迴盪。
高暢沒有回頭,只是舉起自己的手,高舉過頂,朝着後面搖了搖。
阿嵐的腳步停了下來,終究沒有向土坡下奔去,她癡癡地望着高暢的背影混入土坡下的車隊之中,然後,再目送着車隊啓程,朝古道的那一頭行去。
她的眼眶內多了一些霧水,在那羣人中間,她找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她回過頭,蘇雪宜像一個仙子一般站立在風中,站立在她身旁,蘇雪宜雖然沒有落淚,她的目光卻充滿了憂傷。
阿嵐害怕自己會哭出來,她轉過身,抱住了蘇雪宜,不想讓別人瞧見自己的臉,淚水終究還是奪眶而出,濡溼了蘇雪宜的肩頭。
蘇雪宜輕輕攬住阿嵐的肩膀,她緊咬着牙關,手縮在長袖之中,緊握成拳,目光死死地盯着遠去的車隊,努力控制着使得自己無法掉下淚來。
高暢在一羣護衛的簇擁下,騎着戰馬,行進在車隊的中間,風在他耳邊呼嘯,鎧甲隨着戰馬的行進發出叮噹的聲音,馬車粼粼,古道的兩旁是一片原野,寒冬時分,野草都已枯黃,入目則是一片死寂的黃,天地之間,顯得分外蕭索。
如今的他,進入這個時空已經一年有餘了,人的那些特性在他身上凸顯得越來越多了,再也不是初臨時那個冷冰冰的人形怪物,在他身上,多少多了一點稱之爲感情的東西。
他不知道自己變成這樣,是受了熱情似火的阿嵐的影響?還是受了原來這個身軀主人深愛的蘇雪宜的影響?他並不想去追問原因,他只知道,在某些時候,感情這樣的東西也全非毫無用處。
離別的滋味並不好受,但是,他喜歡這樣的感受,雖然,他知道最後終究會變成虛無,不過,即使如此,又能怎樣呢?
就算人生是夢,又何嘗不能把夢當成人生好好地過一場呢?
他勒住馬繮,回頭望去,現在,他已經瞧不見土坡上的那兩個人了,他瞧見的只是亭子那高高的尖角。
高暢深吸了一口氣,回過頭,對身邊的護衛說道。
“李二郎呢?叫他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