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高懸在半空中,陽光很溫和,房彥藻站在殿前的石着頭,眯着眼睛注視着頭上的紅日,半晌,方低下頭,緩緩踏階而上。
他身着一件青色布衫,腰間纏着一條錦帶,頭戴高冠,楊柳風拂面而來,微微拂動他下頜的三縷長鬚,一張白皙的臉略顯長方,雙眼細長,鼻樑高挺,身材七尺見長,迎風而立,氣質淡定,讓人一眼看去,就知是一個有識之士。
硃紅的殿門緊閉,幾個持刀武士全身甲冑守在殿門前,還沒有人前來通報令他覲見,他只好站在殿門之前,打量四下的風景。
在這處宮殿之前,是一個院落,院內栽了不少桃樹,枝頭上,滿綴着粉色的桃花,隨風飄拂,紅色的花朵兒如同海上的波濤一般起伏,看上去分外豔麗,桃花的香氣隨風飄來,沁人心脾,房彥藻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
如今密公的大業就像這桃花一樣,絢爛奪目,芳香撲鼻,待得密公率軍攻下東都,到那時候,這滿樹的桃花都會變成沉甸甸的果實吧?
自從十年之前路遇李密之後,房彥藻就堅信李密乃是他值得輔助的明主,當時,他只不過是齊郡一寒門書生,當李密被楊玄感召入帳下,他甘冒性命之危,陪同李密一起進入楊玄感軍中,參與了作亂。
要想博得諾大的富貴,以他的家世,唯有行險一搏。
後,楊玄感不聽李密忠言,很快就兵敗被誅,房彥藻和李密在亂兵之中被迫分開,不得不改名換姓,匿於鄉間,如此,匆匆又是數年。
待得他心灰意冷,以爲將從此終老山林時,卻傳來了李密的訊息,此時,李密已然投入瓦崗,成爲大龍頭翟讓名下頭號大將。
於是,房彥藻欣喜若狂,離開隱匿之地,千里投奔李密,李密大喜,納之,從此,他就身爲李密幕僚,爲李密出謀劃策,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最終爬到這個位置上來。
不容易啊!
爲了李密,房彥藻可以說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密公,爲了密公成爲了天下第一人,他的心願則是,希望自己被後世稱爲又一個張子房。
於是,大義凜然,忠肝義膽的密公私下裡不能不做的那些齷齪事情,那些陰暗勾當,就全由房彥藻一個人所做了。
爲了密公的大業,翟讓不得不死,本來,應該等攻下東都之後再做這樣的事情的,只是,翟讓以及部屬那段時間的所作所爲,完全是取死之道,讓他不得不和鄭頲暗中佈置,取得李密的同意之後,殺了翟讓。
表面上是爲了密公,其實房彥藻自己知道,之所以如此迅速地殺了翟讓,實在是因爲翟讓的人對他萌生了殺機,在暗中對付他,他也是爲了自保啊!所以,明知時機不適宜,他還是和鄭頲二人慫恿李密殺掉翟讓。
殺了翟讓之後,李密總攬了瓦崗軍軍權,立下大功的房彥藻和鄭頲二人頓時青雲直上,與祖君彥一道成爲了瓦崗軍文官系統的三駕馬車。
接下來,房彥藻的目標就是打壓祖君彥,鄭頲二人,成爲了李密麾下的頭號謀臣。
在今年年初,李密再次擊敗王世充,使其遠遁河陽,後駐兵含嘉城,龜守不出,不敢再擋瓦崗兵鋒,李密於是率軍直抵東都,駐紮在金城,長期圍困洛陽。
到這個時候,房彥藻認爲天下大勢已定,洛陽缺糧,指日可下,日後的局面,將是密公與關中李唐共逐天下這條肥鹿的態勢,像幽州羅藝,河北高暢,江淮杜伏威,南樑蕭銑,西秦薛舉,雁門劉武周之輩只有俯首稱臣的份。
房彥藻也好,鄭頲也好,在軍陣上都沒有什麼作爲,爲了不被那些武將輕視,房彥藻暗自向李密進言,願意憑藉三寸不爛之舌,說服四方豪傑來投。
鄭頲知道了這件事,自然不甘其後,也願意出使四方,於是,房彥藻則和鄭頲兩人兵分兩路,前往各地。
鄭頲選擇的是向東以及向南方向,遊說杜伏威,孟海公,徐圓郎等,房彥藻則選擇的是向北,想憑藉口舌之力,遊說北地的夏王高暢,長白王薄來投,使李密不費一兵一卒之力就取下河北。
“殿下宣瓦崗來使覲見!”
一個清脆的童音敲碎了房彥藻的回憶,他轉過身,一個白衣勝雪的童僕站在殿門之前,那扇硃紅的木門已然打開,衛士們目不斜視,挺胸收腹,分別站在木門兩旁。
“有勞小哥!”
房彥藻朝那童僕笑着抱了抱拳,然後隨其進入殿中。
殿內並不寬敞,說是宮殿,面積不過和一般大富人家的堂屋相當而已!此時,由於殿內已經坐滿了人,顯得更加狹小了。
大殿兩側的白璧開着幾扇木窗,現在窗戶大開,陽光投窗而入,照在室內,房彥藻能清楚地瞧見室內的景象。
左面坐着的都是一些和房彥藻一般身着文士衫,頭戴高冠的儒生,右面坐着的則是一些身着甲冑的武將,
大腰圓,目光炯炯,殺氣騰騰地注視着房彥藻。
房彥藻行到大殿中央,仰視殿上高座的高暢,乍一看去,高暢就如神廟中供奉的菩薩雕像一般,凜然不動,不動如山。
房彥藻低下頭,作了一個長揖,他的聲音在室內緩緩迴盪,於樑間四壁繚繞。
“魏公使者,右長吏房彥藻拜見夏王殿下!”
“免禮!”
高暢擡起手,房彥藻直起腰,昂然而立。
房彥藻爲何來此,高暢已然心知肚明,李密有李密的盤算,高暢也有高暢的應對,就算是虛以尾蛇,高暢也要擺出一副隆重其事的態度來接待房彥藻,故而,他將文武百官都召集到殿內,齊聚一堂,共迎來使。
政事堂的諸位,除了管平下到鄉間去視察春耕之外,今日皆都來也;在武官方面,有軍機處的徐勝治,以及竇建德舊部,高雅賢,董康買,劉雅,曹旦等諸位將軍,像新投於他的尉遲恭,範子同,馬柺子等將也在其中。
畢竟,高暢制定的戰略是先北後南,先平定河北,消除羅藝,高開道,王薄等後顧之憂,然後,再向南與羣雄爭鋒,而現在,就讓瓦崗軍和官兵在中原腹地打生打死吧!
所以,只要李密的要求不太過分,高暢都會答應他,就算簽訂盟約也沒有關係,後世某個人說得好,盟約這東西,之所以簽訂,本就是用來撕毀的!
至於信義!
失敗者有何信義可言,只有成功者才能奢談信義!
歷史這東西本就是任人魚肉的婊子,只要你比別人有錢,有力,最後就只能由你擺弄,毫無真實可言!
一番寒暄之後,房彥藻將李密贈與高暢的禮物唸了一遍,孔德紹也把高暢的回禮唸了一遍,然後,房彥藻大聲讀出李密寫給高暢的信件,不過是一些空洞無物的文字,不過辭藻到也優美,聽得左面坐着的一干文士個個搖頭晃腦,這封信件出於李密的記室祖君彥之手,以他的才華,一篇文章自然做得四平八穩,高雅動聽。
然後,房彥藻又洋洋灑灑地說了一大堆話,從楊光三徵高句麗,修建大運河說起,然後,提及到天下大勢,就各地方的反王又做了一番點評,最後,將瓦崗軍最近的行動闡述一二,就李密的志向和心願談了一通,無非是悲天憫人什麼的,希望能剷平亂世,推翻無道昏君,到時再推選明主,使百姓安居樂業,不受戰亂之苦,畢竟,從西晉八王奪位,五胡亂華以來的幾百年,人們都是生活在水生火熱之中,個個都是朝不保夕的兩腳羊。
然後,房彥藻又就高暢的先祖做了一番歌功頌德,說自己至爲佩服高暢的先祖父高潁公,自己的志向就是成爲高潁公那樣的人,一心爲民,一心爲主,卻從不爲己,而夏王殿下,如今的風範,更是遠超其祖,不僅是他房彥藻,就連魏公本人也異常佩服。
房彥藻說了這麼一大通話,話裡的實際內容卻不多,不過,雖然不多,卻也充分地說明了事情。
一句話,房彥藻所轉達的李密的意思就是希望高暢能夠和他一起參與這個解救萬民的大事件中來,兩人團結一心,結爲兄弟,朝天下太平這個宏偉目標大跨步前進。
李密年長,自然爲兄,高暢年幼,只能爲弟!
李密邀請高暢率軍南下,與他一起共同攻打東都洛陽,城破之後,與弟共享之!
高暢也洋洋灑灑地說了一大番對李密歌功頌德的話,稱讚魏公李密是天下萬民的大救星,只有魏公李密才能挽救這個千瘡百孔的天下,他高暢願爲奉魏公爲兄,團結在魏公的旗幟之下,討大隋之無道,建萬世之基業。
不過,對於李密約他會獵東都的邀請,高暢婉拒了。
高暢對房彥藻說道,最近幽州羅藝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南下攻打冀州,而且,據聞幽州羅藝已經接到關中李唐的詔書,成爲了李唐的臣子,作爲魏公的兄弟,自己自然不能對此坐視不理,故而,他不能擅離河間,需要整兵對抗幽州鐵騎,爲兄長守住北方的側翼,對於不能南下面見兄長,自己甚是遺憾,祝願兄長能早日拿下東都,成就偉業,大家總有相聚之日。
對於高暢不能南下面見李密,房彥藻甚爲遺憾,不過,他能理解高暢的難處,所以,也祝願高暢能早日擊敗幽州羅藝,解決掉李唐安排在北地的這個釘子。
正事談完,高暢命令下人大開筵席,文武衆臣紛紛作陪,宴請房彥藻,最後,這次會見在一片歌舞昇平中結束。
高暢的史官是這樣記載這次會見的,說這是一次友好的,富有重大歷史意義的會見,雙方在平和的氣氛下達成了一定的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