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二十日,未時時分。
長蘆衛所那段被幹涸的鮮血染成烏黑色的城牆下,激戰方休。
“嗚嗷!”
大地上,青煙嫋嫋,隨着這一股股青煙在空中飄蕩的是一陣陣斷斷續續的呻吟聲。
一具具的屍體保持着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姿勢橫七豎八地趟在污泥之上,草叢之中,而在一個時辰之前,他們一個個還活蹦亂跳,精神百倍,如今,卻變成了沒有了絲毫意識的冰冷的屍體。
這就是戰爭!
那聲音就來自這屍山血海之中,那是受了重傷卻沒來得及被同伴丟棄在戰場上的傷兵抑制不了的呻吟,那呻吟聲就像晚冬時分貫窗而入的寒風,夾雜着來自地獄十九層的寒意,讓兩裡開外從那絞肉機般的戰場撤出,並活了下來的他們的同伴們暗自心驚不已。
圍着這座小小的由黃土建築的衛所堡壘攻打已經五天了,於弄仁和公順率領的五千軍隊已經有一千多人失去了生命,所取得的戰果呢?只是使這堡壘的外牆多了一些裂痕,乾涸的鮮血將城牆染成了烏黑色,讓人無法再瞧清它原本的顏色,僅此而已!
堡壘的守軍有五百人,攻城的軍隊卻有五千人,堡壘本身的城牆也不像那些城池那般高大,在這樣的情況下,犧牲了一千多士卒的生命,仍然無法將之攻克,不知該說攻城的人無能呢?還是該認爲是守城的李靖了得?
經過幾天的苦戰,沒有在這片城牆下佔到任何便宜,攻城部隊地士氣也降低到了極點。要說前兩天。他們還是卯足了勁在戰鬥,兩天之後,他們也就是在敷衍了事了。常常懶洋洋地花費了半天時間才擺好攻城地陣型,然後虛張聲勢地在城牆下做出一番強攻的動作,一旦遇見稍微強烈的反擊,就倉皇而退,不顧後方地號令。
這些消極怠戰的士卒大多來自公順部,之所以會如此。是有原因的。
當初,爲了保存自己的實力,作爲主將的於弄仁安排的是公順地人去攻打衛所,而將自己的一千人放在了後方。
||.的小算盤,而是他沒有將這個放在心上,準確地說,於弄仁的提議正中他的下懷。
在沒有真正攻城之前。公順認爲自己能夠輕易攻下長蘆衛所,所以,他認爲於弄仁是弄巧成拙,相當於是故意將功勞讓給自己。於是,他欣然應許。而他的謀主劉蘭成也沒有察覺出有什麼不對勁,故而並未反對公順的決定。
畢竟,若是他地部隊獨力打下長蘆衛所,繳獲的戰利品他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分得絕大部分,公順早就對長蘆城內的糧倉眼紅不已了。
然而,一旦展開攻城,公順和劉蘭成才發現他們啃上了一塊硬骨頭。
第一次強攻損失慘重,狼狽而回,之後,劉蘭成絞盡了腦汁,想出了許多花招來攻打長蘆衛所,卻被城內守將一一化解,最終讓他無法可施。
幾天下來,劉蘭成已經心神疲憊,高暢軍中有如此良將,這讓劉蘭成對本方能否達到預定的戰略目標感到懷疑。
經過兩天苦戰之後,於弄仁仍然命令公順地部隊展開強攻,沒有一絲將自己的人馬換上來地意思。
看來,他是一門心思想要將公順的部隊消耗乾淨,這使得公順暴怒異常,然而,他卻有苦難言,畢竟,最初,是他大包大攬說是隻需要本部人馬就能攻下衛所的。
難道就真的將自己的人馬耗費在這裡嗎?
這四千多人算得上是公順的根本了,留守在北海郡的大軍大部分是老弱,精銳都在這次西征的部隊中,已經在此犧牲了一千人,公順已經心疼不已了,若是全折損在這裡,元氣大傷的他還能否守住北海郡這個根據地就難說了。
後來,士氣低落的公順部在攻打長蘆衛所的時候就開始磨洋工了,只是出工不出力,公順當機立斷,順水推舟默許了手下們的這種行爲,做好了保存實力的準備,不管於弄仁是如何暴跳如雷,指責他的人作戰不利,他也當是清風拂耳,沒有理會。
其實,他不知道的是城內的守軍經過前兩天的激戰之後也已困苦不堪了,攻城的部隊損失慘重,守城的也不好受,畢竟,李靖縱然驍勇善戰,足智多謀,手下始終只有五百人,兵力上先天就不足。
幸好,
爲了保存實力,放緩了攻城的步伐,終於使城內的守來,士兵得到了良好的休息,那些協助守城的民夫也得到了良好的訓練,不至於一上戰場就手足無措。
既然不付出重大傷亡代價攻不下長蘆衛所,他就只需牢牢將其困住即可,畢竟,高暢北征大軍的這條通過永濟渠的後勤輸血管算是被他截住了,雖然沒能奪得長蘆糧倉,既定的戰略目標也算是完成了。
然而,於弄仁卻不這樣想,復仇的怒火已經遮住了他的視線。
眼看公順的部隊一連幾天都是這樣出工不出力,於弄仁終於按捺不住了,他將無名怒火發泄在了公順身上,兩人徹底鬧翻了,要不是劉蘭成在中間斡旋,兩人差點在中軍大帳內廝打起來。
最後,劉蘭成提出了一個建議。
劉蘭成認爲,面對一個只有數百人守衛的堡壘,本方的幾千人沒有必要全部困在這裡,既然,於弄仁和公順兩人不和,不如就此分兵。
既然對友軍作戰不利不滿,於弄仁何不將隸屬自己統率的一千人調到前線來,接替公順部來繼續攻城,劉蘭成則率領一千多人位於後方作爲預備隊,順便休整一下,將失去的士氣重新找回來,公順則率領兩千人選擇另外的河段渡過永濟渠,進襲守衛空虛的長蘆城,讓衛所內的敵人首尾不能顧。
—
權衡利弊之後,於弄仁同意了劉蘭成的意見。
昨日,公順率領兩千嫡系撤離了戰場,往永濟渠下游而去,擇路過河,於弄仁的一千士卒接替了他的防務,劉蘭成擇率領一千多人留在了後方休整。
今日,巳時三刻,用過膳之後,於弄仁的人馬就離營而出,開始了攻城。
守軍所感受到的壓力陡然增加了,攻城的敵軍明顯比前兩日瘋狂了許多,很多士卒都死戰不退,就像最初兩天所面對的那些敵人一樣。
措不及防之下,衛所差點被於弄仁的人攻了下來,他們已經攻上了城樓,若非李靖率領十來個親衛組成了敢死隊衝了上來,將他們趕了下去,衛所多半已經告破。
見攻勢受挫,於弄仁鳴金收兵了,他自認爲已經掌握了守軍的薄弱之處,準備休整片刻,然後用盡所有的力量去猛攻,希望能一鼓作氣攻下衛所。
城牆下,那傷兵的呻吟聲慢慢有所降低,漸漸地,細不可聞,然後,猛地拔高,卻戛然而止,就像一隻正在打鳴的公雞被突然割開了喉嚨一般。
而這時,攻城的部隊再次集結完畢,他們隨着蒼涼的號角聲,排着整齊的隊列向遠處那片暗褐色的城牆慢慢移了過去。
位於前列的於弄仁死死地盯着前方,他只覺得自己胸腔內的心臟在劇烈跳動着,緊張而肅殺的氣氛使他感到了不安,就像被溺水一般,他不得不大張着嘴巴,這樣方能保持呼吸。
在他後方兩裡外的一個山崗上,劉蘭成同樣在注視着這邊的戰場,他的那一千多人正在山崗下的營地內修養。
希望前面的那些傢伙能一鼓作氣地打下長蘆衛所,這樣,後面的這些兒郎就不用再上戰場了,說實話,如有可能,劉蘭成並不想再和城內的那位守將交手。
不過,通過剛纔那一波攻擊,劉蘭成也知道城內的守軍已經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了,只要再來一次剛纔那般瘋狂的進攻,這衛所多半不保。
畢竟,城內的守軍只有五百人,加上民夫也不足一千人,通過幾天的鏖戰之後,現在活着的,尚能作戰的恐怕沒有多少了。
攻城的部隊舉着盾牌,扛着雲梯,來到衛所的城牆之前,城樓上稀稀落落地灑下了一陣箭雨,隊列中,偶爾有人中箭跌倒,更多的人面無表情地從他們身邊經過,朝城樓衝去。
經過幾天作戰,城中的箭矢已經消耗乾淨了,無法對攻城的部隊造成重大傷亡。
不止是箭矢,就連檑木,沸油,石頭等守城的器械也差不多消耗乾淨了,當攻城的部隊齊聲吶喊,衝到城牆下架起雲梯時,城上也只稀稀落落地仍了一些沙石下來而已!
士卒們像螞蟻一樣順着雲梯朝城樓上爬去,嘶喊聲響徹雲霄,在原野的上空久久飄蕩,隨風飄到了未知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