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絢爛如火,在西邊的天際燃燒着,將連綿的山林染得鮮紅一片,羅藝一行百人身披着火紅的霞光,縱馬在山林間的狹道上疾馳。
所謂狹道,也就是狹窄的道路。
說是道路,其實不然,這條小道已經廢棄許久了,自從楊廣徵伐高句麗,修建了幾條從薊縣往遼東的寬闊馳道後,這條小道就沒有什麼人走了,路這東西,若是沒有人行走,自然而然也就荒廢了下來。
雜草沒有人清理,一味瘋長,很快就淹沒了路面,山洪爆發時沖毀的路段也不會有人來修補,久而久之,也就不成爲路了。
若不是常年行走其間的獵人,以及某些走私商人,斷不能在這條狹道上奔走。
在羅藝的親衛中,有一個人是當地的獵戶出身,又有幾人以前在這條路上當過私鹽販子,他們對這條道路頗爲熟悉,羅藝這纔敢率部在這條山林小道中行進。
之所以不走寬闊的馳道,非要繞路從這條山林小路行走,羅藝自然有着自己的想法。
都是一方豪雄,羅藝自然瞭解高開道的想法,只要把自己放在高開道那個角度去思考問題,也就能夠說明很多問題了。
羅藝根本就不相信只憑借自己的一番說辭,高開道就會輕易地放過自己,在廢堡,他之所以沒有動手,無非是沒有把握,害怕兩敗俱傷而已,一旦。高開道回到縣。實力大增,面對好比落水狗一般的自己,絕無放過的道理。自己若處在對方地立場上,也會這樣做。
爲什麼要這樣做呢?
像羅藝所說地那樣,兩人都有共同的敵人高暢,聯合起來共同對付高暢不好嗎?一個人的力量總沒有兩個人地力量好使。
聯盟?那是最不可信的東西!
孫安祖和張金稱是盟友,孫安祖卻被張金稱砍了腦袋,魏刀兒和高暢結盟。也不明不白丟了性命,高開道投奔高曇晟,結果殺了他上位,羅藝佔據柳城,懷遠兩郡,也是擁兵叛亂殺了上官起的家,所以,這個世道。最靠不住的人就是盟友。
若是能殺了盟友,吞併其衆,奪得其地,又何樂而不爲呢?
高開道殺了羅藝。有幾個好處!
殺了羅藝,柳城。懷遠兩地就成爲了無主之地,他若揮師進攻,喪失了主心骨的兩郡軍民多半會選擇投降,以免城破被這大賊屠城。
第二個好處,他可以把羅藝的腦袋交給高暢,上表向高暢假意臣服,既然他能夠認突厥可汗爲父,多認個主子又有何難。
剛剛經過幽州大戰,高暢軍縱然得勝,卻也損失慘重,短期內,再無力量發起大規模地戰役,再加上,王薄在高暢後方使壞,對高暢的勢力範圍多少也會有些傷害,要想奪取天下,南方纔是高暢的根本。
若是羅藝和高開道尚在,高暢也許還不敢率領大軍南下,等他率領大軍南下後,這兩人多半會聯起手再次進犯幽州,高暢在幽州的根基不穩,自己又沒有親自坐鎮,能否保住幽州,這是一個問題?
若是高開道殺了羅藝,又上表臣服,高暢多半不會窮追猛打,進犯漁陽,對他來說,高開道只是個跳樑小醜,他對幽州的威脅遠不如佔據幽州一年之久的羅藝,沒有後顧之憂,高暢最多會留下一隻人馬駐守幽州,防禦高開道,自己多半會率軍南歸,如此,高開道也就解了燃眉之急。
既然有這麼多的好處,高開道自然就對羅藝的腦袋垂涎三尺了,畢竟,要想得到這麼多地好處,他必須先幹掉羅藝。
幹掉羅藝的最佳時機自然就是現在,若是等羅藝率部回到了他的老巢柳城,再想幹掉他也就是天方夜譚了,那時,他就要考慮和羅藝合作的可能了。
羅藝自然也知道現在地自己正處在最危險的境地內,他當然不敢大張旗鼓地從潞縣城下經過,沿着寬闊地馳道越過高開道的轄區朝柳城,懷遠疾行。
那條路無疑比較舒服,路程也短,人也沒有這麼疲累,可是,對羅藝來說,那條寬闊的馳道和黃泉道並無什麼區別。
雖然,高開道讓羅藝一行先期離開,然而,在此之前,他說不定已經派了親信渡過沽水,前往潞縣報信,讓潞縣守軍出來攔截自己,自己若是率領部衆大搖大擺在馳道上行走,和插標賣首又有何不同呢?
選擇這條時斷時續,難走異常的小道,圖的就是它的隱秘,潞縣是羅藝
高開道結盟,引高開道的援軍來相助,爲了打消他的久前讓給他的部衆駐紮的,那些外來人應該不知曉這條道路?
不過,爲了謹防萬一,羅藝在逃命的時候,一方面不顧戰馬和人員的疲憊,也不顧道路的狹窄和崎嶇,不斷地打馬狂奔;另一方面,他還將隊伍分成了三隊,一隊在最前,一隊在中間,一隊斷後,怕的是在通過峽谷等險要之地時遭遇敵人的伏兵,分成三隊,對方若想全殲他們就不那麼容易了。
更何況,他已經脫掉了華麗的將軍盔甲,將它穿在了一個親衛的身上,讓那人位於中間的隊伍之中,自己則穿着一身普通小兵的服飾,位於最前面那隊,敵人的目標自然是在他身上,注意力也就放在了中段那個穿着將軍盔甲的傢伙身上,要想引那人入伏,爲了不打草驚蛇,多半會將位於前隊探路的他當作一個小卒子放了過去。
“呵呵!”
想到自己的巧妙安排,羅藝不禁笑了起來,就算潞縣的敵軍得到高開道的命令趕來伏擊自己,有好幾條道路,爲了避免自己從某條道路溜走,他們若是在每條路上都安排伏兵,潞縣的那點兵力多半不夠。
因此,即便那些傢伙知道這條小道,預先也安排有伏兵在此,那伏兵的兵力也不會多,多半是在險要的地方設伏,然後,將自己一行人堵在那裡,斷不會設下天羅地網,前後左右包抄,不管自己將部隊分成幾個小隊,都不會跑出他們的包圍圈。
—
若高開道真的把所有的兵力都放在這裡,那隻能說是天命不在自己身上了。
除非潞縣的敵將會未卜先知,羅藝斷不相信對方能神算如斯,因此,他一邊像普通斥候那樣探着路,一邊在心中不停地告訴自己,自己一定能活着回到柳城,一定能東山再起,一定會砍下高暢的狗頭,報仇雪恨。
前方出現了一條狹窄的峽谷,小道從峽谷中穿過,兩旁,巖壁高聳,雜草叢生,擡起頭,隱隱只能瞧見一線藍天。
好一個險要之地。
若自己是敵將,多半在此設伏!
羅藝沒有絲毫的猶疑,與前隊的十來個斥候小心翼翼地踏進了峽谷,在他們身後,中路的數十個人遠遠地停了下來,沒有進入峽谷,在回望的那一瞬間,羅藝還能瞧見假扮他的那個親兵那身華麗的盔甲在夕照中閃閃發光。
敵人若真是派人埋伏在峽谷那端,或是派人埋伏在峽谷之上,自然會等前隊的斥候過了峽谷,給後方報了平安,等中間的那些人入了峽谷之後才動手。
所以,羅藝纔有恃無恐地步入了峽谷。
“嗖!”
這是什麼聲音?
羅藝感到有一股微風襲來,他猛地扭頭,一隻箭矢落在了他腳下的一塊大石頭上,發出一聲輕響。
這是怎麼回事情?
羅藝瞧着面前那隻被石頭折斷了箭頭的箭矢,百思不得其解,一時間,居然愣在了那裡,事情不該是現在這樣啊!
“嗖!嗖!”
從兩旁巖壁的高坡上,不時有箭矢落下,羅藝身側的那些士卒大呼小叫地抱頭鼠竄,有人從羅藝身旁風一般跑過,隨後,全身像刺蝟一樣扎滿了箭矢,倒了下來。
“小心!”
一個傢伙緊靠着巖壁,手指着羅藝,一臉驚恐。
羅藝有些納悶地望着對方,隨後,他擡起頭,一團黑影出現在眼前,遮擋住了頭上的藍天,接下來,他聽見了風雷之聲,然後,就沒有什麼然後了!
一塊巨石落在羅藝身上,將他壓住,只露出了兩手,兩腳,那兩手,兩腳微微顫抖着,不一會,就不動了。
不應該這樣啊!
這是羅藝腦中最後的一個念頭,他帶着這樣的疑問踏上了幽冥之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頭上,在峽谷的高坡上,有一個傢伙正在暴跳如雷。
張金數揮舞着橫刀,上蹦下跳,面朝對面峽谷大聲喝罵。
“是哪一個傢伙動的手,老子不是說過,等前面的這些傢伙過了,讓羅藝進了峽谷之後再動手!是哪個雜種壞了老子的好事,老子一定要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