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將近。
太陽落在了西邊連綿的山嶺後面,山頭上漂浮的晚霞,紅『色』已然褪盡,天空的顏『色』變得極其清冷。
漳水嘩啦啦地流着,一座雙拱大石橋橫跨在河面上,橋頭兩旁蹲着的兩隻石獅橫眉豎目,在那冷冷的目光中,一行人正從橋上緩緩而過。
這一行大概有六七十人,裡面有馬車,有騎士,也有步行的人,人人皆是青狀,個個身着皮甲,手持武器,看這行人那副裝扮,像是一個來往各地的大型商隊。
如今天下大『亂』,道路不靖,途中匪盜流賊衆多,一旦出了城池三十里之外,就談不上安全了,雖然,夏國的境內已經沒有了大股的流賊響馬,卻也不能徹底杜絕匪盜,畢竟,有些人一旦幹上了這種沒本錢的買賣,就沉『迷』在了其中,難以自拔,讓他們丟下刀槍,重新拿起鋤頭下地勞作,無疑是要了他們的老命,所以,像那些來往於各地的大型商隊基本上都是全副武裝的,官府也默認其擁有武器的權利,不過,爲了杜絕某些不好的事情發生,在他們的路引條上也標明瞭他們持有武器的數目和種類。
表面上看去,這行人像極了一隻來往各地的商隊,實際上,卻並非如此,他們乃是夏王高暢的出巡隊伍。
爲了避免勞民傷財,也是爲了隱藏自己的行蹤,高暢特意將自己的衛隊裝扮成商隊模樣,馬車上的貨物也如假包換,有着政事堂特批的路條,所有的一切都說明了這是一隻貨真價實的商隊。
這次出巡有三個目的。
第一,高暢想親眼看看他治下郡縣的民生百態,雖然,平時有各地官員的上疏,有政事堂的奏摺,都有講述各地郡縣的施政情況,暗地裡,安排在各地的監察司探子也有情報傳來,神官系統也有將各地的實際情況上傳到神殿,讓高暢對最底層的百姓的生活狀態有所瞭解,然而,有句話說得很對,耳聽爲虛,眼見爲實,事情是不是真像那些人說的那樣,高暢需要親眼目睹才行,當然,這種親眼目睹只能以微服出巡的方式纔可得見,若是大擺王駕,巡視四方,那不是和後世的某些大帝的南巡一般?淪爲以後人的笑談。
第二,如果有可能的話,高暢想離開自己的控制範圍,到河南去看一看,爲下一步的戰略計劃打好基礎,雖然,各地的敵情司探子也有將那些山川地理的狀況傳達上來,不過,作爲一個馬上帝王,在關鍵『性』的戰役裡面,他還需要親身去實地確認,當初,羅成率領的重甲騎兵之所以被他不費吹灰之力摧毀,一是因爲他佈置巧妙,以董康買的三千人爲誘餌,使羅成不認爲這是陷阱,另一方面,也是因爲羅成沒有實地查看戰場的環境,一條寬約一里的淤泥地就算平時不知曉也算不了什麼?然而,就是這條淺淺的淤泥地,就成了他羅成的滅頂之災,他高暢不想率軍南下,到別人的地盤作戰時,步了羅成的後塵。
第三,宇文化及已經率領十萬禁軍『逼』近黎陽,想要奪取黎陽倉,現在,他全軍糧食告盡,黎陽倉乃是他救命的稻草,徐世績深知宇文化及的目的,因此主動放棄黎陽,固守黎陽倉,以深溝高壘與之相抗,同時,李密也率軍從東都撤離,進『逼』宇文化及之後,不停地『騷』擾宇文化及的大軍,與之形成對峙,大戰一觸即發,如有可能,高暢想要親眼目睹這場戰役,想具體瞭解瓦崗軍和宇文軍的戰鬥力,爲下一步與這兩個強敵交戰做好準備。
高暢的車隊是在七月五日的時候離開河間的,在樂壽他停留了一天,今天是七月十日,他率領車隊進入了信都郡,渡過了漳水。 ωwш .тт kǎn .¢O
車隊的下一個目的地是信都郡的大城武邑,高暢帳下的小將蘇烈蘇定方,大將高雅賢就是出身在武邑。
高暢掀開馬車的布簾,擡頭望了一眼天『色』,稍稍皺了皺眉頭,這個時候,騎着青花馬一直護衛在馬車旁的高懷忠迎上前來。
“今晚能趕到武邑嗎?”
面對高暢的疑問,高懷忠小心地陪着笑臉,輕聲說道。
“王上,武邑離此地還有好幾十裡,依小的估算,在城門關閉之前是斷不能趕到的,按照目前的速度,恐怕要在半夜才能趕到武邑城下!”
“哦!”
高暢應了一聲,尋思了片刻,繼續說道。
“既然如此,莫得讓兒郎們勞累,你找個地方紮營安歇吧?最好能找個擋風遮雨的地方,能夠住進農莊最好!”
高懷忠面有難『色』地說道。
“王上,這附近並沒有什麼農莊,小的找了個原籍在武邑的護衛問話,他說在前面不遠處有一條岔道,從岔道往前行兩裡左右有一個古剎,倒是可以容納幾十個人休息!”
“是嗎?”
高暢冷冷地瞧了高懷忠一眼,高懷忠面帶媚笑,憑住了呼吸,他雙手放在自己身前,顯得畢恭畢敬,任由坐騎隨着馬車的步調緩緩前行。
“你安排吧?到了地方叫我!”
高暢擺了擺手,不待高懷忠迴應,放下布簾,回到了馬車中。
高懷忠拍馬向前頭趕去,直到拐了一個彎,身後的馬車被馳道旁的樹林擋住之後,他才擡起手來擦拭額頭,不知什麼時候,那上面已經滿是冷汗。
不一會,就像一條筆直向上生長的樹木長出枝椏一樣,一條土路從馳道身上長了出來,在兩旁山林的遮蓋下,往林間深處延伸。
高懷忠和前頭探路的幾個侍衛離開馳道,沿着那條土路往山林深處而去,後面的車隊緊隨着他們,拐了進去。
土路比較狹窄,僅容得下一輛馬車通行,坐在車廂內,高暢能清楚地聽見道路兩旁的樹木枝椏和車篷相碰撞的聲音,土路也很崎嶇,馬車很是顛簸,高暢端坐在車廂內,閉目養神,身子隨着車廂的顛簸微微搖晃,就像一枚隨波逐流的葉子。
很快,馬車停了下來。
布簾被人從外面掀開,薛仁貴出現在高暢面前,高暢站起身來,走下馬車。
一干侍衛簇擁在馬車前,領頭的雄闊海正大睜着一雙眼睛,漫無目的地左右觀看,一副好奇寶寶的樣子,透過他那巨大的肩膀,一座略顯殘破的古廟出現在高暢眼前,古廟兩旁,長滿巨大的柏樹,有的柏樹身軀極其粗大,甚至需要三四人才能合抱,看來,很有一些歷史了。
一個衣衫襤褸的和尚在高懷忠的帶領下出現在了廟門口,他在侍衛們的警戒範圍外站定,朝高暢合十爲禮。
這和尚身子瘦弱,面『色』飢黃,看上去,像很久沒有吃上一頓飽飯了,他法名智深,乃是這個名爲紅蓮寺的古廟主持。
說是主持,實際上,他管的人並不多,整間廟宇,除了他之外,還有兩個徒弟,一個徒弟又聾又啞,一個徒弟是個瘸子,都是殘疾人,這個紅蓮寺的香火已經凋零許久了,師徒三人全靠廟後的那幾畝山田的出產度日。
據智深大師說,紅蓮寺在數十年前香火格外鼎盛,信徒衆多,甚至有信徒不遠千里從江南到此地來禮佛,不過,北周武宗一統北方之後,下達了滅佛令,北方各地大部分寺廟都被推倒,僧人和尼姑被強迫還俗,僧田被收歸國有,紅蓮寺也受其波及,一部分殿堂被焚燒,僧人被趕出寺廟,荒廢了下來。
隋代北周之後,楊堅得位不正,爲了得到佛門子弟的幫助,他廢除了滅佛令,使得佛門的香火重新鼎盛了起來,紅蓮寺因此恢復了生機,不過,聲勢已經大不如前了,遠遠比不上武邑城南十里坡的廣靈寺,信徒大多被其奪去,僧人們也紛紛改換門庭,最後,整間寺廟只剩下了智深師徒三人了。
很久沒有外人來此,突然間,有數十人來此借宿,智深分外高興,一張枯黃的臉似乎也多了幾分光澤,就在剛纔,高懷忠給了他一些碎銀,說是如果他的主人滿意,臨走之際,還有打賞。
和尚也是俗人,銀子發出的光亮同樣也能閃花他們的眼睛。
他屁顛屁顛地將高暢一行迎入室內,且將自己的禪房讓了出來,讓高暢能夠安睡,至於,高暢的護衛們在大殿內生火燒烤,食用葷腥等對佛祖大不敬的行爲,他也選擇『性』失明瞭,當沒有瞧見一般,他不停地跑上跑下,招呼徒弟侍立在一旁,務必要使高暢一行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就在一片嘈雜聲中,不知不覺間,黑夜籠罩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