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瀑布下這汪碧波清潭旁的突然相遇,敵我雙方都這是一場百分之百的遭遇戰,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雙方沒有做什麼言語上的試探,第一時間開始了戰鬥。
這次李秀寧和柴紹率部出葦澤關,和高暢一般,也是想查探清楚葦澤關前的地形,看看是不是會出現什麼蹊徑,若是有這樣能被敵軍所利用的小道,就要先佈置兵力嚴陣以待,或是設下陷阱引敵入伏。
這樣的事情本可交給斥候小隊去做,不過,由於事關重大,葦澤關能否保住與晉陽息息相關,李秀寧和柴紹不敢怠慢,因此親自出來查探,由於兩位主將一起出關,護衛的人馬自然絕不會少,他們這一行,一共有五十多名悍卒,都是軍中的好手,乃是他臨汾柴家,太原李家所養的高手,戰鬥力遠比一般士卒強悍。
與他們相比,高暢一行只有十餘人,兵力只有唐軍的五分之一,這就是柴紹下令進攻的原因,若是高暢那邊人多勢衆,恐怕第一時間他就會選擇撤退了。
雖然,唐軍的人數遠比高暢軍要多,柴紹仍然命令一個親衛離開清潭,往來路奔去,想要進關尋求援軍,務必使得高暢不能逃脫。
然而,那親衛轉身後不久,才往前奔了幾步,就見一隻白羽箭破空而來,從他後心貫入,射穿了他身上的甲冑,直入肺腑,那人往前猛地撲到,身體抽搐了兩下。就不動了。唯有那白色的箭羽在微微顫抖。
柴紹的親衛們見狀,個個面色大變,飛快地圍了過來。將柴紹和李秀寧圍在了身後,有兩名親衛則面向高暢方向,舉起小圓盾,緩緩朝後退去,可能是見這邊防護甚嚴,又可能是被唐軍糾纏住了。對面地神射手並沒有再扣動弓弦,那兩名親衛很快就鑽入了叢林中,轉過身,發力往葦澤關地方向奔去。
要想從潭那邊到潭這邊,只有一條路可行。
瀑布從懸崖上飛濺而下,積水匯成了這個深潭,潭水清幽,無法見底。要想涉水而過,絕無可能,唯有瀑布之下,潭水之上有幾塊巨石。這些長滿青苔的巨石鋪成了一條談不上是路的小路,它們微微高於水面。人們可以一路小跳着從巨石上方踏過來,唐軍地攻擊路線就是從這而來。
高暢親自守在這條石路上,親衛們結成三人一組的戰鬥隊形,默默地肅立在他的身後,他們對他充滿了信心,縱然對面之敵比己方多出十倍,他們同樣不懼,只要有神君大人在此,就沒有打不敗的敵人。
“刷!”
刀光一閃,瞬間凝滯於高暢身前,只見鮮血飛濺於瀑布之前,將那如銀的水簾染上了一絲鮮紅,當前之人一聲怪叫,身子搖晃着,從石路上往一旁摔倒,跌入清潭之中,乍浮乍沉,往遠處緩緩蕩去,在他身後,拖出了一條血線,漸漸擴散開來,將碧綠染成了鮮紅。
位於第二位的悍卒下場與先行者相比也好不到哪兒去,他地腳尖剛剛踏在石面上,手中的短茅就已向前扎出,想把擋在身前的高暢逼退,獲得一個穩定的立足點。
豈料,面對鋒利的矛尖,高暢卻不曾往後退半步,他面色木然,不見任何的表情,沒有廝殺時的狂躁和興奮,更與恐懼無緣,若是那敵人是從二十一世紀穿越前來的話,當發覺面前之敵地神態像極了電影終結者上面的那個把我們的加州州長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水銀惡魔。
左手往前一探,那人地短茅就被高暢抓在了手中,然後,那人只覺得自己身不由己地飛向了天空,因爲,他的雙手一直緊緊地握着手中地短茅,所以被高暢單手翹了起來,雙足離地,不由自主地往一側的瀑布飛去,穿過飛濺而下的瀑布,重重地摔在巖壁上,悶哼了一聲,就此人事不知。
“弓弩手!”
柴紹見狀,怒不可遏,對方若是一直堵在那條石路前,他的人就休想攻過去,還好,和高暢一樣,他的隨從中也有神射手,並且比高暢那邊的還要多。
“不要管我,你們小心衛護公主!”
柴紹一把推開了身前的親衛,手持橫刀,就要隨着親衛們往潭水那邊衝,一直以來,在衆人的眼中,妻子的聲名都要比他柴紹響亮,很多人認爲他柴紹只是走了狗屎運,方纔有着現在這般的地位,又有誰知道,在他內心深處,同樣燃燒着熊熊的烈火。
文能安邦,武能定國!
我柴紹,就是不依靠家世,不借着妻子的聲名,也是能幹一番大事情的,這一次,能在葦澤關前偶遇高暢,在柴紹看來,這是上天賜給他的好機會,若是他能手刃高暢,那麼,絕不會有人再認爲他不如平陽了。
何況,在平陽嫁給他之前,他也略知她和高暢之間的往事,今日,他也有暗中在觀察李秀寧和高暢見面時的表情,怎麼說呢?他發現自己似乎墜入了地獄的深處,被那熊熊燃燒的妒火所炙烤。
不共戴天啊!
兩個只能活一個,這就是柴紹手持橫刀衝殺出去時的心情,他已經失去了以往的睿智和冷靜,他在心中不停地怒吼,就讓那些睿智和冷靜見鬼去吧!
“小心一點!”
不知道爲什麼,李秀寧沒有拉住柴紹,實際上她是很想把柴紹拉住,不然
上陣與高暢廝殺的,並且,待柴紹衝出去之後,那四嘴裡發出,輕若蚊吟,也不知道柴紹也沒有聽見,見得他頭也不回地衝出去,或許是沒有聽到吧?
李秀寧只覺得神思恍惚,山谷中迴盪的廝殺聲和慘叫聲顯得極其的不現實,這是生死相鬥地戰場。她是領軍出戰地主將。在這一刻,她全然拋在了腦後,她只是癡癡地盯着潭水的對面。盯着那個不停揮舞着橫刀的身影。
和過去沒有什麼不同,還是那麼英俊,只是,好像變得威嚴了一些?
當初,自己要求父皇讓自己率軍出征,究竟是想要擊敗這個人。還是想在戰場上重新再看他一眼呢?也不是很清楚了!
或許他會死在這裡吧?那時,他地武藝只和二兄差不多,而柴郎的武藝比二兄要高,並且,他帶的兵也不多,若是死在陣中到罷了,若是被抓住,還是讓他少受一些屈辱。自己親手送他下去吧!
就在李秀寧浮想聯翩,不着邊際之時,高暢緩緩向後退了幾步,讓出了那條石徑。讓對方從那上面攻了過來,這並不是因爲唐軍那些弓弩手的功勞。區區幾個弓弩手,只要不是成百上千,他是不會感到有威脅的。
之所以把路讓出來,是想誘敵深入,將對面的那個唐軍主將讓過來,然後將其斬殺,看樣子,那個氣急敗壞地傢伙多半是李秀寧的丈夫柴紹,若是能殺得此人,當對對方的士氣有重大打擊,然後,再乘勝追擊,活捉李秀寧,如此,葦澤關就不難攻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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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紹自然是不知道高暢心中的盤算,不過,就算他知道,也會不顧一切地衝過來吧,他不認爲自己會敗在高暢手下,且是在己方人數衆多的情況下。
待柴紹帶人衝到了潭水這邊,高暢的三個親衛集成戰陣斜次裡衝了過去,擋在石徑之前,將唐軍的後續人馬擋在了石徑那邊。
李秀寧見狀,心中不由一凜,她雖然是女人,胸中也有韜略,看對面敵軍的行動,就知這是一個誘敵深入地圈套,柴紹已然中了高暢之計。
只不過,她還是有些猶疑,現在潭水那邊,柴紹的身邊有着十來個親衛護衛,人數已經比高暢帶的人多了,高暢又有何依仗,能夠擊殺他們呢?
因此,她並未高聲疾呼,提醒柴紹注意,而是讓身邊的親衛拿出弓箭,準備用遠程攻擊來協助對面地柴紹等人,她自己也不自覺地拿出了掛在腰間的鎏金鐵胎弓,將黃金箭頭地箭矢掛在了弓弦上,然後,緩緩將其拉開,箭尖搖曳不定,慢慢凝滯,對準了某個人,在那一刻,她面色冷峻,美麗的雙目中卻暗含着盈盈的波光。
“殺!”
柴紹高喝一聲,單手持刀,朝高暢小跑着衝了過去,兩個親衛一左一右衛護着他,呈三角形的進攻陣型,凡是唐軍中的精銳,對戰鬥陣型同樣要求極其嚴格,並不是只有高暢的夏軍纔會如此。
其他那些隨柴紹一起衝到了潭水這邊來的親衛已經和高暢的人糾纏在了一起,雙方的士卒都是各自部隊中的精銳,一時之間,將遇良才,棋逢對手,廝殺起來後,短期之內無法分出勝負來。
面對柴紹的攻擊,高暢只是單身一人,他的兵力不足,三個人在石徑旁擋住了唐軍的援軍,還有幾個人截住了其他唐軍廝殺,無比使其不能回頭,若是讓他們將石徑那邊的唐軍接應過來,形勢就會對本方不妙了。
敵人也不是什麼易與之輩,雖然,已有多人陣亡,同樣,本方也開始出現了傷亡,對方人多,不能和對方比拼消耗,眼前戰局的關鍵在於,是對方的援軍先一步衝開石徑的封鎖,還是高暢先解決柴紹。
高暢自認爲自己能夠解決柴紹,柴紹當然也認爲高暢無法逃脫自己的掌握,兩人都是如此的自信,結果如何,就要看接下來的戰鬥了。
“喝!”
柴紹右邊的親衛手持的是短茅,雖然是短茅,那長度也遠比橫刀要長,所謂一寸長一寸強,爲了充分發揮長兵器的優勢,他最先朝高暢發起攻擊。
柴紹左邊的親衛則拿着橫刀,他沒有立刻發起攻擊,而是在奔跑中保持這節奏,緊隨着身側的柴紹,他的任務是保護柴紹不受到敵人的攻擊。
就在右邊親衛短茅刺出的一瞬間,柴紹一聲低喝,手中的橫刀向前直刺而去,與親衛的短茅一前一後地刺向高暢,封住了他所有的閃躲路線,使其只能往後退。只要高暢一往後退。接下來,柴紹地三角進攻就能發揮威力了,和進攻地速度相比。面朝前方後退,縱然高暢的腳步再靈活,也是無法相比的。
然而,高暢並沒有後退,他地身子屹然不動,待得短茅刺來。他只是微微側了側身,那短茅直直地扎進了他的身體,畢竟,要想徹底躲過這隻短茅,他就會落入柴紹橫刀的攻擊範圍,那樣的話,和不躲閃也沒有什麼區別。
由於他躲閃的幅度很小,雖然被敵人的短茅扎中。卻只是貼着甲衣扎過去,帶起了一絲血槽,看着可怕,實際地傷害卻不大。只是皮外傷而已。
然而,他的敵人卻不這樣認爲。柴紹心中一喜,以爲高暢身中重傷,他向前的力道用得更猛了,恨不得一刀將高暢刺個透心涼。
高暢的身子就像風中的楊柳一樣,又往左面擺了一擺,這一擺,柴紹那一刀就落了空,然後,柴紹就見得眼前白光一閃,他不由眯縫起了眼睛。
“鐺!”
護衛在他左側的親衛伸出橫刀,將高暢這一刀架了開去,將柴紹從高暢的刀光下救了出來,就在柴紹驚魂不定之際,他右邊的護衛發出了一聲慘叫,仰天倒下。
高暢攻向柴紹那一刀只是虛招,他真正地目的是柴紹右側的那個親衛,就在閃身之際,他已將那親衛的短茅夾在肋下,一個前衝,膝蓋上揚,頂在了那人地襠下,趁那人彎腰俯身,疼痛難忍之際,他隨手將短茅奪過,反手刺在了他的脖頸上,將那人殺死當場。
慘叫聲入耳,柴紹更是怒火中燒,不待回頭,他已然將橫刀向後急掃,疾斬而去,這一斬自然斬了個空。
待他回過身來,卻見身邊地另一個親衛一手捂着喉嚨,一手胡亂向前抓撥着,像醉漢一般踉踉蹌蹌地跌倒在地。
就在他回身之際,高暢順手扔出短茅,短茅如箭一般劃過空氣,發出刺耳的尖嘯聲,那個親衛閃躲不及,矛尖刺穿了他的咽喉,將他置於死地。
柴紹深吸了一口氣,強行按捺住內心的暴怒,冷靜!冷靜!他調整着自己的呼吸,他知道,若是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自己的人生就算走到頭了。
在潭水的對面,李秀寧拉着弓弦的手在微微顫抖,在煎熬之中,她的內心一片茫然,她無法呼吸,也無法思考,她嘴脣緊抿,不知不覺間,嘴角已經咬破,露出了殷紅的血絲。
在石徑旁,唐軍正猛烈地向前發起攻擊,前赴後繼,不死不休,而在弓弩手發射的箭矢的幫助下,高暢的人漸漸有些支撐不住了,負責阻擊的三個人,一個死在了敵人的刀下,一個被流箭射殺,還有一人在苦苦支撐。
在另一邊,柴紹帶過來的親衛和高暢的人仍然廝殺得旗鼓相當,唐軍陣亡的人要多一些,不過,高暢的人也不是全無損傷,只是,他們還是佔有一定的上風,使得柴紹的那些護衛就算在潭水對面弓弩手的幫助下也無法衝過他們的狙擊,前去和柴紹會合。
“撲哧!撲哧!”
柴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只兩個回合,他就像在敵陣中衝殺了數十次一般,疲累不堪,身體的勞累尚是其次,心理的壓力方使他難以承受。
這兩個回合,他身上就多了兩道傷口,要不是躲閃及時,恐怕已經無力再戰了,對方的刀法奇快無比,他劈出三刀的功夫,柴紹恐怕只能劈出一刀,下一刀,自己還能躲過去嗎?柴紹有些懷疑。
不該啊!不該!
當初就不該自峙武勇,親自過來與敵交戰,想親手將其斬首,不想對方武藝如此精絕,遠非他所能匹敵,在唐軍陣中,恐怕能擋住此人的也沒有幾個吧?若非他如此驍勇,又怎會在兩年之間白手起家,創下如此大的基業呢?
說什麼他的武藝只和二兄李世民相當,這分明是欺哄於我,難不成平陽和他舊情未斷,想置我於死地?
面對無法抵擋的敵人,柴紹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不!我不能趁這對姦夫淫婦之意,我要活着,我要活下去!“
這個念頭一旦滋生,就再難壓制下去,面對高暢,柴紹突然轉過身,向石徑的方向奔去,將後背徹底讓給了高暢,他賭的是高暢沒有想到他會逃跑,出其不意之下,逃脫性命。
“壞了!”
瞧見柴紹突然轉身逃跑,李秀寧知道壞了,她不再猶豫,輕輕鬆開弓弦,箭矢離弦而出,朝潭水對面的高暢激射而去,轉瞬即到,她想阻止高暢對柴紹的追殺。
高暢本想扔出手中的橫刀,結果了柴紹的性命,見得箭矢飛來,他手腕輕抖,刀鋒劈在箭桿的中部,將箭矢劈成兩段,箭頭的那一段猛地向前翹起,隨後跌落下來,高暢的橫刀早就等在了那裡,刀面在斷折的那一端輕輕一拍,斷箭改變了方向,重新疾飛出去,隨後,沒入柴紹的後背,消失不見。
“啊!”
柴紹張大了嘴,鮮血疾噴而出,他向前踉踉蹌蹌地再跑出了幾步,頹然撲倒在地,青山,綠水,對面那人在他視野裡急速旋轉,隨後,轉爲了一片黑暗。
弓無聲無息地落在泥地上,淚水從李秀寧的雙目中奪眶而出,她只覺得自己的心似乎被什麼撕成了兩半,接下來,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記得自己在一干親衛的攙扶下亡命地向前奔逃,無邊的綠色迎面而來,又飛快地向後退去。
待她回到葦澤關後,方纔清醒了過來,隨後,她就病倒了,三天之後,當夏軍的大部隊出現在葦澤關前時,她推開了一直緊閉的房門,來到了城樓上。
她神色冷峻地望着山下那面高聳入雲的高字戰旗,掄起鼓槌,重重地敲打着城樓上的大鼓,那鼓聲沉悶凝重,飄揚在山谷上空,驚起了一羣飛鳥,飛鳥向遠山深處飛去,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