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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片長滿落葉松的小樹林,地面上長滿了青苔,針狀的落葉鋪了厚厚一層,人走在上面,難免發出簌簌的聲響。
管平神色恭謹地站在林間的一塊空地上,冬日的陽光穿過林梢照射下來,將他的面色照得慘淡一片。
他身子稍稍向前傾着,從某一個角度看過去,就像一個守候在主人身邊的忠誠的僕人。
在他身前,高暢來回地踱着步子,他的幾個親兵遠遠地站在林外,有的在警惕地注視着林子內,有的小心地觀察着四周。
高暢低着頭,來回走着,半天沒有說話,彷彿在想着什麼心事。
看上去,他沒有什麼防備,那些親兵又隔得很遠,趁他不注意,完全可以朝林子中一跑,也許,能夠擺脫這些人。
這樣的念頭只在管平的腦裡稍微打了個轉兒,就被他強行按了下去。
他不敢輕舉妄動,沒有到最後關頭,他不會這樣做。
他的馬車伕並不是一個普通的馬車伕,那人是他的貼身護衛,武藝高強,是個河南人,據說曾經在嵩山少林寺裡學過藝,等閒幾十個壯漢應付起來都不在那人的話下,在好幾次針對他的刺殺行動中,他都見識過那人的武勇,絕非浪得虛名之輩,可以說,至今管平仍然活着,那個護衛立下了汗馬功勞。
當高暢突然擋在管平馬車前時,那個人第一時間感到了高暢的敵意,所以,沒等管平的命令,他從車伕座的下面扯出了一把長劍,就向高暢直撲而去。
他的身形在空中如大鷹一般飛騰,姿勢煞是好看。
然後,那個人的身影與高暢的身影瞬間交錯了幾次,管平還沒有看清楚究竟時,那人就飛了出去,身形跌跌撞撞地飛了出去,陷入了親兵們的包圍之中,很快,就被一個親兵砍了腦袋。
鮮紅的血液如同噴泉一樣從無頭的頸腔噴射出來,在目睹那個場景的同時,有某種意志從管平的身體內徹底消失了。
然後,他就失魂落魄地被高暢帶到林子中來了。
按照商人的習性,這個時候,他首先應該擺出一副無辜的姿態來,堆疊出大量的詞藻來,向高暢巧言發問,先把理字站住再說,然而,他無話可說。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語言有時候顯得過於無力了!
既然,高暢不怕他看見自己的臉,悍然將他的護衛殺死,他的命運也註定了,多半凶多吉少,在沒有旁人的地方,殺個人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不需要什麼理由。
“就在不久前,我的人襲擊了宇文全的車隊。”
高暢的聲音在林間悠然迴盪。
“過一會,他們就會把宇文全帶過來,宇文全,你應該很熟悉吧,就是那個宇文世家的宇文全。”
高暢緊盯着管平,在那冷冷的目光的壓迫下,管平不由點點頭。
“對你那位忠心的手下的死,我很抱歉,只是,我絕不允許有人在我面前充滿敵意地揮舞武器,你知道,有時候,就算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螞蟻,它也有可能在你的腳上咬出一個大包來,爲了不被咬這個包,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在它還沒有爬到你的腳上之前,先一步把它碾死!”
“是!”
管平低頭說道。
“大人,他完全是咎由自取,他太自不量力了,這是他該有的下場!”
“你知道我爲什麼要找你嗎?”
昨天一大早,管平通過他的眼線知道前天晚上高暢曾經被一幫人行刺之後,他就有了出城的打算,就是怕高暢找到他的頭上來,作爲平原地頭蛇的他,是打探那些刺客下落和來路最好的人選。
他之所以選擇了暫時避開,就是不想牽扯到這件事情中去,並非因爲他不知道那羣刺客的來路,因此選擇暫避,恰恰是因爲他知道那羣刺客是什麼人,所以纔想要離開。
他非常清楚,在現在的平原,能運用如此專業的刺客幹這種事情的除了自己外,只能是宇文家。
然而,他離開的計劃並沒有實現,因爲,宇文全需要他幫忙把胡來贖出來,以此回報的是東海郡到涿郡的鹽路,巨大利益驅使之下,他失去了平衡心,參合進了這件事情,最終,拖到了今天早上才離開平原。
這段時間,高暢並沒有派人來找他打探那羣刺客的底細,管平還以爲事情已經過去了,沒想到,高暢居然會以這樣的方式來和他見面。
他提到了宇文全,多半已經知道自己和宇文家的關係了吧?絕不是單純地來打聽刺客的底細,不然,也不會以這樣的方式。
只是,他到底知道多少呢?
管平沉思了許久,腦子轉了無數個念頭,然後,慢慢說道。
“或許,大人和宇文家有什麼誤會和矛盾吧?大人找小的,是想要了解一些事情吧?請大人發問,小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管平把自己的姿態放得很低,他不想做那隻向高暢挑釁的螞蟻,他不想被碾得粉碎,在那些強力人物眼中,螻蟻一般的他們,仍然想要努力地活下去。
“你和宇文家是什麼關係?”
管平咳了兩聲,慢慢地,語調非常清楚地說道。
“小的是一個生意人,在這個世道,要想做好生意,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需要打通許多關節,宇文家在這方面幫了我一些忙,當然,我也做出了一定的回報,非要說是什麼關係,是生意上的一種從屬關係吧,宇文家是主,小的是從屬。”
“就這些?”
管平的身子彎得更低了,向高暢低着頭說道。
“當然,偶爾,我也會幫他們做一些他們不方便出面的事情,比如,這一次,就幫他們從竇大帥那裡贖出了胡來將軍,胡來將軍是宇文家的親戚。”
“你的生意主要是放在那些方面?”
沒想到高暢會突然轉移話題,管平有些準備不足,過了一會,才慌忙說道。
“我喜歡做生意,基本上,只要是賺錢的生意都做,只是,現在這個世道,到處都是戰亂,生意並不是怎麼好做,當然,做成一票的話,利潤就會非常豐厚,像兵器,騾馬,糧食,鹽鐵,綢緞這些東西都可以販賣,總的說來,只有一個原則,那就是低買高賣,互通與無!”
談到生意經,管平就興奮起來,忘記了自己的處境,開始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要不是突然醒悟過來,險些沒有收住話題。
管平並不知道他的這番話,讓自己的命運發生了轉變。
最初高暢只是想從他的嘴裡知道宇文家在平原的圖謀,等會在審問宇文全的時候有用,一旦得到那些訊息後,就順手把他處理掉,然而,他的這番話,以及談到生意經時的亢奮的表情,讓高暢對他有了興趣,要知道,在這個時代,還沒有多少人真正認識到商業的重要性,對那些士族來說,生意人是鄙俗和貪婪的同義詞。
所以,管平在這些士人之中,完全算得上是一個另類,就這樣殺了,高暢覺得頗爲可惜,他想,或者,自己需要這個人。
“什麼生意都做?只要有錢賺?”
高暢神情淡漠地向管平問道,只是,心中的想法和麪上的表情並不一致。
“也不是什麼生意都要做,如果面臨的利益和所受的危險比起來更爲巨大的話,我會選擇冒險,要是得到的利益比不上危險的程度,我會放棄!”
“是嗎?”
高暢拍了拍手掌,薛仁貴從外面跑了進來。
“你認識他嗎?”
管平仔細看了看薛仁貴,搖搖頭。
“可是,他認識你啊!他在城東的一間宅院曾經見過你,那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情了吧?”
“城東的宅院?”
管平皺着眉頭想了想,突然,他像想起了什麼,他的臉刷地白了下來,嘴脣上下相碰,微微發抖。
完了!
這是他腦裡唯一的念頭,這兩個字就像兩個大錘,重重地敲打着他的腦袋,一遍,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