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大夫在烏山德高望重,一手醫術活人無數,脾氣卻最是耿直,孫大少奶奶是特意叮囑一定要請了他老人家來,就是爲了預防發生此類不清不楚的事情。
李老大夫卻不慍不怒,輕輕推開方四奶奶的手,淡淡道:“這小姑娘肚子裡的孩子快四個月了,已經成型,得儘快產出,拖下去,恐一屍兩命。”
彷彿迴應李老大夫的話一般,躺在方四奶奶懷裡的方蕊娘忽然慘叫一聲,一股一股的鮮血從她下體源源不斷地涌了出來。
李老大夫眼睛微微一黯,“來不及了……這不是大出血,這是血崩啊!就算把穩婆請來了也沒救了,回去準備後事吧……”
方四奶奶頓時呆若木雞,卻很快清醒過來,一把拉住李老大夫的手,絕望而哀求道:“蕊兒剛滿十五呀!求您救救她,求您救救她!”
這時,方蕊娘忽然發出一聲慘叫,脖子一歪倒在方四奶奶懷裡,再沒有了聲息。而她下體流出的血水,已經將方四奶奶的裙子都染紅了。
李老大夫遺憾地看了她一眼,本來還有救的,卻攤上這麼一個混不吝的母親。唉,又是一條鮮活的人命啊!
忽然,一隻素白修長的手伸了過來,輕輕挑起方蕊孃的下巴,捏開她的嘴巴,把一根圓胖的紫色根鬚塞進了她的嘴裡。
“別碰我女兒,你這個該死的……”方四奶奶尖銳的聲音才響起,懷裡的方蕊娘喉嚨滑動了一下,數息間,就這麼幽幽睜開了眼睛,氣若游絲地哼了一聲。
“蕊娘,蕊娘!”
李老大夫渾濁的雙眼陡然光芒大放,盯着容淑藍手裡那胖乎乎的紫色小人,失聲驚呼道:“紫參王!”
方四奶奶這一會忽然變得伶俐起來,在李老大夫驚呼聲中,一把拽住容淑藍的衣袖,悲呼道:“容公子,求你救救我女兒!”
容淑藍壓根不看她,低頭對方蕊娘道:“誰讓你這麼做的?說出來,我就救你一命。”
方蕊孃的眼睛卻空洞洞地,看着某一處的虛無怔怔無語。
女兒的性命與女兒的前程……女兒出了這事,哪裡還能入貴人的眼!她再遲疑,女兒就沒命了!方四奶奶心念電轉,目光倏然轉向了人羣中,指着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孩兒叫了起來:“就是她!她先是讓我有機會就狠狠地踩容記一腳,接着又給我們倒了茶,那茶水……對!一定是那茶水攙了藥,她這是想要我蕊孃的命哪!嗚嗚……”
方四奶奶說着說着,竟然悲聲痛哭起來。
形勢急轉直下,從玫瑰花糖是否有毒到一個千金小姐未婚先孕又當衆落胎,這齣戲真是越演越熱鬧,衆人隱約着興奮的目光嗖地轉向那被指證的丫鬟。
那丫鬟先是一臉茫然,後驚慌失措地跪倒在一位貴夫人的腳下,“夫人,奴婢壓根不認識六小姐,爲什麼要害她?這是有人債贓陷害奴婢,您要替奴婢做主啊!”
這丫鬟竟然是劉夫人的貼身大丫鬟紅袖。
方四奶奶這句話可謂把矛頭直直對準了劉夫人。誰不知道奴從主人意,沒有主人的命令,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丫鬟會忽然朝一位千金小姐下殺手嗎?
衆夫人奶奶小姐們,個個都像打了雞血般興奮,這個等級的熱鬧,可不是想看就能看得着的!
反而是瀕死的方蕊娘,幾乎沒有人朝她投過一個憐惜的目光。
在衆人灼熱的目光注視下,劉夫人眉眼都沒有動彈一下,低頭瞟了那丫鬟一眼,淡淡道:“哦?你想我怎麼爲你做主?在場那麼多人,四奶奶不賴別人,卻只賴你,爲什麼?難道是她方家覺得我劉家好欺不成?”
這話,明着問自己的丫鬟,實則暗諷方四奶奶:你找我下手,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夠不夠,你方家的份量夠不夠!
方四奶奶混不吝的勁兒又上來了,彷彿聽不懂劉夫人隱含的威脅和嘲諷,只紅着一雙眼睛道:“紅袖,你敢說來容記赴宴前,你沒邀請我和蕊兒上劉夫人的馬車?沒給我們奉過茶?沒對我們說過夫人對容記不滿的話?”
方四奶奶說着,彷彿生怕這熱鬧不夠大,又伸手一直另外一個丫鬟,道:“當時沈夫人的丫鬟也在場!”
司徒倩倩嫁給沈瀚,其實還未受到趙皇室的冊封,但是衆人爲了巴結她,一般正式場合,都喚她“沈夫人”。
司徒倩倩似乎對這聲“沈夫人”很滿意,笑吟吟地看向自己的大丫鬟含香,櫻桃小嘴輕輕啓動:“哦,是嗎?含香——”
含香立刻跪倒在司徒倩倩腿邊,頭垂得低低的,看不清臉上的神色,只聽她脆聲道:“回十三奶奶,奴婢奉命給劉夫人送帖子時,紅袖姐姐的確是請了這位奶奶和這位小姐上車小憩,也給她們奉了茶水。”
“哦——”司徒倩倩又是長長地哦了一聲,意味不明,眼波滴溜溜轉了一圈,從方四奶奶到容淑藍,最後落到了劉夫人的臉上。
劉夫人臉色陡然一變,用力踢了那丫鬟一腳,厲聲道:“你個賤人,你居然敢趁我不在,請了不相干的人上我的馬車?!”
紅袖的身體萎頓在地上,臉幾乎貼到了劉夫人的鞋面上,嚎哭道:“夫人,夫人!奴婢沒有!沒有您的話,奴婢哪裡敢隨便把阿貓阿狗帶上您的馬車?奴婢到容記大門口時,您上沈夫人的馬車去了,奴婢候在原地,見她們似乎在等人,好心邀請她們上了我們劉家丫鬟坐的馬車休息一會。奴婢給她們倒的茶水,是奴婢們剛剛喝過的,奴婢可以對天發誓,絕對沒有在裡面下過藥!”
“你撒謊!”方四奶奶如果不是抱着方蕊娘,恨不得撲上去把紅袖給生吞活剝了,她又不是那些落魄戶,難道連主人和僕役的馬車都分不清嗎?
方四奶奶腦子再短路,也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還害得女兒沒了活路。有種歇斯底里的瘋狂在她眼中醞釀,撕聲道:“沈夫人的丫鬟說沈夫人打算在烏山門當戶對的世家中爲幼弟相一門親事,紅袖這賤人立即應和,說劉夫人對我們蕊兒讚不絕口,有意爲我們蕊兒保媒……”
人羣外,站在沈瀚身邊的司徒宇當即黑了臉色。他剛來不久,還鬧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就看見髒水居然潑到了自己身上。
司徒倩倩一直笑吟吟的俏臉也是一變,雙目含煞,目光在方四奶奶和紅袖身上游移了幾遍,最後落在自己的丫鬟身上,聲音冷颼颼道:“賤人,她說的可屬實?你居然敢拿三兒的清譽亂嚼舌根?”
含香生生打了哆嗦,立刻矢口否認道:“十三奶奶,天地良心,奴婢絕對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不同於司徒倩倩的淡定,劉夫人的臉色漸漸變了,不是驚慌失措,而是羞怒交加,鐵青着一張臉,一腳踹在紅袖的臉上,怒道:“你有沒有對方四奶奶說過這話?”
紅袖不躲不避,生生受了這一腳,還膝行兩步,抱住劉夫人的雙腿,痛哭流涕:“夫人明鑑!含香姐姐只是把帖子給了奴婢,奴婢好奇,問了幾句沈夫人都宴請了哪些太太小姐。含香姐姐隨和,就與奴婢閒聊了幾句三日後沈夫人設宴的事情。旁的話,奴婢真的一句都沒有說過!如果奴婢所有有一句假話,就讓奴婢天打雷劈,死後下拔舌地獄!”
兩人異口同聲的否認了方四奶奶的話,方四奶奶臉色立刻變成死灰色,卻不知從何說起,只口中反反覆覆道:“撒謊!你們這些賤婢都在撒謊!我詛咒你們死後下油鍋下拔舌地獄!
方四奶奶說着說着,忽然就抽了風,放下方蕊娘,撲到劉夫人腳下,嗷嗷哭道:“夫人,您可不能反悔呀!我們家蕊兒,一直欽慕大少爺,您可得說話算話,聘我們家蕊娘做長媳……”
“愚婦!不知所謂!”劉夫人漲紅着臉抽回腳,甩手就往外走。在場的除了司徒倩倩,就數她身份最高,衆人也不敢攔她。紅袖見主子走了,爬起來想追上去,卻被方四奶奶一把揪住,左後開弓扇了起來。
紅袖一愣神功夫,白皙的臉蛋立刻被抽得紅腫起來,痛得兩耳嗡嗡直響,立刻奮起反擊。
兩人就這樣扭打起來。
“都是你這個賤丫頭毀了我閨女,我打死你這個作死的賤婢!”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也想肖想我們大少爺!呸!還想一女配二夫,高攀鎮南侯世子!”
司徒宇一張俊臉鐵青鐵青的,惡狠狠瞪了司徒倩倩一眼,一言不發,跺了跺腳轉身就走了。
沈瀚的目光一直若有似無地落在容淑藍身上,看見她又折下一根肥厚的紫色根鬚塞進方蕊孃的口中,就把手裡的紫參直接扔給一旁口水都快流出來的李老大夫。
李老大夫小心翼翼地捧着散發出淡淡的紫色熒光的胖娃娃,眼中露出虔誠又火熱的光芒,口中喃喃道:“真的是紫參王!沒想到這輩子,老夫還有幸再次見到紫參王……”
沈瀚的視線在李老大夫手中的紫參娃娃上停留了片刻,眸光一轉,又落到了容淑藍身上。
一雙邪魅的鳳眸此刻幽黯深邃,閃爍着莫名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