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長和雲氏族長都是一臉的愁容,他們坐下也沒有寒暄,直接說明來意。
里長神色凝重地道:“守宗啊,咱們這次來,就是想找你嘮嘮朝廷加稅,抽丁的事兒,你今兒也是從縣裡回來的,想必已經知道了吧。”
雲守宗點頭:“嗯,我瞧見了縣衙的告示。”
里長:“縣衙那頭,已經通知了各村鎮,眼瞅着就要到交稅的日子……哎。
這又要抽丁,咱們村有三口男丁的戶數還不少,這下子……”
雲家昌道:“加重了稅,縣衙那頭又提高了重新立戶的價錢,一些人家想通過分家來避抽丁一也不行了。”
雲守宗道:“縣衙也是沒辦法,上頭給他扣任務來,他完不成,不但是政績考覈過不了關,說不定抽不夠丁還要被判罪下獄。
對了,里長,大伯,這回朝廷抽丁抽得急,縣衙那頭肯定要拿些人去衝數,這個時候可得約束着村人和族人,切莫在這會兒惹是生非。”
雲家昌和村長都點頭稱是。
然後,村長又道:“咱們今兒來找你,是想你幫着問問,咱們,還有村裡其他幾家比較踏實的人家,想把家裡的地拿一部分出來投獻給伯爺。
還想請你幫着說項說項。”
雲守宗想也不想就拒絕了:“里長,大伯,且不說現在伯爺不在這兒,就算他在,我也不贊成你們把土地拿來投獻了。
要知道,投獻了土地,那土地就不是你們的了。
伯爺在,認這是你們的土地,若是伯爺百年之後呢?他的兒孫又認不認?
你們積攢了一輩子的田產,不能傳承給兒孫,那不是白辛苦了。”
里長犯愁道:“哎……可是不投獻又咋整?那麼高的稅,已經佔了收成的一半了。
剩下的一半,根本就養不活一大家子人。”
雲家昌也是一臉愁容的道:“是啊,咱們兩家還好點兒,至少還有點兒家底,那旁人呢?
再者,這次抽丁,咱們兩家的男丁都多,讓誰去?又讓誰不去?
手心手背都是肉,少不得要拿銀子出來買。
可這樣一來,家裡,就更艱難了。
村裡其他的人家……”
雲守宗長嘆一聲道:“遇上了這個世道……現在大業朝三面都在打仗,北方的韃子、南面的倭寇、西面的蠻子……
朝廷……
咱們老百姓就是砧板上的魚肉,能有啥法子?
走一步瞧一步吧,若是咱們家力所能及能幫忙的地方,肯定不會袖手旁觀。”
雖然雲守宗這麼說,里長和雲家榮也只是心裡稍微安慰點兒罷了。
人家能幫啥忙,這抽丁加稅是朝廷決定的,一個地主能幹啥?
還不是要跟他們一樣抽丁加稅?
“那就這樣吧,咱們先回去了,有你這句話,咱們心裡也踏實些了。
過兩日衙門的稅吏就要來村裡了就,抽丁也是在這幾日了,明兒我還得把消息宣揚出去,好讓大家夥兒先做個準備!”
雲守宗起身把兩人往外頭送:“嗯,也只能這樣了。”
種子的事兒雲守宗沒有說,畢竟糧食還沒曬乾,這個時候說啥都有點兒早。
第二天一早,里長讓人敲了鑼,把村裡人都召集到村學,將增稅抽丁的事兒說了。
頓時就有人哭嚎起來了,這眼瞅着村裡有了村學,孩子們可以學識字算數,往後能找個好的活兒乾乾,加上今天的收成還不錯,日子也有了奔頭。
可架不住朝廷加稅,抽丁!
還是三丁抽一,誰家沒有幾個男丁,又讓誰去送死?
整個村學都彌散着一股子絕望悲哀的氣氛。
里長瞧着難受,說完了就讓大家夥兒散了。
雲嬌一家人瞧着心裡也很是不好受。
可這又能咋的?
皇帝下的令,誰還能,誰還敢違背不成?
又過了四天,縣衙的稅吏帶着衙役到村子裡來了,明明是豐收的季節,可村裡卻沒有絲毫的喜氣。
袁老三家,一個只有三間土房子的小院兒,今年的收成都擺在院壩裡,他家一個瞎眼的老孃並三個六歲不到的小丫頭片子,還有兩個十二歲不到的小子。
他家沒有田,都是租賃旁人的地種,一家人穿的破破爛爛,臉上菜色很重。
一家人都緊張地盯着稅官手上的算盤,噼裡啪啦的算盤聲跟石頭子兒似的砸在他們心裡,疼得要命。
“十二斗六升,你們是交銀還是交糧?”
十二斗六升?
去年的賦稅他們家交了四鬥多,今年一下子就翻了三倍!關鍵是他們總共才十四一斗兩升糧,這稅賦攤下來,他們一家子一年就白忙活了!
關鍵是,剩下一斗五升糧……即便是天天吃稀糊糊,也不能熬到過年啊
袁老三一家人頓時就傻了。
他的瞎眼老孃聽聞稅吏報的數目,一口氣沒上來就暈了過去,嚇得他媳婦跟閨女一頓哭叫。
袁老三一個乾瘦漢子,紅着眼跟稅吏下跪,哭求:“官爺,咱們家總共就這點兒糧食,要是您們全收走了,咱們家就沒有活路了啊!求求你們給家裡留點兒吧,求求你們了!”
稅吏怒目而瞪,不耐煩地擺手:“滾一邊兒去,我管你死活,這是朝廷的令,你們家就得交這麼多!”
說完,他就指揮跟着他收稅的衙役:“這幫子窮鬼沒銀子,趕緊量了糧食拉走!”
“官爺,我求求您們了,求您了,給咱們留點兒吧……”
袁老三跪下磕頭,磕得咚咚作響,他的兩個兒子也跟着磕頭。
稅吏就冷笑道:“想吃飽肚子,成啊,你們家三口丁,全部都去當兵,不但有飯吃,還有軍餉拿,多好啊!”
對……收稅纔是開始,還有抽丁!
聞言,袁老三就停了下來,不磕頭了,他絕望地閉上眼睛,悶了半響,才嚎啕大哭起來。
這日子,真是沒活路了……
一家人無比絕望地瞧着自家糧食被稅吏搬走,就剩了一點點兒在曬壩裡。
村裡跟袁老三一樣名下沒有田的人家還有很多,明明是秋收的季節,應該喜悅的季節,卻籠罩在一片愁雲慘淡之中。
不時有院子裡傳來悲慘的哭嚎聲,還有比袁家還不如的人家,糧食不夠抵稅,稅吏就指揮着衙役抓雞鴨,甚至是鐵鍋和菜刀都不放過,全搜刮了來抵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