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驚蟄(二)

錢與齡今年不過十三歲,眉眼間尚餘稚氣,年長的夫人們看過去,見她年少,都只是笑一笑,並不評價。

唯有作爲好友的淑儀小聲道:“……咱們的詩詞即便刊刻出來,不管是被選家徵了去,還是放進書局裡,都是斷不能與文人並列的,只能被擺在僧道詩詞之後,和娼妓所作歸在一處。”

“如此一來,難免失德失福,不過是平白叫人笑話,作得不好,還要遭那些男子們研判挑剔……何苦來哉?”

“我纔不管這些,徽州一帶的女子這幾年來多有刊刻詩詞者,我讀來許多,覺得甚好!”錢與齡“不懷好意”地笑:“到時我要做個詩集,不單是我的,還有你的,還有貞儀的——”

說着,又伸手去抓另一名好友:“還有你!”

笑道:“都給你們一同刊上去!”

淑儀臉色漲紅,嗔笑拍開錢與齡的手:“去,我可不與你渾鬧!”

另一個女孩子也有些臉紅,眼底有一閃而過的晶亮,又立刻被壓下去,忙附和淑儀的話:“就是就是,你切莫害人了!”

“還是貞儀妹妹好!”錢與齡笑着去拉起貞儀的手:“貞儀快些長大,到時好給我作序!”

貞儀對此還有些懵懂,卻很熱衷地點了頭。

“還有橘子!”錢與齡蹲身下去,去揉橘子的腦袋,一隻手輕點了點橘子毛絨絨的爪子,笑道:“到時給橘子的爪子染上墨,在貞儀的序文下,印朵梅花出來!”

一羣女孩子們都笑起來,橘子倨傲地將爪子一收——它的爪印那可是故宮限定版印章,至少得是十根小魚乾的價!

看着這邊的笑鬧,不遠處有閨閣小姐感嘆道:“誰讓人家是錢家小姐呢,是陳書老夫人的後人……張揚些也是正常。”

“陳書老夫人也不是生前便敢刊刻詩詞的,也是其去世之後,才由家中子孫將畫作獻入宮中,得了萬歲爺青眼稱讚……”

時下女子縱有才名,卻多隻在閨閣間流傳詩作。那些叫得上名號的才女先輩,也多是去世後,再由家中丈夫及父兄將其留下的詩作刊刻出來。

袁機也是如此,她的詩稿皆由袁枚整理收錄,才得以保留流傳。

錢與齡要自行刊刻詩作之言,無疑是極其大膽的。

但正如那位小姐所言,她的大膽不是偶然——她的曾祖母陳書在死後頗負盛名,而錢與齡的畫意筆風最有陳書之風,因此錢家待她比其他小輩更爲放縱些,自幼得來的無數誇讚也讓她比尋常女子更具配得之感。

心靈的掙脫,一定落後於外在物質條件。

一顆大膽的心靈不會在百般禁錮的環境下憑空長出來。

正如從生下來起便被鎖在籠子裡,再覆上黑布的鳥雀,並不會嚮往海闊天空,嚮往的前提是知曉,而它們甚至沒有機會知曉海與天的存在,又何談嚮往追逐。

天分性情亦不足以改變時下女子命運,環境遠排在天分之前,發掘還是埋葬,皆要聽環境號令。

但在發掘與埋葬之外,還存在着另外一種結果——先發掘它,再由環境來齧噬它。

在那種情況之下,天分往往會成爲天譴。

……

驚蟄,初候,桃始華。

一大早,春兒就在院門外灑了石灰糝,這是驚蟄的習俗,用來驅逐百蟲。

橘子出入變得麻煩,總要跳過那一道道石灰,生怕沾到爪子上。

不知是否因爲這個緣故,春兒接下來大半日都沒見着橘子。

不對……小姐也沒見着!

忙着灑掃的春兒悚然一驚,提着掃帚四處尋找,未見貞儀。

去年裹足時尋人的情形,在王家又上演了一遍。

這回貞儀“藏”得似乎更隱秘了,眼見天色暗下,仍未能尋得找人,楊瑾娘想象着拍花子的將女兒帶走的情形,只覺天要塌了。

此事驚動了客居王家的詹家父子,詹枚也跟着王元和淑儀一起找人,王家上下亂作一團。

最終是王元和詹枚在寄舫書屋中發現了貞儀。

他們白日裡也曾經過此處,喊了沒人應,便未有仔細探尋,此時天黑,見着書屋裡螢螢亮着燭光,才入內查看。

書屋窗下,置一張書案,書案後的太師椅中是貞儀小小的背影。

窗外有風,她面前鋪着紙,握筆正寫字,橘子充當鎮紙,泰山般牢牢壓着紙張一角。

王元和詹枚推門進來,貞儀仍無察覺。

王元上前,只見二妹妹筆下抄寫的竟皆是數字,一旁用罷的紙張已經摞成高高一沓。

王元伸手拿起二妹妹正抄的書,定睛一看,乃是梅文鼎的《歷算》。

王元愕然——這不是他一看就困,一學便廢的天書麼!

聽到外面的腳步聲,王元忙胡亂地將書和貞儀抄寫的算紙全摟起來,催促詹枚:“……快,快藏起來!別被瞧見了!”

也在怔神的詹枚下意識地問:“……家中不準習算學嗎?”

王元:“父親瞧見了又該打我了!”

風一吹,算紙散落得到處都是,王元到底沒來得及全部藏起。

眼圈紅透的楊瑾娘見着從椅子裡滑下來的女兒,忽而怔住。

貞儀的衣袖挽起,頭髮有些散亂,臉頰上蹭着兩塊墨痕,看起來有些狼藉,唯有一雙眼睛晶亮。

驚蟄至,百蟲鳴,萬物生。

南風從窗外灌進來,今春第一道悶雷滾滾而至。

那道雷似滾在楊瑾娘心頭。

三太太和淑儀也很快到了,王錫瑞拿着貞儀寫過的算紙,沒急着打兒子,只趕忙示意二弟來看。

見大伯這樣稱奇,又聽着什麼“歷算”之類,見大家的視線都在女兒身上,楊瑾娘莫名慌亂起來。

她突然上前,一把將貞儀拽過來。

“家中上下尋了你一整日……你卻躲在此處寫寫畫畫,故作不聞不知!”楊瑾娘紅着眼睛訓斥女兒:“你說,你該不該罰!”

這幾乎是楊瑾娘第一次這樣動怒。

貞儀有些嚇住了,擡頭看着母親,聲音有些怯,卻還是誠實地解釋着:“阿孃,我不是故意的,不知何時天就黑了,我未曾聽到有人喊……”

說着,認錯將雙手乖乖伸出:“阿孃,您彆氣,您打我吧,我再不會了。”

楊瑾娘看向那雙伸出來的手,同樣沾着墨痕,眼淚突然就滾下來:“再不會了?你哪裡就真的知道錯在了何處!並非只這一件事,讓你纏足你也不肯……昨日才說要教你學女紅,你今日偏躲在此處學這些看不懂的東西!滿手滿臉沾着墨,哪裡有半分女子樣!你已七歲了,日後要怎麼辦纔好!”

楊瑾娘也不知自己究竟在說些什麼,她亦不願這般失態,自覺羞愧難當,抓過女兒一隻手,忍着淚往外走:“跟我回去,再不許來此處了!”

橘子覺得事情好像有點嚴重,忙跟上去,它有心想說東西都是它橘子寫的,要殺要剮衝它來,和貞儀無關,奈何無人聽信。

衆人都從未見楊瑾娘這樣過,淑儀和三太太跟上去勸說。

王錫琛也緊忙跟出去。

王錫瑞仍在書屋中,拿着那厚厚一沓算紙,神情複雜地嘆口氣,恨鐵不成鋼地看向兒子,剛要說話時,王元已然認命地撂袍,端端正正地跪下,執禮叩首,向父親慚愧請罪:“父親什麼都不必說了,兒無能,兒不孝,兒亦自覺無顏。”

王錫瑞氣哼一聲,將那一沓紙摔在兒子身上,一瘸一拐地離開。

王元鬆口氣,自覺躲過一劫,還好他已熟練掌握滑跪大法,誰敢對他不客氣,他便跪給誰看。

“走了!去看熱鬧!看這架勢,勢必又要升堂審二妹妹了!”王元跨出去,衝身後的詹枚說道。

詹枚正在彎腰撿那些算紙,待全部撿起來後,放到書案上,他拿那本《歷算》妥善壓好,關好窗,吹熄了燈,適才離開,跟上王家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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