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路

出路

當我揹着行李回到山村的時候,再也找不到兒時的快樂,反而平白無故地增添了許多困惑和無奈。一些很簡單的自然現象,本來可以用科學的理論解釋清楚的,可山村的人們卻不認你的那一套,執拗地認爲那是神鬼在作怪,給你扣上一個“書呆子”的帽子。其實,在這之前,我也並不覺得山村人就有多倔強,思想有多僵化,還笑話高中畢業回家的哥哥沒有奔出多大一個天來,每天囿於自己的小天地裡。

我是不是山村的第一個女高中生呢?讀者會問。應該不是,但不多,只有兩三個,因爲年代的原因,這些高中畢業生都被安排到了工作崗位。只是到了我這會兒,時代的要求高了,高中畢業不再安排工作了,因此,我不得不自己尋找自己的處理而已。山村高中以上學歷的女孩子不多,是不是就意味着山村的女孩子天生就愚鈍呢?山村的孩子上學啓蒙的年齡普遍較大,而女孩子天生比男孩子成熟得早,所以,在小學階段,成績優異的大都是女孩子,事隔五六年,進入初中階段學習後,山村的孩子們也步入了青春期,隨着女生初潮的來臨,思想就開始波動,思想集中點開始擴大,擴大到學習以外的地方。而男孩子隨着第二特徵的逐漸顯現,變得理性化,思維開始活躍,注意力比較集中,學習成績自然上升。這是生理變化,還有一個社會大環境,那就是山村人家,喜歡早早地就把女孩子推向婚姻的邊緣,如果不是一部《婚姻法》擋在前面,許多孩子恐怕十五六歲就會嫁爲人婦。所以,有的女子初中還沒有畢業,媒婆就開始往家裡跑了,有的女子因爲被推向婚姻的邊緣,不得不輟學,等待出嫁。而同齡男孩子擔負着支撐家庭的重任,必須闖自己的天下,又男孩子在十六七歲並不被大家承認成年,心靈擔負相對單純。

“書越看得多,涉獵的方面越廣泛,同時越感到自己很無知。”我經常這樣對自己說。爲什麼這麼說呢?其實,人的出生如同一張白紙,俗話說,不知者無畏,在成長中不斷地製造笑話,又在製造笑話中接受社會這個大環境氣候給予的答案,而答案因地而異,至於這些答案正確與否,當事人是無法判斷的,因此,一些地方約定俗成的答案畫在了白紙上,也就畫在當事人的心上、腦海裡。隨着知識面的侵入,一些約定俗成的答案逐漸在科學麪前褪去面紗,被當事人從腦海中擦去,畫上科學的答案。逐漸地,當事人就遠離了原來的人羣,開始獨立琢磨問題。一段時間以後,當事人要回到原來的人羣去生活,那麼,當事人就成立獨立、孤獨的人,他們的行爲會被看做是怪異,他們的理論會被當作是“書呆子”理論,也就是說,山村不會因爲你接受的知識而順從你,你也不可能突然就能扭轉乾坤。一些相對學歷高一些的人回到農村,經受不起這種苦悶與孤獨,思想上出了問題,把自己推向死亡,留下一串啼笑皆非的故事。

高中還沒有畢業的時候,我的語文老師鄢遠明因此而告誡我們說:“因爲農村的文化知識整體水平差異很大,很多高中生回到農村以後抑鬱不堪,因爲他們不能在極短的時間內改變農村的認知水平,如果農村人羣的認知水平都達到了大家現在的程度了,那麼他們就不是文盲、半文盲了……我們的同學,大多數是要回到農村的,你們要做好思想準備,不要過高地估計自己,也不要鄙視自己所學的知識,在不同的環境中,一點一滴潛移默化地改變周圍人羣的認知,急不得的啊……”他告訴我們,他的一個學生高中畢業回到農村以後,因爲接受不了自己所處的環境,長久的抑鬱後,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他講這些的時候,我還真不以爲然,覺得是那個師姐沒有魄力,自己改變不了自己所處的環境,也無法讓自己適應生活,選擇死亡是她無法面對生活選擇的逃避。

當我真的面對農村的時候,我不得不認真地思考老師的那一番話了。首先,我不可能掩耳盜鈴,也不可能整天把自己關在家裡,我得出門,得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聽農村婦女指桑罵槐,上了年紀的鄉親說一些不關痛癢的諷刺……其次,我得參加勞動,依照從學校學習的技術,在勞動中必然會衝撞山村長久的耕作方式,會招來老把式的訓斥。第三,我得堅持學習,必然會招來一些異樣的眼光,因爲山村的人們認爲,既然沒有參加高考,你肯定是成績不好,成績不好,已經回到農村,就應該認命,跟祖祖輩輩一樣,面朝黃土背朝天,找一個男人嫁了,然後生一堆孩子,沿襲山村的耕作。第四,想改變山村,就要團結一大堆年輕人,年輕人在一起,話題自然就很多,在家的時間減少,鄉親就把矛頭對準了我,說我教壞年輕人,讓年輕人有忤逆的思維……不過,山村在我們幾個年輕人的鼓搗下還真的熱鬧了起來,共青團員聚在一起學習農業科技知識,週末還要搞舞會……大家學了新技術,回家就和家裡鬧着要搞試驗田,家長們拗不過,也就答應了……

我不是農村幹活的行家裡手,既然有想法,也就向父親提出來了要幹一點什麼,父親問我,你不是在採訪寫東西嗎,爲什麼還要搞這個?你幹不過來嗎?我說我想試試,證明一下自己,於是,父親把院前的一塊蔭地(周圍長滿高大樹木的地)給了我,我在上面栽桑養蠶,不亦樂乎。因爲面積不大,這塊地的桑葉也只能一季喂一克蠶,四季就是四克,管理好了,一克蠶子的蠶繭能賣上三四十元錢,也就是說,我可以掙上百多元錢。如果種水稻,這種面積,這種地勢,又在屋門口,也最多收半背穀子,收益也只有一半。不要小看這一百多元錢,當時,我是揣着這錢報名考試,買學習資料的……

其實,我在山村的時間不長,算起來不過一年多,而這一年多的時間裡,我更多的時間是在尋找自己的出路。山村太落後了,落後是因爲人們的思想僵化,封閉導致夜郎自大,自我滿足造成的,我想改變這一現狀,思來想去,宣傳很重要,可怎麼宣傳?生產隊裡訂了四川日報、四川農村日報、樂山報,我找到生產隊長,說生產隊的報紙由我到鄉郵所取回,然後再交給生產隊。研究了報上的一些新聞以後,我自己又學着寫了一部分稿件投了出去,一部分稿件被報刊雜誌、電臺採用了,可我舉得模仿不是長久之計,還得另闢出路。記得那是在一個鄉村公路的修築現場,我正在採訪修路事蹟,廣播裡播出四川大學新聞系首招成人班的消息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趕緊結束了採訪,回到家裡,找出自己攢下的錢,急匆匆地趕到縣招生辦公室報名,招生辦老師說,沒有這麼一回事,我堅持說有,最後,老師把招生報給了我,讓我自己找,我找了好半天,才找到招生簡章,報了名。並按照要求買了學習輔導書,回家自學了。

考試是那年的五月七日到九日。我並不感覺有什麼緊張,自己揣着二三十元錢就到考試地點去了,找了一家相對很便宜的旅館住下以後,就翻開書複習了。因爲有幾科是社會學科,上學的時候,我們並沒有學習過,而我又沒有時間,更沒有經濟去補習,都是自學的。考試後,我抱的希望不是很大,等到自己的成績出來以後,確信自己已經上了調檔線,才鬆了一口氣,盼望着錄取通知書的到來。

在山村生活很艱苦,尤其是一個高中畢業回到山村的女人更艱苦,不僅要忍受身體上的勞累,還要忍耐精神上的空寂……回到山村,同齡的女孩子都在忙着給情郎做鞋、織毛衣、繡鞋墊……而我,卻坐在一旁看書,寫東西,記筆記;大家都到山上去割草或幹活掙錢,而我因爲怕耽誤學習,窩在家裡,稿酬還沒有來的時候,還要張口問母親要……這樣,理所當然就不被大家所理解,成爲山村的笑話。因爲到了山村女子該出嫁的年紀,還有人旁敲側擊地詢問……一心想找出路的我仍然我行我素,用姐姐當時的話說,我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想讀那聖賢書,卻又逃脫不了山村的束縛,暫時躲在自己的角落裡,努力地織着自己的繭,等到繭成破蛹而出,化蝶以後纔是最終的勝利。

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一天,但我沒有放棄,努力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一點一點地靠近自己給自己定下的目標線……等到收到通知書的那一天,我終於劈出了自己的路,雖然帶着血,但很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