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切都如蘇茉兒預料的那樣,宸妃並沒有因爲所給九皇子和奶媽的食物中有毒而被治罪。皇太極和皇后竭力隱瞞此事,被救回來的奶媽被送出了宮,而九皇子替代八皇子和宸妃住在一起的想法也無人再提。
這件事情過去近一個月後,那木鐘無意中聽說了巴特馬·璪所給香包有致腹中胎兒流產,抑或生下來也會心臟衰竭夭折的流言。她馬上找到了自己做參領的哥哥,告訴了此事。兼於沒有了證據,無法上告皇上治她的罪,那木鐘的這位參領哥哥一不做二不休,決定把她殺了。
巴特馬·璪因爲嫁給皇太極後從未留下一兒半女,又見皇太極很久都不寵幸自己,便和一名以前在林丹身邊的協軍校有了私情。那木鐘的哥哥便在巴特馬·璪和那位協軍校在外面偷偷相會時,將巴特馬·璪殺了,並將協軍校帶到了皇太極面前。皇太極在得知自己的淑妃和協軍校有私情後,二話不說又將協軍校殺了。
自此,布木布泰和蘇茉兒都鬆了口氣,布木布泰也恢復了閒適的生活,除了陪福臨玩外,其餘時間都用來和蘇茉兒看書、繪畫、做女紅。對布木布泰而言,把自己的生活過好,看着兒子福臨健健康康地長大,直至坐上皇位,就是她的終極目標,也是她使命的最終完成。
不過,福臨還小,皇太極也正值壯年,如何讓福臨坐上皇位,還不需要她這麼早去考慮。
和布木布泰的氣定神閒相比,關雎宮宸妃的精神狀態卻是越來越差了。奶媽中毒事件發生後,雖然事情被掩蓋了下來,皇太極對她的寵愛也絲毫沒減,但海蘭珠卻依然鬱鬱寡歡,整日落淚。
皇太極用盡方法想博得美人一笑,但都不起作用,不久,海蘭珠便積憂成疾了。
蘇茉兒得知海蘭珠生病後,心裡既愧疚又難受。她勸布木布泰去看望海蘭珠,但布木布泰卻直搖頭。
“從她和我爭寵到想要把我的兒子奪走,我就已經沒有這個姐姐了。”布木布泰惡狠狠地說完,眼睛裡溢滿了淚。
她永遠無法忘記自己要靠設計“偶遇”才能讓皇太極臨幸,更不能忘記自己去看兒子,還被阻擋在外的日子。那些時間,她茶飯不思,整夜失眠,海蘭珠又可否擔心過她的身體?
看着布木布泰眼裡泛出的淚花,蘇茉兒沒再說什麼,她理解布木布泰內心的傷痛。
蘇茉兒決定自己代布木布泰去探望海蘭珠。她沒有告訴布木布泰,而是用自己的俸銀,讓魯清一幫着買了一些珍貴補品,然後送到了關雎宮。
關雎宮裡,已經不再有往日的熱鬧,侍女們個個小心翼翼。明珠也沒有了以前的跋扈,看到蘇茉兒,只是冷冷地說:“你來幹什麼?”
“我家娘娘最近身體不舒服,不能來看宸妃娘娘,她讓我拿點補品給宸妃娘娘。”蘇茉兒說着,把禮物遞了上去。
明珠依舊一副冷冷的表情,沒有接,只是死死地看着她,小聲說:“是來看我們笑話的吧。”
“明珠姐,我們都是科爾沁草原出來的,我們都來自於莽古思酋長家,我和明珠姐也曾視若親姐妹,我們的娘娘也是一脈相傳的血脈,怎麼會……”蘇茉兒的聲音開始哽咽,眼眶裡噙滿了淚水。這是她的真心話,也是她真心想嚮明珠和海蘭珠表達的。她希望自己和明珠還能像以前一樣,也希望布木布泰和海蘭珠能夠消除芥蒂。
也許是被蘇茉兒的話感動了,明珠遲疑了一下,說了聲:“你等一下。”便進了海蘭珠的房間。
好一會兒,明珠才讓她進去。
蘇茉兒看到海蘭珠的那一刻,瞬間驚呆了。雖然她看出海蘭珠是做了一番修飾的,但那憔悴、消瘦、哀傷的神情,卻和以前光彩奪目的海蘭珠判若兩人。
海蘭珠坐在那裡,眼神看着前方,目光呆滯。
“宸妃娘娘,我家娘娘派奴婢來看望宸妃娘娘,給宸妃娘娘帶來了一些禮物。宸妃娘娘一定要保重身體啊!”蘇茉兒雖然竭力抑制自己的情感,但還是忍不住,發出了哭腔。
“放那裡吧。”海蘭珠有氣無力地擡眼看了蘇茉兒一眼,然後對明珠說:“扶本宮到牀上去。”
蘇茉兒只得退出。站在海蘭珠的房門外,蘇茉兒一直想等明珠出來,然後好好問問海蘭珠的病情,但卻一直沒有等到,只得離開。
(2)
從關雎宮出來,蘇茉兒沒有直接回永福宮。她去了太醫院,她要向太醫們瞭解海蘭珠的病情。
“宸妃娘娘……唉。”老太醫嘆了口氣,不停地搖頭。
“老太醫,宸妃娘娘的病情到底怎麼樣?很嚴重嗎?”蘇茉兒着急地問。
老太醫看了蘇茉兒一眼,欲言又止。
“到底怎麼樣?”蘇茉兒一想起海蘭珠的樣子,鼻子又是一酸。
“你真這麼擔心宸妃娘娘的病情?”老太醫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蘇茉兒一皺眉,有些氣憤地說:“宸妃娘娘是我家娘娘的親姐姐,奴婢怎麼能不擔心?我家娘娘更擔心。”
“唉,難得呀。”老太醫又是長嘆一聲。
“在後宮裡,爲了自己的利益,有多少親姐妹反目,又有多少親姐妹將對方置於死地。莊妃娘娘能在這時還關心宸妃娘娘,難得呀。有多少……”
“老太醫,到底怎麼樣呀?”蘇茉兒沒有耐心聽老太醫慢條斯理的話,忍不住打斷了他。
“不好。”老太醫四下看了看,用只有他和蘇茉兒才能聽到的話說。
“不好?什麼意思?”蘇茉兒的臉色變了。其實她能想象得到,在她看到海蘭珠的樣子時,就有種“不好”的預感,只是不能想,也不敢這麼想。
“宸妃娘娘積憂成疾,損及內臟,不是吃藥就能好的。心情更重要,如果心情調整不過來……”老太醫停了一下,搖了搖頭,臉色更顯嚴肅:“恐怕神仙也沒用的。”
“你是說,只要心情好了,病就會好嗎?”蘇茉兒又問。
“只能說會有希望。心情好了,對治病是有幫助的。人不能一直處在憂傷中,這樣再好的身體,也會垮掉的。”
老太醫說完這話,看見蘇茉兒一言不發地行了個禮後,匆匆離開了。
蘇茉兒是小跑着回到永福宮的。看着一臉着急,氣喘吁吁的蘇茉兒,正準備揮墨的布木布泰停了下來。
“出什麼事了?”
蘇茉兒看了看旁邊的兩個丫頭,布木布泰對那兩個丫頭說:“你們出去吧。”
兩個丫頭出去後,蘇茉兒關上了門,走到布木布泰身邊:“娘娘,宸妃娘娘的情況非常不好。”
布木布泰瞟了她一眼,開始專心揮墨。
“奴婢去看了看宸妃娘娘,奴婢看到宸妃娘娘……”蘇茉兒的聲音又開始哽咽,布木布泰手裡的毛筆停在了紙上。
“她的精神特別不好,她……奴婢最後又去了老太醫那裡,老太醫說,宸妃娘娘由於一直處於憂傷中,傷及到了內臟,如果繼續這樣,肯定就……肯定就……”蘇茉兒說不下去了。
布木布泰放下了手裡的毛筆,好半天才說:“宸妃有皇上寵着,生個病,宮裡的太醫輪番去看。她裝作柔弱的樣子,還不是爲了獲得皇上、皇后的憐惜嗎?你着什麼急呀!”
布木布泰說完,重重地瞪了蘇茉兒一眼,有些不滿。
蘇茉兒迎着她的目光,繼續說:“看到現在的宸妃娘娘,奴婢根本無法和在草原上時的宸妃娘娘聯繫起來。那時候的宸妃娘娘多美呀!那笑容像陽光一樣美麗。不要說現在的宸妃娘娘,就是她身邊的明珠,甚至關雎宮,都是死氣沉沉的,沒有一點兒生氣。其實想想宸妃娘娘也蠻可憐的,八皇子早早就沒了……”
布木布泰放下了手裡的毛筆,嘆了口氣。
“宸妃的病情真的那麼嚴重?”她問。
蘇茉兒點了點頭。
“既然這麼嚴重,怎麼沒見皇后娘娘過來說呢?也沒見召我去她那裡。”布木布泰還是不相信。
“奴婢聽說皇后娘娘的身子也不好,這段時間一直沒斷藥呢。”蘇茉兒解釋說。
“哦?真是這樣?”布木布泰看着蘇茉兒。
蘇茉兒點了點頭。
“娘娘,奴婢不敢騙您。”
布木布泰嘆口氣:“那過些天天氣好了,我們去關雎宮,看看她吧。”
(3)
兩天後,布木布泰和蘇茉兒去了關雎宮。見到海蘭珠的那刻,布木布泰的眼淚流了下來。她握着海蘭珠的手,那原本溫軟的手,此刻在她手裡卻是冰涼的、乾枯的。海蘭珠斜倚在牀上,眼睛微閉,任由布木布泰拉着她的手。
“姐姐,這是怎麼回事?怎麼病得這麼厲害了?”布木布泰流着淚說完,轉身看着明珠和另一個丫頭。
“沒找太醫看嗎?沒吃藥嗎?怎麼病得這麼厲害了?你們是怎麼伺候宸妃娘娘的?”布木布泰發起火來。
明珠沒有說話,一直低着頭。另一個丫頭說:“娘娘一直吃着藥的,可就是不見好。”
“姐姐,你不是喜歡九皇子嗎?我明天就帶他過來。不,現在就帶他過來。”布木布泰快速地說完這句話,又衝着蘇茉兒說:“蘇茉兒,你現在去把九皇子帶到這裡來,快點去!”
蘇茉兒答應一聲,正要往外面走,只聽海蘭珠有氣無力地說:“不要!”
“讓她去帶來吧。九皇子長大了,會走路了。”布木布泰用雙手握着海蘭珠的手,想讓自己手上的溫度能快速傳遞到海蘭珠的手上。
“不要!不要見他!”海蘭珠忽然好像很害怕,又好像很冷似的,縮緊了身子,臉上露出無法言喻的痛苦。
“本宮要休息了。明珠!”海蘭珠把手從布木布泰的手裡抽了出來,叫了一聲。明珠急忙走上前去,扶她躺下,然後蓋上了被子。
布木布泰怔怔地坐在那裡,看着瘦得蓋上被子都像看不見人似的海蘭珠,眼淚又流了下來。
“莊妃娘娘,宸妃娘娘要休息,您……”明珠依然低着頭,對布木布泰說。
“你好心照顧宸妃娘娘,本宮先走了,過兩天再來看她。”布木布泰說完,起身飛快地離開了房間。
蘇茉兒看了明珠一眼,發現她一直垂着眼簾,也無法看出她的表情。蘇茉兒輕嘆一口氣,慢慢退了出去,小跑着想跟上走得飛快的布木布泰。
布木布泰像是被人追趕一樣,越走越快。蘇茉兒跑了好久纔跟上她,發現她已經滿臉淚痕。
“娘娘!”蘇茉兒叫了一聲,卻也不知道說什麼,眼淚也是刷刷刷地往下流。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好好的人怎麼會這樣?”布木布泰不停地喃喃着,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娘娘,你可要保重身體呀。宸妃娘娘這是憂傷過度造成的,老太醫說了,如果能讓宸妃娘娘的心情好起來,她的病也會慢慢好起來的。”蘇茉兒怕布木布泰因爲宸妃也憂傷過度,勸她說。
“對!讓她心情好起來。”布木布泰停下腳步,原地想了想,轉身又飛快往前走。
“娘娘,現在宸妃娘娘在休息,我們明天再去吧。”蘇茉兒急忙跟着說。
“我們去清寧宮,去見皇后娘娘。”布木布泰說着話,越走越快,蘇茉兒一路小跑也沒跟上。
到了清寧宮,一個宮女看到布木布泰,微笑着說:“莊妃娘娘,皇后娘娘正說要奴婢去請莊妃娘娘過來呢。”
“皇后娘娘呢?”布木布泰一臉嚴肅,臉上的淚痕還在。
宮女看了看布木布泰,又看了看小跑着過來的蘇茉兒,剛剛還微笑的臉也嚴肅起來。她馬上讓人稟告皇后娘娘,說莊妃娘娘來了。
在等待皇后哲哲的期間,布木布泰的心情慢慢平復下來。她意識到,自己是在皇宮,自己是莊妃,自己不能失態。
“本宮正想找你呢,你倒來了。”哲哲的聲音在後面響起。
布木布泰和蘇茉兒急忙轉過身行禮。
“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進去說吧。”皇后哲哲對布木布泰說。
布木布泰隨着皇后哲哲進了房間,蘇茉兒在門外候着。
(4)
布木布泰從皇后哲哲的房間出來時,臉上已經恢復了平靜,也沒有了淚痕,好像剛剛的淚流滿面不存在似的。
“走吧。”布木布泰用平時的語氣說。
蘇茉兒有些疑惑,不知道皇后娘娘對她說了什麼,讓她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兩個人一路無話,到了永福宮後,布木布泰這纔看着蘇茉兒說:“那木鐘剛剛產下一子。”
“啊?”蘇茉兒愣了一下,她不知道布木布泰爲什麼要說這句話。
“宸妃的情況非常不好,皇后娘娘問過太醫了。”布木布泰又說。
“我們可以讓宸妃娘娘樂觀起來,這樣……”蘇茉兒還沒說完,被布木布泰搖頭打斷了:“沒用的!”
“沒用的?什麼意思?”蘇茉兒一時之間,覺得渾身發涼。
“每個人都有這一天,她只是比我們早了一點。”布木布泰平板着臉說完,隨即眼神犀利地看着蘇茉兒。
“如果宸妃娘娘現在的身體不是這樣,憑着皇上的寵愛,我們會有很多優勢。如果她不再生皇子,那麼我們九皇子立太子的事也會容易很多。可是……”布木布泰嘆了口氣:“我們現在最大的對手就是那木鐘。她哥哥的勢力越來越大,而且很得皇上信任,所以我們不能掉以輕心。”
蘇茉兒呆呆地聽着布木布泰的話,她一下子明白了布木布泰在從皇后娘娘那裡出來後,爲什麼像是換了一個人。
布木布泰也猜出了蘇茉兒的心思,繼續說:“我們這是在皇宮。在這個地方,一刻都不能停止戰爭!戰爭!”
布木布泰把“戰爭”兩字連說兩遍。
“那我們要……”蘇茉兒沒說下去。她不敢想象,如果布木布泰也像巴特馬·璪淑妃那樣,要對那木鐘的孩子下毒手,她應該怎麼做。
“那木鐘懷孕,後宮竟然沒幾個人知道。能夠做得這麼保密,說明她這次非常提防。我們不能向她的小皇子下手,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說服宸妃,在她……”布木布泰停了下來。她想說彌留之際,但實在沒說出口。
“我們只能利用皇上對宸妃的愛,讓皇上答應立九皇子爲太子。我們只能這樣。”布木布泰說完,嘆了口氣,站在了窗前。
窗外秋風瑟瑟,樹木凋零。她的臉上也像秋色一樣,蕭索清冷。
蘇茉兒沒有說話。她的情緒低落到了極點,她拿起一件披風,輕輕披在布木布泰的肩上,然後也怔怔地看着窗外。她的腦海裡,不停地浮現着宸妃海蘭珠風華全逝的面容。
“過些天,我們再去關雎宮,皇后娘娘也去。”布木布泰說。
“知道了娘娘。”蘇茉兒說着,心裡開始思忖,她要爲宸妃做些什麼。即使布木布泰和哲哲都覺得海蘭珠將不久於人世,但她依然想爲海蘭珠做點什麼。她相信老太醫的話,只要能讓她開心起來,也許病就會好了。
……
當晚,在將布木布泰服侍睡下後,蘇茉兒拿起一條不久前讓魯清一幫她買的、沒有經過刺繡的腰帶,認真地刺起繡來,她想在腰帶上繡上科爾沁草原的藍天、白雲、蒙古包。她想,海蘭珠要是看到這條腰帶,想起草原上的美景,解了思鄉之情,說不定病就好了。
深夜,整個永福宮都沉浸在了寂靜中,蘇茉兒卻在燈下,一心一意地繡着,在心裡不停地祈禱着:“宸妃娘娘,您一定要好起來。”
突然,一陣急促而凌亂的腳步聲,從她的窗前跑過,接着便有人一邊敲她的門,一邊在外面嚷嚷:“蘇茉兒姐,蘇茉兒姐!出事啦!出大事啦!”
“出什麼事了?”蘇茉兒一急,繡針紮在了她的手上。她顧不上手在流血,放下腰帶和繡針,還沒跑到門口,便又聽外面的人說:“宸妃娘娘沒了!”
蘇茉兒只覺得頭一陣暈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