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時間在一天天地過着,順治帝也在一天天長大,皇位沒有受到威脅。
“順治帝親政,我們就能在一起了。”蘇茉兒每次和魯清一見面,魯清一都要說這句話。這句話也成了他們的美好願望,他們在等着順治帝親政的那一天。
1649年,註定是個多事的年份,5月28日,皇太后哲哲病逝。
這年的秋天,多爾袞外出打獵,不料從馬上摔了下來,膝蓋受了傷。急於把傷治好的多爾袞,聽信了一個庸醫的話,用錯了藥,致使膝蓋感染,病情加重。
一個執掌着大清江山的英雄,卻因爲膝蓋的傷說倒下就倒下了,好強的多爾袞豈肯這麼躺下?爲了告訴大家他身體並無大礙,多爾袞帶着諸王和八旗官兵到塞外打獵,沒想到過度的疲勞,讓他病倒在了塞外。
多爾袞在塞外病倒的消息傳到了北京,布木布泰非常着急,便讓順治去看望多爾袞。此時的順治已經十二歲了,有了叛逆心理,原本就對身爲皇上卻什麼都要聽多爾袞的心生不滿,現在自己的母親還要讓他一個皇上去看望一個王爺,還要去塞外,他內心的憤恨可想而知。
然而,順治也知道此時不是自己和多爾袞作對的時刻。他去了塞外,而且是抱着怨恨去看的。
進了多爾袞躺着的帳篷,順治表面上對他很是尊敬,但他眼神中的厭煩還是被敏感的多爾袞看在了眼裡。兩個人聊了幾句後,順治讓多爾袞好好休息,說其他的事交給他,然後就出去了。
多爾袞哪裡睡得着,他想着皇上以前做任何事,都必須他帶着,也就拖着病體起身,走出了帳篷。但當他來到另一帳篷口,看到順治端坐帳中,旁若無人地對諸王和將領安排着什麼的時候,他突然一震,意識到:小皇帝長大了。更可怕的是,小皇帝是那麼的渴望脫離他的掌控。
“不,他已經開始脫離我的掌控了。”多爾袞苦笑一下。
他開始後悔,後悔自己無數次的優柔寡斷,甚至後悔當初聽從了布木布泰說的:皇上會像兒子一樣尊敬你的。在他的心裡,你就是他的父皇。
“他不是我的兒子,永遠都不會是。”多爾袞真正明白了這一點後,突然開始感到害怕。
“我錯過的豈止是最好的稱帝機會?”
身體上的病和心理上的恐懼,讓多爾袞的病情越來越重,他的疑心也越來越大,甚至不敢再見布木布泰。
“王爺,您一定要多保重身體呀。”明珠看着越來越消瘦的多爾袞說。
“福晉,本王感覺很不好。”多爾袞嚴肅地對明珠說。
明珠眼淚汪汪,她握住多爾袞的手,緊盯着他,慢慢說:“王爺,交了吧,過安生日子。”
多爾袞看着明珠,他知道明珠說的“交了”是什麼意思。
“已經錯過機會了。現在交了,也許能……”明珠沒有把“保全家族性命”幾個字說出來。
“不甘啊!本王不甘啊!”多爾袞吼完,咳嗽不止。
“王爺,您是英雄。是您,穩固了大清江山,誰也不會否認,誰也不能否認!”明珠說完,已是淚流滿面。
明珠是在布木布泰嫁給多爾袞,以及自己給布木布泰和蘇茉兒的點心裡下毒,被蘇茉兒悄無聲息地送回來開始,明白自己不是布木布泰和蘇茉兒的對手的。
在蘇茉兒提着那盒有毒的點心離開後,明珠摸着鼓起的肚子,整夜沒有睡着。她回顧了自己和蘇茉兒、海蘭珠及布木布泰身上發生的所有事,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這是兩個非常厲害的女人。這兩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女人,卻能在荊棘遍地的後宮穩步前進,不是一般的女人能做到的。
“我連蘇茉兒都鬥不過,如何能鬥過她們兩個?”明珠這麼一想,一身冷汗,也意識到多爾袞已經不可能再坐上皇位了。自己做皇后,做皇太后的美夢也該醒醒了。
“宸妃娘娘,奴婢無能,不能爲您報仇了。”明珠第二天去了海蘭珠的墓地。說了這句話後,她的心倒平靜了下來。保住自己肚子裡的孩子,不讓任何人傷害孩子的性命也就成了她的最終目標。
之後,明珠更加的小心謹慎,提防着進了睿王府的布木布泰和蘇茉兒。也正是因爲一直暗中注意着布木布泰和蘇茉兒的一舉一動,才聽到了她們在亭子裡的對話,也知道了蘇茉兒的感情,並在晚上及時爲蘇茉兒解了圍。
明珠的解圍也有她的用意,她希望有朝一日,如果睿王府落難,蘇茉兒能夠看在她爲自己解圍的面子上網開一面。因爲她知道,蘇茉兒對布木布泰的重要。
從那時候開始,她已經爲自己準備後路了,她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
……
“好吧,這幾天本王就把大清政權交出去。”多爾袞像是下定決心似的,看着明珠說出了這句話。
(2)
1650年正月,13歲的順治小皇帝開始親政,結束了六年的傀儡皇帝生涯。
多爾袞的突然移交政權,不僅讓順治和王公大臣們沒有想到,就連布木布泰和蘇茉兒都有些吃驚。更讓布木布泰吃驚的是,多爾袞做出這樣決定的時候,竟然連她都沒說。
“王爺,爲什麼要這樣?”布木布泰在忍了一天後,還是去書房找了多爾袞。多爾袞悽然一笑:“皇帝長大了,不需要微臣這個叔叔了。”
多爾袞沒有回答她爲什麼不提前和她說,布木布泰也沒再問。一時之間,她倒不知道說什麼了。一直以來,她渴望順治能親政,希望多爾袞把政權交給順治,然而,當多爾袞真的這麼做的時候,她又有些失落和擔心。
這份擔心更多的是對多爾袞身體的擔心。多爾袞那熠熠生輝的眼神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消沉和呆滯。那王者之氣消失殆盡,讓布木布泰一陣震顫。
“微臣是該好好休息休息了。微臣曾以長輩的身份對皇上進行規勸、管教和約束,希望他不要在意纔是。”多爾袞說完,瞟了一眼布木布泰,像是很累似的,閉起了眼睛,不再說話。
布木布泰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間,一進去便癱坐在椅子上。
“娘娘,皇上長大了,親政不是您一直想要的結果嗎?”蘇茉兒說。
布木布泰的雙眼滲出了眼淚,慢慢地說:“我想讓皇上的位置牢靠,因爲他是我的兒子;可我也希望王爺能身體健康,因爲他是我的丈夫。”
蘇茉兒輕輕嘆了口氣。
多爾袞的突然讓權,突然極速衰老,無法讓人不擔心。
“以後一定要做個平凡的人,因爲只有平凡的人才能擁有平凡人的幸福。”布木布泰擡眼看着蘇茉兒,握起了她的手。
“皇上親政了,你可以和魯大人一起生活了。”布木布泰看蘇茉兒的眼神,有羨慕也有不捨。
蘇茉兒一下子發現布木布泰好像也蒼老了很多,心裡一陣抽搐。她紅着眼圈說:“娘娘,奴婢現在不會離開您的。”
“不是說好了嗎?等到皇上親政,你就出宮和魯大人結婚嗎?看王爺的樣子,王者之氣已經沒有了,沒有了,威脅不了皇上的位置了,你也不用再擔心了,什麼都不用擔心了。好了,你出去吧!我累了,想要休息一下。”布木布泰朝蘇茉兒悽然一笑,起身往牀邊走去。
蘇茉兒服侍布木布泰躺下,悄悄摸了摸懷裡的那封信,慢慢退出了房間。她走到花園,坐在僻靜處,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封信,一個字一個字地看着。那是昨天魯清一找人帶給她的信,雖然只有一句話,但那興奮卻充溢着每個字眼。
“皇上要親政了,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蘇茉兒原本想把這封信拿給布木布泰看,然後離開睿王府的,這是她和魯清一盼了很久很久才盼來的。
然而,當她看到布木布泰的樣子時,她不忍心掏出那封信了。布木布泰和多爾袞的精神狀態都不好,皇上雖然親政了,但真能掌控大局嗎?
“這時候我不能離開!原諒我!”蘇茉兒的眼淚汩汩地流了下來。
(3)
布木布泰和蘇茉兒的擔心不是多餘的。
多爾袞在交出政權後,率領兩白旗離開了北京,去了永平府。他的做法是在告訴順治:我已經遠離北京了,什麼都不參與了。
布木布泰在多爾袞要離開北京時,有些猶豫,她不知道自己是要跟着多爾袞離開,還是留在北京。離開北京,她擔心順治;留在北京,她又擔心多爾袞。
“您還是留在北京吧,皇上年紀尚輕。”多爾袞對布木布泰說。
布木布泰因爲多爾袞的這句話,又失落了很長時間。自從多爾袞移交政權,好像對她也疏遠了很多,而讓她留在北京,更讓她覺得,多爾袞根本不再需要她了。
布木布泰最終還是選擇留在了北京,更雖然她一直牽掛着永平府的多爾袞。
離開北京的多爾袞,接連遭到了一系列的精神打擊,先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多鐸生病死了。多鐸的死,再次削弱了多爾袞的力量。一看形勢有變,一些親信爲了自身的利益,開始投身到多爾袞的對頭——濟爾哈朗的門下。接着,多爾袞一母同胞的哥哥阿濟格曾因多爾袞是攝政王,妄自尊大,結下了很多仇敵,多爾袞做攝政王時沒人敢對他怎樣,但當多爾袞移交政權,勢力削弱後,這些仇敵便聯合起來,聯名上疏,告阿濟格,稱他對皇上不敬。皇上給阿濟格定了罪,奪了他手中的軍權,抄了他的家。
多爾袞知道這是仇敵要向自己下手了,但卻有些無能爲力。連氣帶急,1650年12月13日,多爾袞病死在了牀上。那一年,他才39歲。
布木布泰得知多爾袞死去的消息後,當場暈了過去,蘇茉兒一邊掐人中,一邊讓其他人請太醫,這才使布木布泰緩過氣來。
“我知道,我知道這一切都會來的。”布木布泰清醒過來後,說完這句話便放聲大哭起來。
“娘娘,您一定要節哀順變啊。”蘇茉兒勸慰她。
“我對不起他,他臨死前,我都不在他的身邊。不,是他不想我留在他身邊。”布木布泰一想起多爾袞交出政權後那沒落的眼神以及對她的疏遠,既傷心又痛心。
“已經這樣了,娘娘傷心也沒用,把葬禮辦隆重一點,也算是對王爺……”蘇茉兒的話還沒說完,布木布泰便一抹眼淚說:“對!我一定要讓皇上用皇帝葬禮的規格來安葬他,也算是我對他的愧疚。”
布木布泰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去見順治,要順治按皇帝的規格安葬多爾袞。順治有些不樂意,但看到哭得傷心欲絕的母親,也便答應了。
1651年1月8日,多爾袞的靈車運回了京城。順治和諸王大臣也都身着喪服到東直門五里外迎候。從東直門到玉河橋,凡是靈車經過的地方,都有跪着哭喪的官員。格格福晉以下的命婦,也都身穿喪服,聚集在睿王府的大門裡跪哭。靈車到了東直門外時,順治還親自執玉爵爲靈車敬酒,奠祭多爾袞。當天夜裡,滿朝的文武百官也都受命在睿王府爲多爾袞守靈。
看到如此排場,布木布泰的心裡纔好受了一些。
幾天後,順治帝追尊多爾袞爲“懋德修道廣業定功安民立政誠敬義皇帝”,並把他的牌位供在了太廟。
“王爺,我們母子總算對得起您了。”布木布泰流着淚說。
但她不知道,不到一個月,事情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