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縣城,公路邊的山腳下有一片草地,初冬時節野草已經乾枯,人走上去軟軟的猶如走在被褥上。孫殿英在草地上走着,見前面有一塊岩石,便坐下來,燃着一支菸輕輕吸了一口。平時他不喜歡這種紙菸,只是在心情煩悶時才點一支。邢肇棠出事以後,他的心情一直不好,預感着好像還會出什麼事。紙菸的煙霧鑽進孫殿英的眼裡,他輕輕揉着,眼中竟流出許多淚水,看見淚水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三姨太,已經半個多月沒見過這個女人啦,現在她在做什麼呢?
一陣喇叭聲響,公路上駛來兩輛嶄新的美式吉普,這是第一戰區最近配給新五軍的,不用問是參謀長趙子平從新鄉開會回來了。孫殿英站起身來,朝汽車揮揮手,兩輛汽車吱的一聲停在路旁。趙子平走下車來,上前和軍長握握手說:“軍長怎麼會在這兒,咱們一道回去吧。”
孫殿英沒有回答參謀長的話,只是說:“回去把三姨太拉到這裡來”。
夕陽在金色的晚霞中滾動,雲彩在火紅的夕陽中染色,火燒雲一片片向東邊飄去,把遠處黯淡的樹林也映出一些亮色。三姨太向老孫坐的地方走來,腳步仍是那麼輕盈,身姿仍是那麼動人。她右手拿着包袱,身後的保姆抱着孩子。孩子看見殿英,老遠就喊着:“爹爹――,爹爹――,你抱抱我――”
孫殿英接過孩子,在孩子的臉上親着。三姨太沒開口,便淚雨滂沱,她抽泣着雙肩一動一動的。殿英笑笑說:“坐下,坐下,多日子沒見面你是哭球啥哩?”
三姨太擦着眼淚說:“殿英,我是來向你辭行的。”
老孫吃了一驚:“辭行,你想到哪裡去?”
“有一家親戚在西安,我想到那裡住一段時間。”
“去那裡幹啥?我老孫還能養活不起老婆孩子!”
三姨太抽泣着:“不是那個意思,你待我好,我知道。嚴家浩不安好心,處處爲難你,現在邢副軍長出事由你保着,往後你出了事怎麼辦?我帶着孩子出去,也給你孫家留個後代!”
三姨太悲悲切切的話,確實打動了孫殿英的心。可不是嘛,如今他告邢肇棠的狀,保不住往後也會告到我老孫的頭上,到時候再下手恐怕就晚啦。他安慰三姨太說:“過一會兒咱們坐車回去,我一定收拾姓嚴的小舅子!”
三姨太沉靜而又含蓄地說:“殿英,什麼話也別說啦,咱們夫妻多年,你的性格我還能不瞭解。你不是不想整治姓嚴的,你是舍不了趙敏。”
提到趙敏,孫殿英心裡一動,那女子也確實喜歡人,想着法子逗人樂。但事到如今不按三姨太的辦法做,恐怕這新五軍就要變成別人的隊伍了,往後也許會有殺身之禍。想到此,他咬咬牙說:“舍不了老四也得舍。俗話說,舍不了孩子套不住狼。日他娘,往後誰要再往老四屋裡鑽,誰就是婊子養的。”
三姨太見老孫這樣,也就放心了,他知道孫殿英是條漢子,一旦決心下定誰也動搖不了他。
起風了,大地寒冷起來,夜幕也悄悄地籠罩了郊野。幾個人誰也不說話向汽車走去。孩子摟着殿英的脖子說:“爹爹,爲什麼你好長好長時間不到媽媽屋裡去?”
孫殿英哄着孩子:“爹爹是軍長,有很多很多的事要於,總是忙。”
孩子不懂事,愛打破沙鍋問到底:“那你爲啥老往趙姨娘屋裡去,一去她屋就不忙了嗎?”
三姨太接過孩子說:“爹爹就是忙,別胡說。”
在車上孩子又說:“見不到你,媽媽哭得好傷心,好傷心。今後爹爹不許這樣!”
老孫笑笑說:“誰再惹你娘生氣,誰就是王八蛋!”
孩子瞪大眼睛問:“媽媽,王八蛋是啥,我咋沒見過?”
孩子的話逗得車上的人都笑了。
從此以後孫殿英一個月沒有到趙敏那兒去。那趙敏是個不甘寂寞的主兒,孫殿英一日不去便急得抓耳搔腮,何況是一個月。有一日趙敏到司令部去找軍長,正好孫殿英在開秘密會議,門崗不讓進,趙敏便硬闖進去,士兵知道是四姨太,也沒有辦法。孫殿英在林縣開設有個做大煙的工廠,派人到各地收購農民種的大煙,集中到工廠製成海洛因、白麪、藥丸不同的成品,利用軍人的身份可以通過的不同禁區,發散到各地去銷售,掙來大批的鈔票、銀元。這一天老孫和人正在商量此事,趙敏找上門來。每逢商量這種事情,孫殿英是絕不允許他人入內的。看見趙敏闖入禁地,孫殿英的氣不打一處來,左右開弓兩個耳光,打得趙敏口吐鮮血,流着眼淚轉身就走。孫殿英仍不解恨,在趙敏的身後罵着:“臭婊子,一點規矩也不懂,這地方是你來的!再進來狗腿給你打斷,小心着!”
這兩個耳光着實重要,方纔的趙敏還一心撲在孫殿英身上,現在又換了一種心思。她和孫殿英結婚以後,認識軍界上層人物多了,從中瞭解到不少內情。像孫殿英的新五軍,屬於雜牌部隊,歷來不被中央所重視,一有機會便有被改編被吃掉的可能。政治處的幾個人雖說職位低些,他們是中央派來監軍的,有較大的權力。嚴家浩處長,年輕有爲,一表人材,有文化、有靠山,將來一定前途無量,再加上她與嚴家浩以往有那段私情,就更加思念嚴家浩。
林縣縣城是一座山城,山外雖說日本鬼子常來掃蕩,這裡還是很安全的。臘月十五是林縣城關大###,山上的藥材、山貨從這裡批散到平原城市,外地的百貨日用品在這裡銷售給林縣的山民。這一天林縣城的東西大街上人山人海,水泄不通。這裡有山貨行、藥材行、牲口行、百貨行、雜貨行等等,趕會的人們到不同的地域購買自己所需的東西。布匹行五光十色,街道兩旁的布棚裡擺滿各色各樣的布匹衣物,貨商吆喝着招攬顧客。在布匹行轉悠的是清一色的女性,大姑娘,小媳婦,中年婦女,老太太,唯有一個穿便服的青年軍人,這就是嚴家浩。自從趙敏和孫殿英結婚以後,他一時找不到性發泄的對象,所以只好在“順才旅店”包租了一間房子,隨時供他方便。雖然說順才旅店老闆知其嚴家浩的雅意,從街面選了幾個女子供嚴處長玩樂,但從嚴家浩的心裡講,他對這幾個女子都不滿意,模樣兒倒是清秀,但臨事總是木呆呆的,玩不出個情趣來。爲了這件事他苦悶了好一陣子。
這一天他正在女人堆裡轉悠,眼睛不住在妙齡女郎身上掃描,突然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緊緊地跟蹤着,攆上幾步轉臉注視着,果然不錯,正是他日夜思念的情人兒――趙敏。好幾個月都未曾見面,今日一見使他有些激情難奈。
趙敏看見嚴家浩也很興奮,忍不住在他身上多看了幾眼,她看得眼熱,看得心跳,看得兩腮泛出桃紅的色澤。在趙敏的心裡,嚴家浩是個大忙人,見一次面也不容易,很想和他到一個僻靜的地方說說心裡話。於是便無話找話地說:“嚴處長工作那麼忙,還有空來趕會?”
嚴家浩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便詼諧地說:“我若要不來趕會,怎麼會碰到四夫人!這叫緣分,對嗎?”
心有靈犀一點通。趙敏聽了“緣分”二字臉色更紅了。她知道嚴家浩不忘舊情,這一點感到很欣慰。她四下看了看,沒有見到熟人便輕聲說:“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換一個去處說話好嗎?”
趙敏這句話說到嚴家浩的心坎上,他正巴不得這樣做。嚴家浩點點頭說:“隨我來,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