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已是明道十三年的春天了,早在半年前便已出了孝。皇貴妃上奏軒轅無色,提議大封后宮,而且耽擱了三年的選秀,也該重新操辦起來。
帝允之。遂晉晴嵐夫人陳氏爲惠妃,儷妃蘇氏爲淑妃,華妃周氏爲宜華夫人,榮姬靳氏爲昭儀,惜姬謝氏爲昭容,嬈姬沐氏爲淑媛,玉姬孫氏爲修容,貞婕妤吳氏爲貞姬,婉婕妤江氏爲婉姬,敏嬪石氏爲敏婕妤,美人魏氏爲怡嬪。
京城北郊,大佛寺。
二月早春,只見滿山青翠,未及消融的殘雪下,偶爾探出一隻鵝黃色的迎春花來。半山腰處掩映着一座紅牆黃瓦的寺廟,於青翠之中格外奪目。
這天,大佛寺早早的清了場,山門大開,遠處,從一品四妃的儀仗邐迤而來,紅頂朱輪的翟車過後則是婕妤規制的馬車。
翟車在山門處停下,流雲和墨蘭趕緊地搬來馬凳,玉清和玉淳這才一左一右地將璃雪扶了下來。
大佛寺的住持道靜大師率着闔寺僧衆早早地迎了上來,合十行禮:“貧僧請淑妃娘娘萬福金安,婕妤小主萬安。”
璃雪連忙還禮:“方丈大師有禮了。”
她回頭一望,只見寶賢快步而來,將隨侍的宮女都甩在了身後,不由蹙眉道:“你仔細一些!你現在可是雙身子的人了,萬不能和先前一樣。”
寶賢已有了四個月的身孕,顯出懷來,她自有孕以來吃好喝好,本就圓潤的臉上更添了二兩肉,看着也更喜感。
她見璃雪又有老生常談的架勢,趕緊討好似的挽住她的胳膊,笑眯眯道:“姐姐您就放心罷!那些注意事項,您和靳姐姐唸叨得八百遍都不止了,我背也背得了!再說,還有您給的墨荷在我身邊呢!”
璃雪還是不放心,寶賢性子跳脫,雖然年紀漸長,也改不了幾分。她還要再說,卻聽一旁的道靜大師笑道:“淑妃寬心,婕妤乃是福澤深厚之人。”
寶賢聞言得意道:“您瞧,連方丈大師都說了,您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璃雪無奈:“你啊,都是要當孃的人了,怎麼還是小孩子心性?”
姐妹二人在衆人的簇擁下,往大雄
寶殿而去。
前有彌勒笑臉迎人,在山門處已隱隱約約聞聽梵音陣陣,進得殿來,有檀香青煙撲面,僧人誦佛之聲愈響,正中巨大的釋迦牟尼佛寶相莊嚴,雙眼微闔,神情似悲似憫。
許是爲這莊嚴肅穆的氛圍所感,便是一向愛笑的寶賢也不由自主地端正了臉色。
璃雪端端正正地上了三柱清香,閉目合十,默默祝禱,良久方罷。
有知客僧上來詢問:“娘娘可要抽籤?”
璃雪想了想,微笑:“不必了。所謂天命,就是卜了,又能如何?”
二人出了大殿,寶賢迫不及待地問:“姐姐在佛前求了什麼?”
璃雪笑道:“求佛祖保佑我哥哥凱旋而歸。這一仗打了三年,也該結束了。”
寶賢笑得燦爛:“姐姐勿憂,說不定明天啊,就有捷報傳回來了。”
“那就承你吉言了。”
上完香,璃雪要去尋道靜大師論禪,寶賢對此事不感興趣,所幸寺中景色極佳,便要去四處逛逛。璃雪忙喚了八個宮女並兩個老嬤嬤過來隨侍,又囑咐了寶賢一遍注意身體,得她點頭稱是,這才放她走了。
淨室一間,茶香淡淡。
璃雪執起茶盞輕輕一呷,然後雙目微闔,似乎在細細品茗一般,良久,方微笑道:“方丈大師,這茶似乎與上回又有所不同。”
道靜大師雙手合十:“非也,茶未有變,是娘娘的心變了。”
璃雪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她執起茶盞,仔細地看了看。茶盞不過是最普通的白瓷,裡面的茶只剩下小小的一汪,已乾涸在了杯底。
她輕輕地問道:“公主可好?”
道靜大師眼皮未擡:“貧僧不知。”
璃雪有些訝異,又聽道靜道:“只觀其形,不知其心。”
璃雪微笑,襝衽爲禮,道靜合十送客。
眼見璃雪出了淨室,衆宮人呼啦啦地跟了上來。玉清出聲問道:“小姐,我們……”
璃雪嘆一口氣:“去居微苑。”
紹月長公主自夫喪後,大病一場,去度雲山蓬萊行宮休養。病癒後,回到京城,未
入公主府,卻徑直去了大佛寺,於是這般在大佛寺一住住了三年。
軒轅無色一開始嚇了一跳,以爲這個妹妹受不了打擊,心如死灰的要出家了。後來,見她只是唸經誦佛,卻不提剃度,方纔放下心來,又覺得她在佛寺裡調養調養也不錯。
璃雪吩咐衆宮人在後殿等候,只帶着玉清玉淳兩個,慢慢向居微苑走來。
居微苑小巧而簡樸,竹林深深,幾乎淹沒。只是,守在居微苑外面的一圈禁軍,到底顯示出了一點皇家公主的氣度。
那禁軍首領乍見了璃雪三人,先是一愣,繼而跪地請安:“微臣參見淑妃娘娘。”
璃雪擡手虛扶:“免禮。”
說話間,早有人迎了出來,正是紹月身邊的侍女綾羅。她蹲身一禮,恭敬道:“淑妃娘娘萬安。公主殿下掃榻以待。”
綾羅迎着璃雪進了正殿,紹月一身素服,不施粉黛,見到璃雪綻出一絲微笑:“嫂嫂。”
紹月的模樣似乎與三年前別無二致,又似乎已完全不一樣了。璃雪眼睛一熱,昔日鮮豔活潑的少女,終於變得形如枯槁了。
殿中簡樸,不過供着一尊佛像幾柱檀香罷了。璃雪看着她,輕聲道:“你打算在佛堂待到幾時?”
紹月微笑,可那笑容落在璃雪眼中,卻無端覺得有些縹緲:“嫂嫂,佛堂不好麼?”
璃雪啞然:“倒不是不好……避在其中,自是一番清淨天地。”
紹月不置可否:“我已心如止水,避不避的,已沒什麼區別了。”
心如止水?璃雪想起那碗變了滋味的茶。紅塵三千,誘惑何其之多?做到心如止水,波瀾不驚,何其艱難?唯有歷經人生大痛,方可爲之。
璃雪看着面前的紹月,彼時無話不談的姑嫂,如今她卻覺得詞窮了。
她還能說什麼呢?難道戳穿紹月,狀似放開一切,其實仍在逃避?她不敢入宮,亦不敢回府,因爲不管是皇宮還是公主府,關於那個人的痕跡都太多了。
她只能躲到佛寺來,尋一處安生的地方。
不管是對赫連翼,還是那個被狠心流掉的孩子,她都放不下,心安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