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媛靜靜地裹在錦被之中,臉色蒼白中透出一抹青灰色,鬢髮被汗水緊緊地粘在臉上,狼狽不堪。
產房中的血腥之氣猶未散盡,熙媛睡得那樣沉靜,彷彿已沒了生息。
軒轅無色命乳孃將三皇子抱進來,他親手接過,抱至熙媛牀邊,柔聲道:“媛兒,你醒一醒,看一看孩子。”
他抱孩子的手法並不熟練,許是姿勢不大正確,緊閉雙眼的嬰兒忽然癟了癟嘴,“哇”的一聲哭起來。
快要被死神帶走的熙媛許是聽到了孩子的啼哭,竟強撐着睜開了雙眼:“孩子……”
原本死寂空洞的雙眼微微煥發出一絲光彩,她那樣愛憐地看着啼哭的嬰兒,目光柔和得彷彿能沁出水來。
她微微動了動,想伸出手來抱一抱小小的孩子,可是,她如今的氣力竟連那層薄薄的錦被都掀不開了……
她只能貪婪而不捨地凝視着孩子,像是要把孩子的樣子深深地刻在心裡。
“陛下,臣妾能爲孩子取一個乳名麼……”
軒轅無色的聲音聽起來那樣柔和:“你是孩子的母親,乳名自當由你來取。”
熙媛蒼白的嘴角緩緩綻出一絲微笑,宛如蝶翅輕輕地一顫。
“天幸臣妾竟能誕下這個孩子……就叫幸兒……幸兒……”
幸兒漸漸止了哭聲,雙眼仍是閉着。
熙媛緩了一口氣,掙扎道:“陛下……臣妾還有一事相求……”
“你說。”
“求陛下垂憐……這苦命孩兒沒有生母照拂……”
軒轅無色微微動容,又聽她道:“璃雪……”
璃雪忍住哽咽:“姐姐……”
“你我姐妹一場……求你……照應幸兒……”
璃雪只能重重點頭:“我必定視若己出……”
熙媛微笑,她的生機在飛快地流逝,可她如今看起來竟像是放心了一般:“我相信,你會是個好母親……”
璃雪再掌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
說完這句話,她的眼睛慢慢闔上,再也不會睜開了。
軒轅無色神色默默,熙媛入宮不過三載,除了有孕,幾乎沒有得他另眼相看。有時候,他根本想不起來他
的後宮還有這樣一個女子。一向的溫柔嫺靜,不爭不搶,只守在暢安宮中,等待他的駕幸。可就是這樣的女子,卻不能得善終。
明道六年春,靜妃鄭氏難產而亡,帝念其誕育皇嗣有功,以夫人禮葬入妃陵,諡號“恭靜”。
幸兒被璃雪抱回了昭陽殿撫養,不知這小小嬰孩是否感知到了生母的離世,終日啼哭不止。
璃雪又是心疼又是難受,每日抱着他親自哄着,決不假手於人。
直到滿月之後,才慢慢好起來。
皇貴妃產後身子大損,要坐雙月子。幸兒八月早產,身體孱弱,璃雪忙得焦頭爛額,所幸將宮務全推了。只是,這樣一來,宮務全壓在了晴嵐夫人身上,她又一向體弱多病,實在顧不過來,沒奈何,只好奏請軒轅無色點了儀靈夫人和惜姬、寧姬襄理。
惜姬謝琳終於接手了眼熱已久的宮務,在兒啼聲和靜妃的舉哀聲中,慢慢志得意滿起來。
幸兒瞪着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緊緊地看着璃雪手中的撥浪鼓,每當撥浪鼓一搖,發出清脆的響聲,他便喜得咯咯直笑。
璃雪分外憐愛地望着他,幸兒如今還小,看不出以後是何種模樣,可璃雪私心覺得,他的眉眼就是像極了熙媛。
夏季的天氣炎熱,幸兒身子弱,受不住冰盆,璃雪便將昭陽殿裡臨湖的怡雅閣收拾出來,充作倖兒的居所。
門口的珠簾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響,玉清笑吟吟地走了進來。璃雪顧不上擡頭,只一味盯着幸兒,隨口道:“出了什麼事這麼高興,連走路都帶風。”
玉清矜持地斂住了笑意:“小姐,奴婢剛剛在華清池畔遇到了惜姬,奴婢覺得一個月不見,惜姬憔悴了不少。”
璃雪笑啐了她一口:“你這妮子,慣會看人笑話。”
惜姬月前接手了璃雪推辭的宮務,很是志得意滿,她不敢去惹璃雪,便用些細碎的手段去給靳瑟下絆子。只可惜,靳瑟雖然貞靜,性子卻不軟弱,更何況,她如今有了帝姬,便是爲了女兒也要剛強起來。謝琳的手段剛剛使出來,不知怎的便被捅到皇上面前去了。軒轅無色當即就奪了她的協理之權,又將她禁足一個月,前天剛放出來。
一旁安靜的玉淳此時也接了句話
:“這日頭這麼毒,惜姬娘娘還往外面去,也是不容易。”
璃雪一邊反省自己是不是對丫鬟太縱容了,一邊不客氣地嗤笑一聲:“惜姬如今遭了皇上厭棄,她正急着挽回聖寵呢,區區毒日頭算什麼?”
玉清悄悄吐了吐舌頭,小聲道:“最近華婕妤很得寵呢!”她見璃雪沒有反應,不由略略提高了聲調:“小姐!”
自從幸兒出生後,軒轅無色幾乎日日都要來昭陽殿看看,但留下來過夜卻是極少。璃雪想了想,不由失笑,自己忙着照顧幸兒,倒是有些“冷落”軒轅無色了。
正在胡思亂想,流雲在外面稟道:“娘娘,錦婕妤和靈曦帝姬來了。”
璃雪含笑:“快請靳姐姐和帝姬進來。”
靳瑟穿着一件藕荷色撒花對襟廣袖長裙,滿頭青絲不過以幾支碧綠的玉釵挽了,髮鬢簪了一朵玉蘭,很是素雅清麗的打扮。她懷裡的雲緋卻穿着淺紅色金橘團花的小裙子,頭上包了兩個總角,圓圓的臉上帶着笑,看上去一團喜氣。
雲緋快兩歲了,看見璃雪便伸長了胳膊要她抱。靳瑟柔聲道:“還不快向儷母妃請安?”說着自己蹲身行了福禮。
璃雪一邊扶了靳瑟起來,一邊伸手去抱雲緋。
雲緋奶聲奶氣道:“雲緋給儷母妃請安。”口齒很是清楚。
璃雪忙忙地把她摟在懷裡,在她肉嘟嘟的臉上親了一口,一邊又嗔怪靳瑟:“這麼毒的日頭,怎好帶着孩子出來?”
“雲緋吵着要來看幸兒,我被她纏得沒奈何,只好帶她來了。”
“弟弟!看弟弟!”雲緋也跟着叫。
璃雪把她抱到幸兒的牀邊,幸兒瞪着眼睛,好奇地看着雲緋。雲緋歪着頭和他對視了一會兒,又伸手去戳幸兒的臉蛋。
幸兒居然好脾氣的任她戳,不哭也不鬧。雲緋玩了一會兒,有些無聊,癟着嘴問:“儷母妃,弟弟什麼時候才能陪雲緋玩?”
璃雪用手比劃了一個高度:“等幸兒長到這麼大,就可以陪雲緋玩啦。”
靳瑟含笑看着,忽然隨口道:“咦,雖說幸兒是早產兒,但這個頭卻不比足月的小呢。”
璃雪微微一愣,似是想起了什麼,臉色慢慢的沉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