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 57 章

“所以, 八年前……”賀沂的不知第幾個問題。

“八年前,”冷瞳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準確來說, 是不復存在了的的第六指, “我還只是個暗閣最底層的殺手, 那是我的第一次任務。我收到的命令是在附近截殺漏網之魚, 我不曉得……自己要殺的人是誰, 甚至沒有資格曉得那場任務的負責人身份,更不用提委託人了。”

對於冷瞳的這種回答,賀沂並沒有意外, 而是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

“但如若霧面並未撒謊, 那當日的負責人應當是方成爲新任蝕骨不久的他。據他說, 當時, 早在暗閣之前,便已有了一羣人殺入……”沒敢看賀沂的眼睛, “殺入景王與冀王的住處。遲到一步的暗閣只是撿了個漏,派了一半的人手在外圍攔截,一半人衝進去,試圖在混亂中尋到那傳說中的皇儲密詔,可最終卻什麼都沒能找着, 反倒是被刺殺得手便就地自盡的黑衣人潑了一頭污水。”

“兩方勢力, 這與我們三年前查到的無甚區別。”賀沂點了點頭, “當時太子年方十二, 掀不起什麼大浪, 但他身後的楊家卻不同。”想了想,賀沂突然改口解釋起了京城錯綜複雜的關係網, “太子明面上雖是柳皇后所出,但不知因何原因,自幼長在楊貴妃膝下。而楊家與作爲開國功臣的柳家不同,之所以能佔據左右二相之一的位置,難免有着些上不了檯面的東西,令人聞風喪膽的楊家暗衛便是其中之一。”

“那楊家暗衛,便也是現今太子暗衛的發源地,雖然現在二者已經各事其主了,但在八年前,乃至十年前,楊家暗衛,”似乎有着什麼言下之意,賀沂故意頓了頓才繼續道,“都是讓太子依附於楊家的最大誘惑之一,更是楊家排除障礙、扶持太子上臺的最佳利器。”

“而相對的,當時年近弱冠的平王卻大有不同,他年長於太子,理論上應當已有心思和能力策劃一切,但卻是個光桿王爺。因此,我們曾推斷,”賀沂挪了挪有些發麻的身子,身上的傷口因爲藥效,已經不再疼了,“暗閣背後的委託人是光桿平王,而第一批到的殺手,卻是楊家暗衛。”

“這也便是爲什麼三年前,露姐姐會應邀姜唐的任職宴,她是爲了去確認那個猜測,以及……”以及確定六指公主的所在,看了冷瞳一眼,賀沂跳過那條信息,道,“但如今看來,這猜測或許錯了,錯的離譜。”

“姜唐與霧面的上任,雖然發生在三年前,但實際上,早在八年前,前任影門門主與暗閣閣主,就已經在被逐漸架空了吧?指使無法完全掌控的江湖門派刺殺當朝親王,這種但凡有一點腦子的人都不會輕易做的事,之所以會發生,並不是因爲平王手中無人可用,而是因爲,影門是當時的他可以掌控的。”

聽着賀沂的分析,冷瞳不知不覺地皺起了眉頭,她發現賀沂似乎故意遺漏了些什麼。她意識到,一個念頭在她腦海逐漸成型,一個細思極恐的念頭。

“不過,好在現在知曉此事也爲時不晚,之前欠了太子哥哥的一份大禮,正好可以用平王哥哥與那賀昆樞的故事補上。”賀沂眉眼彎彎,似乎並不是再說些什麼駭人的謀劃,而只是在討論女兒家的胭脂水粉。

見冷瞳還是一臉的沒有釋然,賀沂拍了拍她的手,“姐姐放心,夜,很快就過去了,估摸着等不到天亮,暉哥哥他們就會尋來。”

“嗯?”冷瞳沒反應過來。

“方纔忘記與姐姐說了,雖然沒用了些,”賀沂伸手指向了自己的腦門,那兒閃爍着一道弱弱的銀色光芒,“但我也算是個幻靈族。”

冷瞳一愣,“可你是……”

“我是如假包換的景王獨女沒錯,但姐姐可曉得,靈族的靈羽是可以移植給他人的?”

冷瞳搖了搖頭,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見狀,賀沂笑了,笑得像是個在炫耀定情信物的小姑娘一樣,“我的靈羽就是暉哥哥給的,所以,在一定程度內,他可以感受到我的狀態。而方纔,我不是吞了雙雪的焰珠嗎?靈力與靈力間可以相互感應,所以在我吞下焰珠之時,雙雪應當會感知到我身上的幻靈羽。她曉得自己的焰珠的大致方位,便也因此曉得了我們現在的所在之處。”

“暉哥哥前不久剛離開劍宗,快馬加鞭趕回京城參加太子壽宴,現下應該離這兒不遠。他之所以還未尋過來,估計只是因爲焰珠的定位有些廣,搜查起來得費點時間罷了。但無論如何,”賀沂直起了身子面對冷瞳,“此次,若不是姐姐出手相救,我……”

冷瞳一手捂着腦門,一手止住了賀沂的道謝,因爲,她受不起,“莫……”

“姐姐,一碼歸一碼,救命之恩便是救命之恩。還望姐姐受下沂兒這……”說着,便要站起身行禮。

“沂兒。”

第一次聽見冷瞳口中出現這兩個字,提出這稱呼的賀沂本人愣住了。

“沂兒。”冷瞳只是重複着這個呼喚,低下了頭,“沂兒。”可一切卻盡在不言中。

久久地看着冷瞳藏得很低的眉眼,瞧着她那透亮的雙眸,賀沂深吸一口氣,“好,”點了點頭,“姐姐的意思,沂兒明白了。你我二人之間的種種往事,自此時此刻起,就此揭過,我不再道謝,姐姐也不再道歉,可好?”

冷瞳猶豫着點了點頭。

“那……”賀沂試探般地對上冷瞳的雙眼,“姐姐可願……與沂兒……結爲真正的……姐妹?”真正的姐妹。

冷瞳沒有回答。

半晌也不見冷瞳的反應,賀沂苦笑着搖了搖頭,“姐姐你啊……”你若連這都接受不了,將來,又要如何接受你的真實身份?你何時才能卸下滿心的防備?你若連這點防備都卸不下,露姐姐又要如何是好?

“你既如此,那作爲虛長你幾歲的姐姐……”冷瞳突然開口了,出乎意料地開口了。

賀沂的瞳孔隨着冷瞳口中那“姐姐”二字的出現,猛地放大。

“所爲虛長你幾歲的姐姐,有些話,有些猜測,我不得不說,”冷瞳擡起了頭,第一次,毫不設防地接下了賀沂的目光,“我是個粗人,不曉得你們那些皇家糾紛,但有一事,卻是我這粗人用粗人的方式意識到的,一件你們或許漏了,或許又只是不方便提起的事。”

“阿姐,”賀沂蹬鼻子上臉地微微改變了稱呼,“請講。”

“你方纔說的八年前之事,你們推測幕後主使乃太子殿下與平王殿下。”說出口的話是令人震驚的,可冷瞳的眼底卻是那屬於旁觀者的冷靜,“那你可曾琢磨過,爲何陛下會一道聖旨召二王回京?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陛下在寫下聖旨之時,可曾預料到了兄長與幼弟的遭遇?他如若當真兄弟情深,又爲何時隔五年,纔派本就滿身嫌疑的平王,前去調查那年的事?”

“有沒有可能,”冷瞳那眼底的平靜,就事論事的語調,放在賀沂的心頭與耳中,卻是比那牢房的刑具還要駭人,“我只是說一種可能,還望沂兒莫要介意。我……我聽聞陛下久臥病榻,那……陛下有沒有可能是故意如此做的,用一道富麗堂皇的封王詔書引蛇出洞,再借助虎視眈眈的各方勢力除掉那兩根心頭刺。一切,都只是爲了他內心中那早已定下了的,皇儲,繼承人。”

爲了皇儲,拔出一切潛在的威脅。

“阿姐,你……”你可曉得,自己在說些什麼嗎?你可曉得……你……

可賀沂卻沒能將心頭的百般情感與思緒說出口,因爲,一直手忽然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

。。。

“這兒!搜!!”

火把點亮了黎明前的山林,追捕了大半夜的暗閣殺手們,終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尋到了賀沂與冷瞳的藏身之處。四把火光照亮洞穴,與此同時,四個一組的黑衣人,闖進了這庇護了姐妹二人半宿的地兒。

洞穴是空的?這是殺手們的第一反應。可下一刻,他們便瞧見了扔在洞穴角落處的藥瓶與沾血布條,更看見了藏在陰影裡澀澀發抖的賀沂。他們慢慢地舉着刀,向賀沂走去,卻只聽啪嗒一聲,有什麼東西滴在了地上。還沒能看清那東西的顏色,他們便以憑着殺手本能,擡頭望向洞頂,他們瞧見了蝙蝠似的掛在頂上的冷瞳,卻已經遲了。

四刀,四個人倒在血泊裡。

還未完全從腦海中離去的血腥一幕,再次出現,可現實卻並未給賀沂任何過渡的時間。四個殺手剛無聲倒地,洞外不遠處就傳來了許許多多的腳步聲。冷瞳想都未想,背起賀沂便再次殺了出去。她將僅剩的焰珠、幻珠一併扔向遠處樹林,用大火與幻覺拖住了殺手們的腳步,自己則揹着賀沂朝截然相反的方向跑着。

又是一路的逃命,一路的索命。不知不覺間,冷瞳的刀變慢了,身上也添了無數新傷,但背上的賀沂,卻還是被她毫髮無損地保護着。

就當又一批殺手靠近之時,在冷瞳將賀沂藏在雪地中,做好背水一戰的準備打算用自己引開殺手時,殺手們的刀,突然面向了自己的同伴。

一場匪夷所思的自相殘殺,待附近的殺手們盡數倒於同伴刀下後,與黎明一起走進樹林的,是兩個人影:二話不說,對着冷瞳點了點頭後便奔向賀沂的,秦暉;與擦拭着刀上的血跡,不敢向前看的,烏有——石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