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瞳甦醒了, 可甦醒的卻只是意識,而不是完整的身體。剛開始的幾日,她還以爲這只是昏迷過久的緣故, 可等到第五日她還是完全無法挪動腰部以下包括雙腿後, 她徹底地意識到, 自己是真的癱了。即便柳雁雪與朝露都從未當面說過, 她也明白了自己有可能, 極有可能接下來的大半輩子都無法再次站起來。
“柳露”因爲身爲“男子”需要避嫌,在那之後就只是將藥單與行鍼交給太醫院,除了兩三日一次入宮診脈外, 剩餘的上藥行鍼按摩之類需要接觸到“公主殿下”身體的活,則都由宮裡的女醫官負責。兩人第一次體會到了這種明明住在同一座城內, 卻日日不得相見, 即便見了, 也得裝作生疏的痛苦。若不是朝露時不時化身拇指猴,於夜間偷偷闖入永安宮陪冷瞳消磨時光, 冷瞳覺得自己可能會被這悶悶的皇宮逼瘋。
當然,足以讓冷瞳內心煎熬的並不僅僅是與朝露的“分居”,還有賀昆櫸與柳雁瀾。冷瞳不傻也不冷血,她從包括自己身下這個陛下連夜派人打造的喚作“輪椅”的物什等等細節中都可以看出,帝后二人是盡了全力想將這二十年丟失的父女母女關係彌補, 可有些東西, 錯過了便是錯過了, 並非“補救”所能挽回的。
從冷瞳甦醒那日起, 賀昆櫸幾乎是將永安宮當做了半個御書房, 每日下了朝便會令人將奏章都搬來冷瞳的屋裡處理,自己一邊在這兒自言自語地批註着, 一邊還不忘扔上幾本給冷瞳,美名其曰“幫幫忙”。皇帝的心思,冷瞳並非不懂,他無非是想通過這種方式讓行動不便的自己儘快熟悉政務罷了。
到頭來,賀昆櫸還是堅持着那“二十年計劃”,打算一步步地將“本就屬於冷瞳的”,都給她。只可惜,冷瞳對那萬人之上的位置,毫無興趣。賀昆櫸要幫的忙,她會一聲不吭地幫,可賀昆櫸苦口婆心的教育與叮囑,尤其是對朝局的分析對靈族後患的預測,冷瞳卻是半個字都聽不進去。
至於柳皇后柳雁瀾,她則每日用膳時間都會來到永安宮,揮退宮女太監,陪着冷瞳默默地用完膳後又默默地推着冷瞳去御花園散步。散步時,她會自言自語似的說些什麼,一會兒是她自己小時候在柳家的趣事,一會兒是年輕時與陛下的美好記憶。她並不忌諱談起二十年前的那件事,也並不介意提起照顧了冷瞳十年的“阿孃”的名字,她會講自己與冷氏是怎麼的看似主僕實則情似姐妹,又會講起二十年前她的掙扎,她的錯誤。
無論她是哭,是笑,是感嘆還是道歉,冷瞳都只是默默地聽着,一句話都接不了。而她也好似並不介意冷瞳的這種沉默似的,格外地享受着這難得的“母女時光”。她也並不會催促着冷瞳喚她“母后”亦或“阿孃”,即便冷瞳清楚,她有多麼地渴望這麼一聲呼喚。
這大半個月來,冷瞳從未直接喚過賀昆櫸與柳雁瀾。行禮時,她往往是剛開始做動作就被阻止了,而平日聊天時,她也總是那個偶爾“嗯”上一兩聲,其餘時間基本只聽不開口的。
她從未喚過二人,是因爲她不曉得該如何喚。她清楚二人心頭的愧疚,她也並不恨他們,因爲從始至終,這對帝后夫婦與她來說都只是陌生的上位之人罷了,她與他們離得很遠,她不求他們什麼,所以,她不會恨也沒有理由沒有必要恨。可她也清楚二人心頭的渴望,她不恨他們卻並不代表接受了他們作爲自己的父母。
她不願喚他們作“陛下”與“娘娘”,是怕傷着了他們的心;可她卻也不願換他們作“阿爹、父皇”與“阿孃、母后”,那是因爲,她不想欺騙自己。所以,不直面喚他們,既不用那生分的稱呼也不用那親人的呼喚,已經是目前的冷瞳最大的溫柔了。
短時間內,冷瞳曉得,自己是無法再往前跨出任何一步的。即便二人……
。。。
“楊兄、丁兄慢走。”酒樓的三樓雅座,朝露與秦暉二人對着離去的二人一禮。
待二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房間內後,朝露長呼一口氣,四仰八叉地癱在了地上。她用眼神將身旁地秦暉一瞟,道:“這些便是你在京城的狐朋狗友?”
“狐朋狗友?瞧柳兄你這詞用的。”秦暉笑嘻嘻地道。
朝露翻了個白眼,低頭從身後抽出了本醫書看了起來。
“欸小露露你這是打算自學速學成才嗎?當年阿孃舉着冰棍子逼你學醫術的時候,你那誓死不學的氣勢去哪了?”
朝露沒理他。
“行行行,我懂,你這是爲了那位公主殿下,害怕事出突然之時阿孃又在那頭分身乏術,所以打算自己將她的症狀與治療吃透了。哎,癡心一片吶,癡心一片。爲了她,跑來這吃人京城不說,竟然還把十年前的醫術都拾起來了。”
朝露仍舊沒有理會。
“我說,”秦暉一把搶過了醫書,“我這妹媳就當真……”
那憂愁的表情又浮上了朝露的面孔:“阿孃說,她能做的,已經都做了。按時按量用藥按摩與定期用銀針刺激穴位,持續地久了,說不定能讓她恢復一定下肢能力,但這些都只是說不定,不知需要持續到何年何月。”
秦暉正要接話,朝露卻又道:“但我那日試了下,我用幻雷針,可以操控她的雙腿。”
“你是說……”
“沒錯,治癒她,並非沒有可能。”朝露的雙眸中藏着一道光,“只是那並非醫術範疇,而是靈術。所以阿孃說,她能做的都已經做了。”
“用幻靈力與雷靈力幫她打通經脈,再塑四肢連繫,恢復下肢能力。虧你想得出來。”秦暉拍了拍朝露的肩膀,“可你打算如何做?每日去用幻雷針刺激她全身?別說你如此使用靈力有多危險了,單單是你現下頂着的這張男子臉,皇帝也不可能讓你去親自給她行鍼吧?畢竟刺激全身什麼的,是需要脫衣的。”
不知爲何朝露卻搖了搖頭,“刺激全身,這自然是在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最好的方法,但如今,我們沒有這種條件。且不論我與她都接受不了這慢慢的恢復,便是皇帝與太子,也不會給她那麼多時間。”看向秦暉,“皇帝一方面毫不掩飾地將永安宮當做御書房,一方面又放出了打算與靈族談和,且派處於圈禁中的平王將功贖罪作爲求和使者前去的消息,這不是擺明了要逼反太子?太子一反,京城必定打亂,她哪來的時間慢慢恢復?”
“哎——”秦暉長長地嘆了口氣,“那你打算如何是好?她若是雷靈族,自身又有着不弱的雷靈力,加上你給的幻靈羽,恢復運動能力之事根本就不用你操心。可關鍵在於她並不是啊,就算如今你給她弄給雷靈羽來,靈力的增長也是得慢慢練慢慢學的,最後花的時間與你幻雷針刺激估計差不了多少。”
朝露沒有接話。
秦暉卻突然想到了:“小露露,你莫非……”
“邪族折騰出來的東西,有時候還真能爲我們所用。”
“你瘋了?你要將自己的雷靈力給她用?你難道不曉得這意味着什麼嗎?她若想使用你的靈力,就必須使得你的靈羽認爲她便是你,換句話說,你得放幹自己的血給她,以你的命換她的兩條腿!”
朝露又翻了個白眼:“我還想與她執手偕老呢。”
шωш_ ttκд n_ C ○ “……那你是打算?”
“阿孃身邊的小吉,我身邊的板栗,還有你的那隻沒名字的鳥。”
“啊……”秦暉懂了,“你打算將她變成板栗?”
“……”朝露忍住了踹人的衝動,“板栗身上有着我的半根靈羽,所以我能通過它使用靈力,而它能與我意識分享,它之所以不會主動用靈力,那是因爲它是貓,學不會罷了,但冷瞳卻不一樣。我將半根雷靈羽放在她身上,她便可以通過與我的潛意識分享,以我的身體爲媒介動用靈力。換句話說,就像是我用幻雷針控制她的雙腿一般,她控制我的靈力控制她的雙腿。”
“拗口。但你如此一來,你倆不就成了一閉眼睛隔着十萬八千里也能聯繫了,時不時還能來個身體互換。”
“當然,直至她能直接控制雙腿爲止。”
“但還有一個問題,無論是你與板栗還是阿孃與小吉,這種互通都是從其中一方幼時開始才能適應的。”秦暉又道,“而你與她卻並不是。你的半根靈羽在主人還是你的情況下不會適應她的身體,而她的身體也無法適應你的靈力。一步行錯,你倆都可能又性命之憂。”
“這一點,”朝露從懷裡掏出了一張紙,“阿孃已經想出法子處理了。”
秦暉將單子拿了起來,發現那上面記着一味藥的處理與熬製方法,但這個藥的藥引卻是……
“你還真得放血。”秦暉無奈地放下單子,長長嘆了口氣,“雖然這量也傷了根本,但就算你能放,她若曉得了這藥是用你的血熬成的,會喝嗎?”
“怕甚,喝了在告訴唄。”
“……”
秦暉正要說些什麼,突然,只見朝露像是看見了什麼驚恐的事一般,猛地站起了身。
“發生何事了?”
“冷瞳不對,她的靈羽傳來的狀態不對!”朝露站起身便要往門外走。
“慢着莫慌,”秦暉連忙跟上,“從我與沂兒的經驗來看,造成這種感覺的原因很多,有時候沂兒吃壞了肚子蹲個茅廁我都能以爲她出了什麼大事,你莫急。你若是這樣無詔闖入皇宮,只怕是會鬧出大事來。”
“詔書?旨意?她等不及。”一胳膊推開秦暉,朝露直接從窗戶口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