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朝露與賀昆櫸密談的那日, 時間又過去了將近半個月。
朝廷與靈族的交戰徹底陷入了僵持,這種僵持於神出鬼沒的靈族來說無傷大雅,可於管理着整個安國的朝廷來說, 卻變成了個巨大的負擔, 人力物力軍費導致的賦稅與兵役增加使得百姓怨聲載道, 再加上雪茗谷與劍宗那常年行醫行善所積累下的功德……
朝堂上的文武大臣們從最開始涇渭分明主和與主戰兩派, 如今已經變成了一邊傾的主和。便連陛下也早在十日前便開始態度大變, 甚至連開口提到靈族時常用的“邪”字,也改口了。談和,眼看着已經成了必然。
而當主戰通通變成主和後, 朝堂上則又開始了一場新的口水戰,那便是這“和”該如何談。一衆人思來想去, 和親都是最好的方式。只是, 這“親”, 該由誰來“和”呢?從不露面的永安公主,八面玲瓏的昌平公主, 還是說,平王納妃?太子正妃、側妃已全,自然而然便不在討論範圍內……
就在這長達十日的早朝爭吵後,談和事宜徹底拍定了。三日後,荊州河岸, 平王作爲納妃的皇子前往和談, 而太子則不知出於何種心思, 主動要求了率兵同行。
可藏在這表面談和之下, 京城中卻又流傳着另一種謠言。說此次談和只是個幌子, 是個試探,在陛下心裡, 其實無論是對於靈族的處置,還是對於皇儲的安排,都早已另有打算。也不知是誰傳出去的,說陛下寢宮裡有個金屬盒,盒子中裝着聖旨。有人說那聖旨上的名字纔是真正前往和親的人,有人則說,那聖旨上的,是陛下的傳位詔書。更甚至還有人認爲,那盒子中裝着的聖旨,不止一張……
也就是在如此一個京城裡飛滿了各種謠言的日子裡,與朝露一同來到京城的文易海與衛卓珥竟收拾好包裹,無聲無息離開了。
二人策馬駛至送別亭,發現那裡已經有了兩個人在等待,竟是處於深宮中不得隨意出入的昌平公主賀沂與本應忙得不可開交的大理寺少卿秦暉。
“真要要走了?”秦暉將一個包裹拋給了文易海,“小露露交給你的。”
“嗯。”文易海接住了包裹,一邊拆一邊講道,“你們也曉得,陛下的談和只是個用來逼反太子的幌子,真正的和談早已在十幾日前的那個夜晚就已結束。之後的,只是我們與他們合演的一出大戲罷了。”
“雖然這齣戲宗主她們早已安排妥當,但在京城這邊的防備,卻是不能不做的。師兄會去調集附近靈族人馬,我則回去找阿孃與寧家軍。”衛卓珥接道,“畢竟如今不知是你們倆,便連阿露與冷瞳也變得離不開京城半步。皇帝估計太子會接着談和之行反叛,但總不能排除其他的可能。況且,這皇帝的心思也不能全信。”
“我反倒覺得,”賀沂道,“這一次,爲了賀氏江山也爲了阿姐,皇帝叔叔已將所有的賭注都壓在了上面,應當再不會做什麼別的。不然,他也不會給露姐姐這個。”用下巴指了指文易海手中的包裹。
文易海將包裹開拆了,裡面是一個金色的免牌。“‘見令如見朕’,也是。”他念着金牌上的字,點了點頭。
“唯一讓靈族與皇族和平共處,又不使其中任何一方滅亡的方法,便是合二爲一。”秦暉道,“事到如今,這個選擇也已經變成了陛下的最佳選項。所以,他要的不是’和親’,而是讓皇儲與靈族成爲夫妻,生下姓賀的靈族,下一代的皇位繼承人。陛下心中真正的皇儲不可能是太子或平王,所以……”
“所以便有了那盒中聖旨,”文易海接道,“賜婚,傳位。賀沂與朝暉,”指着二人,“賀瞳與朝露。”又指着皇城的方向,“賜婚也就罷了,你們兩對有情人終成眷屬。但你倆真的不好奇傳位詔書上寫的到底是誰嗎?別人爭皇位爭得你死我活,你們倒好,詔書都擺在眼前了,也不去看看。”
秦暉與賀沂沒有回答,而是相視着笑了笑。
“你們不好奇,我還好奇呢。這可關係到我將來見了誰得跪,是關乎膝蓋的大……”衛卓珥說到了一半,突然從二人的表情中讀出了什麼,“啊,難道說阿露早就告訴你們了?區別待遇,過分吶。”
秦暉與賀沂又相視而笑了。
“殿下,大人,說說唄?”衛卓珥往前湊了湊。
“無論是誰,”被衛卓珥這麼一逗,賀沂笑得更歡了,“到頭來明面上無論是見我還是見阿姐,卓珥姐姐你都保不住自己的膝蓋吶,畢竟,帝王與公主,都是得跪的,除非誰來廢了這個規矩。”
“啊,掃興。師兄,咱不跟這皇親國戚一般見識,走了走了。”衛卓珥揮了揮手,駕馬往遠處走了。
二人走遠後,賀沂突然扭頭道:“羣雄共治。”
“啊?”秦暉一愣。
“我說,你和露姐姐的夢想,羣雄共治,雖然路很長,甚至不是一代兩代人便能完成的,但我想,無論是我還是阿姐坐上了那個位置,我們都會竭盡全力往這夢想的彼岸走的。”賀沂認真地說道。
“……”秦暉摸了摸鼻子,“原來你早曉得了啊。”
“不然呢?”賀沂笑了。
“實現羣雄共治就意味着削弱乃至消除皇權,你不會不甘心?”
“皇權這東西,抱着久了,會命短的,你又不是不曉得。我這人既懶又惜命,賀昆樞已死,接下來只要將賀宇晞與楊家這兩個殺父弒母仇人解決,我也就心滿意足了。至於賀宇澎,看在這三四年的份上,饒他一命,也並非不可。我很貪心,想得到很多,得到的同時,又不願失去什麼,尤其是這個好不容易纔有了的家。所以,你們的夢想所指向的未來,纔是我真正想要的。”
秦暉久久地看着賀沂,最後道:“……沂兒,謝謝。”
“阿暉,是我該謝你纔是。如若沒有你……”賀沂的聲音很輕,很輕。
。。。
皇宮。
“這是……什麼?”朝露愣在了永安宮門口。
因爲那兒有整整齊齊的兩隊宮女宮人侍衛排排站着,正在大庭廣衆之下稀稀拉拉地做着些奇奇怪怪的動作。動作很難,一羣人裡除了一個御林軍外其餘地全都做的變了形,可比起那彆扭的動作,更吸引路人注意的,卻是宮女宮人那一個個紅撲撲的臉,不知是累的還是羞的。也難怪,這些東西若是行伍之人與江湖人士做起來,倒也沒什麼大不了,但換做了說句話都要嗲聲嗲氣的宮女宮人,還真是比在大門口被摁着打板子還要痛苦與恥辱。
朝露就這麼站在門口看着,看着,越看這些變了形的動作,越……眼熟。她發現,這些奇奇怪怪的動作,好巧不巧,正是當初她內力盡失後,冷瞳跑遍了劍宗雪茗谷折騰出來的那個腱子肉套餐。
“估計是公主殿下在教訓下人吧。”身旁的聶芊回答了,雖然朝露已經不再需要她的答案,“自出了那次的事後,便是殿下那種不吭聲的脾氣,也估計是看不下去了,畢竟堂堂永安宮,下人們竟然不顧自己主子死活,聽令於東宮那位。”
皇后與沂兒教冷瞳管教下人,所以冷瞳便……看着眼前這慘不忍睹的一幕,朝露的嘴角抽了又抽。
這懲戒,還真是很有冷瞳特色。親身體會過這腱子肉套餐的恐怖之處的朝露,對着這兩排人送去了精神上的同情。
她聳了聳肩,憋着表情踏進了永安宮大門。
“柳公子——”門口那數十個忙得連自己的腳都顧不過來的人,竟然能整整齊齊地喚出了這麼一聲,朝露時着實被驚到了。
或許是在朝露身邊待久後,被朝露那吊兒郎當的性子傳染了,往日裡謹言慎行的聶芊竟然一個沒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朝露也毫不掩飾地笑了笑,走向了冷瞳休息的地方。
“草民柳露,參見……”
“來了?”朝露禮還沒行到一半,就被冷瞳迫不及待地打斷了。只見躺在榻上的她一個側身,拉開簾子露出了半個腦袋,一雙眼睛閃着光。
“參見永安……”朝露小脾氣一來,還偏要將這個禮行完不成。
“小舅舅,這禮,還是免了吧。”冷不防,冷瞳來了這麼一句。朝露嚇得差點將自己舌頭咬着後再摔個五體投地。
看見朝露吃癟的樣子,冷瞳滿意地笑了。她對周圍的宮女使了個眼色,這一次,包括聶芊在內的人,全都乖乖退了出去關上了門。
衆人離開後,朝露一屁股坐在了公主的榻上,一揮手,用幻術結界將整個屋子封鎖了。“喲,看來公主殿下您那折騰人的法子還挺管用的啊,這羣太子的探子,竟然都能乖乖聽話了?”
“還不是多虧小舅舅身先士卒。”
“……”朝露恨不得現在就殺去柳家,將那族譜上的“柳露”往下挪一格。
朝露氣呼呼地從懷裡掏出了個小盒子,啪的一下塞進了冷瞳手裡,嗔怒道,“吃藥!”好像吃了藥便能塞住冷瞳那喚着“小舅舅”的嘴似的。
“這藥,”冷瞳乖乖地打開了盒子,從裡面拿出兩顆豌豆大的黑色藥丸,放在鼻子旁聞了聞後,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這藥是什麼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