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傳張全11

別傳 張全 1(1)

七月流火,擁擠的火車車廂裡雖然有空調,但張全的汗還是一直往外冒。他扭動幾下脖子——這是此刻惟一能進行的運動,然後把目光再次投向車窗外。窗外是古久的三晉大地,每一粒塵土都蘊含着中國人三千年的文化信息。陽曆八月初,樹木正蔥鬱,和藍天、黃土一起,被飛馳的火車拉成連綿不絕的大色塊,煞是好看。剛纔還昏昏沉沉的張全精神一振,儘管空氣燥熱混濁,他還是深吸了一口氣。

張全是南方人,又離開北京多年,對北方的夏季還不適應,這趟出門已經快兩個月了,在尋鎖方面收穫不小,但也付出了咽喉腫痛,眼結膜發炎,早上流鼻血的代價。儘管如此,他還是不捨得坐臥鋪,最好能把省下來的每一分錢都用來買鎖。他又看了一眼行李架上的行李箱,裡面有他此行收穫的寶貝:明朝飛鳳鎖、清朝兩儀鎖、十二生肖鎖,還有幾把民國時的古鎖都在裡面。

看着這個被一把鏈鎖牢牢綁在行李架上的行李箱,張全心裡充滿了喜悅和寧靜。因爲牽掛這些寶貝,他在車上的10個小時沒有合過眼,現在距離終點站太原不到兩個小時了,他終於放下了一顆心,悠然地瞅向窗外,美麗而單調的景象就像催眠藥,令他不一會就沉沉睡去。

正睡得香,張全突然被身邊一位中年婦女搖醒。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那婦女向上指着,示意張全看。張全擡頭一看行李架,腦子一涼,睡意全消。

那寶貝行李箱不見了,鏈鎖從行李架上垂下,已經被攔腰剪斷。

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衝下車。那婦女攔住他說:“沒用了,賊已經在榆次下車了。”

張全氣往上撞,剛想說爲什麼不早提醒我,忽然又忍住了。這年月,有人願意叫醒你,告訴你你被偷了,已經很不容易。何況,從車窗外的景物判斷,車剛剛纔開,那賊顯然是在火車啓動前一刻下的手,又怎麼能怪人家呢?張全略帶歉意地衝那女人一笑,說了聲謝謝。那女人看他還笑得出來,有點奇怪,說:“趕快報警吧。”

張全對報警倒沒什麼指望。心想,那賊八成是早就盯上我了。行李箱裡除了幾件對賊來說毫無用處的古鎖,沒一件值錢的東西,這個賊肯定要銷贓,而最好的銷贓去處,當然是距此不到2小時車程的太原古玩市場。

他是個看得開的人,一念至此,便不去多想,乾脆閉上眼睛養起了神。周圍乘客看他剛纔還氣急敗壞,轉眼又是一副安詳的樣子,未免都覺不解。

太原古玩市場座落在府西街,是一條長近千米的街道,兩旁商鋪林立,從主題商場、大型專營店,到小商店、雜品鋪、街邊攤,全部經營古玩字畫及其相關行當。山西是文物大省,地上古蹟總量佔了全國的七成,因此有“三千年看山西”的說法,太原地處晉中通衢,自然是國內文物彙集交流的重鎮。在這條不足千米的街道上,你幾乎可以找到任何你想找到的東西。張全早就把這條街列爲他的重點搜尋目標,可誰曾想到,此番來這裡要找的,竟然是他自己的東西。

張全在附近找了一間旅館住下來,天天到市場去逛。這裡的寶貝實在太多了,每挪動一寸,就又有一大堆新鮮玩意迎面撲至,一雙眼睛根本看不過來。張全沉住了氣,慢慢走,慢慢看,一天下來,竟然只逛了不足百米的街道。到了第四天上,舊物沒找到,口袋裡倒添了好幾樣新寶貝。

這一天,他按照自己已形成的節奏,緩緩而行,突然眼睛像被什麼東西撓了一下,他定定神,仔細打量周圍,原來是一家店門口的一個“鎖”字,順着這個字看去,卻是“鎖神請入”四個字,刻在一塊古色古香的木牌上。在滿街爭奇鬥豔的店招中,這塊木牌實不起眼,但張全的好奇心一下被勾起,他看了看店招,上書三個大字:右扶風。

這“右扶風”是一家古玩專營店,兩層小樓,裝璜典雅高貴,兩排烏木櫃臺中鋪着黃緞,在水晶燈的照射下,裡面的陳列品也散發着高貴的氣息。張全順着櫃檯看去,差點叫出聲來:右側一個櫃檯裡陳列的全都是各式各樣的古鎖,而邊上那幾把樣式古樸的銅鎖,卻不正是和自己分手四天的寶貝?他沉住了氣,叫侍應生請老闆出來,自己扎到櫃檯上,如飢似渴地欣賞他的寶貝。幾把他從地攤、從農家收羅的鎖,如今端坐在黃緞玉碟中,就像入了後宮的民女,看得張全百感交集。

“右扶風”的老闆叫馮子忠,三十出頭年紀,戴一副金絲眼鏡,身着絲質短衫,手裡還拿一把烏木摺扇,一副“文質彬彬,然後有禮”的模樣。張全施了個禮,客套兩句,然後開門見山地說了自己丟鎖尋鎖的經歷。

“您的意思是——”

“馮老闆是生意人,我自然不能壞了規矩。這鎖既然在您這裡失而復得,我想再收購回去,請您開個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