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經停止,水神廟的檐角還在滴滴答答地流水。空中偶爾還會飄下一兩滴,劃出一道微亮的光線。
大雕雄踞檐角,側目而視,身上的羽毛油光滑亮,猶如鋼澆鐵鑄,與檐角合成一體。
斷臂人從河邊慢慢走來,不急不緩,好像知道王十一郎逃不掉,他的胸口那個還掛着那段捲曲的釣絲,沒邁一步,釣絲便一彈一彈地上下顫動。到了水神廟跟前,站住腳步,兩眼緊盯着王十一郎,手中的半段槍槍尖指着王十一郎的下三路。
雖然斷臂人走過來時並沒有刻意尋找位置,但是他隨意停下的地方,讓王十一郎覺得很彆扭。那地方恰好跟自己、大雕組成一個斜三角——斷臂人和大雕站成掎角之勢,兩面夾擊。
王十一郎心中微微吃驚,只見那段釣絲一直掛在斷臂人的胸口,分明是一頭已經深深扎進了他的肉中,但是斷臂人的衣服只是被雨水打溼,並沒有浸出一點鮮血。
斷臂人冷冷道:“本來我是要帶你回去,現在改變了主意,帶你的腦袋回去也是一樣。”
王十一郎胸中氣往上撞,聽對方的語氣,彷彿自己就是一頭任人宰割的牛羊。雖說現在自己的手裡沒有兵刃,但是對方也未必就能勝得了。他現在十分惦記妻子和兒子,聽斷臂人剛纔的話,似乎在他來找自己的同時,也有同夥去刺殺他們。
妻子的功夫遠遠超過自己,不過她對此一無所知,防不住對方的突然襲擊。無論如何也要趕過去。
何況還有王重陽哩。
王十一郎決定速戰速決,對斷臂人道:“且看是誰的腦袋先落地吧。”說着話,單掌一立,右腳在牆頭一撥,一踢,將一塊磚頭踢向下面的斷臂人,人也如飛箭半隨後飛至。
啪的一聲,他的手掌打在那塊磚頭上,將轉頭打得粉碎,在空中化作無數碎片,朝着斷臂人打去。
斷臂人將半段槍橫在身前,大喝一聲,道:“來得好。”
那些碎磚塊打到斷臂人的身前,突然停下,就像打在了一堵銅牆鐵壁上面一樣,化作一片塵粉四散飛揚。
王十一郎已經如飛而至,飛起一腳踢向那堵看不見的牆。
空中已暗,耳聽得呀的一聲雕鳴,那隻大雕已經當頭撲過來。
王十一郎急忙縮頸藏頭,右腳已經踢到了一堵堅硬的氣牆之上,右腿一曲一伸,身體便向回彈射出去。
呼的一聲,一股勁風從身邊掠過,只差一點點,沒有被那隻大雕再次撲中。
王十一郎身體橫着飛向水神廟的圍牆,到了圍牆的跟前,剛要用腳點地,飛躍過去,眼前一暗,心道,這扁毛畜生好生厲害,這麼快就追來了。他知道,只要被大雕纏住,稍微停滯一下,斷臂人就會趕上,那時候就脫不了身了。
王十一郎腳尖在地上一點,但是身體並沒有向上飛起,而是以更快的速度貼着地面向前衝去,單掌在前面開路。
蓬的一聲,塵煙飛舞,圍牆上面被他穿出一個大洞,人已經竄進了院子裡。王十一郎顧不得看背後的情形,兩個箭步衝到了大廟前面的那根旗杆跟前,雙手握住旗杆,大喝一聲:“嘿。”
喀喇喇,旗杆被他生生從臺子上拔了出來,一頭還帶着一大團灰磚塊。
他鐵槍再收,這才舉目向來處看去。只見圍牆上豁出一個圓形口子,碎磚頭掉落了一地。
這時才聽得圍牆外面呀的一聲雕鳴,聲音中似乎充滿了憤怒。
蓬的一聲,洞口的旁邊又是一片灰塵飛揚,一個矮小的人站在圍牆裡面,正是斷臂人要離。他缺了一條胳膊,另一隻手中握着半段槍,竟是用身體硬撞在圍牆上面,直接走道院子裡面。
王十一郎心中吃驚,不是因爲斷臂人撞壞了圍牆,剛纔自己也是撞壞圍牆進來的,這種功力即使普通的武林人士也能做得到。不過很少有人向斷臂人這樣,自己剛纔是不得已才撞破圍牆的,斷臂人則不然,他本可以從圍牆上面跳過來,甚至可以自己撞出的洞口鑽過來。
但是斷臂人沒有這樣做,他不會屈尊去鑽別人撞出的洞口,也不會繞過那些擋在自己面前的東西,而是徑直走向自己的目標,所有那些攔在自己面前的東西,他都會統統剷除,毀掉。
從這個人身上顯示出來的,是一種唯我獨尊的傲氣,一種勇往直前的霸氣。
在這種人的眼裡,只有自己的目標,其他的一切都是形同虛設,毫無意義的,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這種人可以不計一切代價,可以毀滅任何東西。
在他們心中只有一件東西是有價值的,那就是自己刺殺的目標。
他們根本不考慮什麼善惡對錯,甚至從來就沒有這些概念。
王十一郎感到後背颼颼直冒冷氣,被對方身上所表現出來的那股冷冰冰的氣勢所震懾。他現在有些相信對方的話了。
初次聽到斷臂人說他是東周子民,吳國人要離,當時直接的反應就是荒唐無稽。要離生活的春秋時代距離大明王朝,足足有兩千多年,什麼人能夠活兩千年不死?再說史書中記載,要離在刺殺了慶忌之後,已經橫劍自殺。
後來斷臂人還說他是重回人間,爲的就是自己。尚未復活時已經將自己的長相,性格,兵器,功夫全都印在心裡,在這個世間除了自己之外,他對任何人都不感興趣。
王十一郎聽了之後,以爲這可能是這個刺客的伎倆,他根據自己的身體條件,把自己附會成兩千年前的大刺客要離,一次來達到眩人耳目,擾亂對手心神的目的。他覺得這一招的確巧妙,但是對自己未必有用。因爲這一切太過荒誕。
但是現在王十一郎改變了看法。他開始相信對方所說的話,相信對方是一個自殺之後,被埋葬了兩千年的刺客,現在又重回人間。
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對方是要離,也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對方不是要離。但是這人身上所表現出來的不計一切,一往無前的氣概,只有遠古的豪傑才能具備,這種氣概在現代人身上早已泯滅殆盡。
呀,空中傳來一聲雕鳴。大雕化作一片烏雲,自上而下疾衝而來。
大雕尚在空中,一陣勁風掠過,王十一郎感受得到大雕身上挾帶的那股怒氣,是那種毀滅一切甚至包括自身的烈烈火焰。
王十一郎心中沒有畏懼,而是被一種尊重所充滿。
爲了自己,也爲了要離和大雕的名譽,他要全力以赴。
眼見大雕將兩隻翅膀收縮,化作一顆黑色的彈丸,向着自己打過來。王十一郎手執旗杆在旗臺上屹立不動,任迎面而來的勁風將那面破舊的杏黃旗吹得呼啦啦作響。
大雕撲到距離王十一郎一丈以內,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到大雕雙爪上面一道道的鱗片,幽幽閃着古銅色的光澤,爪甲更是像玄鐵打就的尖錐,兩隻小圓眼睛迸射出驚魂的精光,長而彎曲的嘴好似神器吳鉤,直奔王十一郎的胸口。
王十一郎右手猛地一掄手中旗杆,長槍帶着杏黃旗從一邊應將上去,杏黃旗正好搶在大雕之前,橫在它的身前。大雕不爲所動,速度不減,長爪揮出,嘶啦一聲輕響,杏黃旗被從中劃作兩半。大雕從中間的裂縫中倏地衝過。
大雕正以爲得計,剛剛衝過杏黃旗,忽然看到一件巨大的暗器,迎頭打過來,再要躲閃時已經來不及。
大雕生性狠戾倔強,眼見躲不開,呀的一聲高叫,伸出一雙鋼爪,徑向迎面撞來的大暗器抓去。大雕的這雙鋼爪十分的堅硬鋒利,一爪下去,可以將岩石抓碎,將鋼鐵抓斷,普通的刀劍槍矛刺到它上面,休想傷得它分毫。也正是因爲如此,大雕雖然因爲大意被王十一郎打了個措手不及,但是並沒有將當面飛來的暗器放在心上,以爲自己這一爪足以開碑裂石,管你什麼東西,照抓不誤。
王十一郎先前在廟牆外受到偷襲,出其不意捱了大雕一爪,將頭皮抓破,頭髮也掉了幾十根,心中十分惱怒,早就憋着一股勁,要好好報復它一下。適才在間不容髮之際,躲過大雕的第二次偷襲,直接撞穿圍牆,到了院子裡,先將那作爲旗杆的大鐵槍搶到手中。
剛剛站定腳跟,大雕剛纔失了一招,立功心切,搶在斷臂人要離的前面向王十一郎衝來,未免有些魯莽心急,忽然眼前一黃,被杏黃旗擋住了視線,要停已經停不住,何況它本來就沒有停的意思,一爪撕破杏黃旗,衝了過去,只見一件巨大的暗器當頭打到。
眼見暗器和鷹爪就要撞在一起,卻不知是雕爪折,還是暗器破。
耳聽一聲厲喝,啪的一聲大響。
一把長槍趕在雕爪前面撞上了那件暗器。
譁,暗器被打碎,化成了無數碎片,就像是一片流星雨,紛紛打向大雕。大雕見狀,急忙展開雙翅,一搧一卷一縮,將迎面打來的數十百塊碎暗器全都收入它的一雙翅膀之下,但是禁受不住暗器的勁力,一聲長唳,一個轉折,斜向廟頂飛去。
空中留下十幾根灰褐色的羽毛,悠悠盪盪,飄轉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