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小躲在暗處,一直到蘇忠元送完客,走得不見人影了,才往蘇府側門走去。
剛走進門廊,一個黑影竄了出來,俯身向蘇小小行了個禮:“大小姐晚上好!”
蘇小小嚇了一跳,差點把手裡的地契給扔在地上。黑影擡起頭來,原來是蘇忠元身邊的貼身小廝蘇華安。
“大小姐,您今天去那裡了?老爺和崔公公在中堂等了您一下午!崔公公才離開呢,您可巧就回來,不知道的人還當大小姐不願意見到崔公公呢?”
“崔公公?”蘇小小疑惑地皺起眉頭:“你是說大內總管崔安穩公公,他找我有什麼事嗎?”
“這個小人就不知道了,只知道老爺命令小人在此等候您,老爺說您一回來務必去見他!”
“啊!”蘇小小吃了一驚,她跟着華安往中堂走去,一邊走一邊在心裡尋思:崔安穩和自己的唯一交集就是那盒斛珠胭脂,但是上次他只是說把這個胭脂拿給自己試試,能不能配出來,也沒有強求,只是說盡力而爲即可,現在不知道他又來找自己有什麼事?
到了中堂外,蘇華安進去稟報,蘇小小站在門外候着,她整理了下衣服,心裡不知怎麼的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
“大小姐,老爺有請!”華安從室內出來,衝着蘇小小做了個請進的手勢,碧桃被留在室外。
蘇小小吸了一口氣,挺直脊揹走進中堂。正面的牆上掛着一幅雲海迎客鬆圖,筆力蒼勁,力透紙背,看上去松枝翠綠,白雲繚繞,頗有一番意境。
兩邊各掛一幅對聯,上聯是“立品如巖上鬆,必歷千百載風霜,方可柱明堂而成大廈!”下聯是“儉身若璞中玉,經磨數十番沙石,及堪琢玉璽而寶廟廊!”
中堂畫下面放着一張紫檀八仙桌,桌旁兩隻鋪着錦墊的太師椅。屋裡沒有別人,蘇忠元坐在右側的椅子上,垂着頭,彷彿在沉思着什麼。
蘇小小走上前,朝着蘇忠元施了一禮:“父親大人找女兒何事?”
蘇忠元擡起頭的,眼神落在蘇小小身上,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爲自己眼花,眼前分明是個挺拔俊秀的年青人。
他一怔,旋即臉色陰沉下來,臉色黑得象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堂堂大家閨秀,穿着男裝上街遊蕩一整天,成何體統?”
“大齊法律並無一條,禁止女子穿着男裝上街的!小小此舉也正是爲了維護蘇府的聲譽,才改換成男子裝束外出!”蘇小小斂眉,低聲地回答道。
“啪!”一聲脆響,蘇忠元手裡的青瓷杯砸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看着站在面前的蘇小小,心裡的怒氣止不住往上翻滾。
明明還是和嫡妻相似的眉眼,只是卻少了幾分溫婉,多了幾分銳氣,正是這幾分銳氣,彷彿一道濃墨把蘇小小的輪廓和故去的嫡妻區別開來。
蘇忠元從來不曾愛過孫茹,和她成親不過是迫於老夫人的壓力罷了,雖然孫茹溫柔賢淑,端方善良,但是從來也沒有打動過蘇忠元的心,只因爲她是被硬塞給他的。
況且,蘇忠元也知道,在孫茹的心裡住着另一個人,若是這個人不死,
這蘇府連同孫茹,都是他的,但是好在這個人偏偏在十八歲那年暴病而亡!
他的死才成就蘇忠元的一生。
娶孫茹,是老夫的意思,也是蘇忠元和老夫人之間的一筆交易。鄙視她,冷落她,疏遠她就等於鄙視冷落疏遠老夫人!這是蘇忠元對自己命運的無聲的抗爭。
當蘇小小出生後,蘇忠元因爲厭憎孫茹的緣故,對蘇小小也是極爲厭惡,加之他子嗣不缺,就更加覺得蘇小小可有可無,從來也沒有什麼父女親情。
到後來蘇小小變得呆傻,他心裡一直有幾分竊喜,覺得也許這是對老夫人硬要逼迫自己娶孫茹的報應,而從來沒有想過蘇小小其實也流着一半自己的血脈。
蘇小小傻了七年,就在翠竹院裡被關了七年,這七年間蘇忠元幾乎忘記了這個大女兒的存在,直到現在她又以這樣凌利的面目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如果有可能,蘇忠元寧願她依然是個傻瓜!這樣的話,很多事情就可以一如暨往,而不會給自己增添麻煩,比如崔安穩在蘇府呆了一整個下午,只是爲了等蘇小小回來,給毛貴妃配製斛珠胭脂。
想到崔安穩的話,蘇忠元嘆口氣,身爲國相,身爲未來的國丈,他當然知道,自己和家族目前所處的尷尬位置!
太子殿下是個癱子,母親孫皇后早亡,外戚孫將軍雖然在戰場上勇猛在朝堂上卻不擅長勾心鬥角,在朝中素無黨羽。
而毛貴妃是當今聖上最爲寵幸的妃子,遲早是皇后的人選,毛貴妃的兄弟們都在朝中爲官,長兄毛宇是當今左丞相,次兄毛宙是鎮邦大將軍,手握重兵。
二皇子爲毛貴妃所出,聰慧健壯,本也是皇位繼承的最理想人選,但是偏偏出生的時候晚了兩三個時辰,加之並非嫡出,所以和太子一位無緣。
但是二皇子又豈是甘居人下之人,蘇忠元長嘆一口氣,皇家的這場爭鬥勢在必行。蘇小小此刻還算是手裡的一把好牌,若是她自己出錯了牌,被清洗掉,也就不能怪自己這個做父親的心狠手辣。
若是蘇小小遇難呈祥,真的成了太子妃,自己以後就是名正言順的國丈大人,現在完全沒有必要和蘇小小鬧得不愉快,尤其是在現在這種局勢不明朗的情況之下。
想到這裡,蘇忠元心下主意已定,他喚過丫頭來把地上的碎瓷片打掃乾淨,然後望着蘇小小,臉上堆起誠摯的笑容:“女兒啊!宮裡的崔公公今天在這裡等了你一整天,你六天前答應過他爲毛貴妃調製斛珠胭脂,不知道女兒做出來沒有?”
“回父親大人!小小愚鈍,這斛珠香每一味配料都極其罕見,小小已經很努力地收集,卻還是沒能集齊配料,所以並未能配成斛珠香油!更別提斛珠胭脂了。而且當時崔公公也只是說讓小小試試而已,並未說一定要小小配製成功!”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總之,崔公公說你答應過會有毛貴妃配製出一模一樣的胭脂來,明天早上要你親自送進宮去,若是到時候沒能送去,便算你欺君之罪!”
“什麼?”蘇小小大驚,當時自己從未答應過崔安穩一定能配出斛珠胭脂,想不到對
方卻說自己說過一定能配出來,空口白牙說瞎話!
而且當時自己和崔安穩之間的對白並無第三人聽見,自己還留下了斛珠胭脂的空盒子,如果崔安穩一口咬定自己答應在六天之內配出斛珠胭脂,蘇小小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看蘇小小的面色,蘇忠元猜得到其中必有蹊蹺,他老謀深算,臉上更加不露聲色。
“明天早上我派人送你進宮,面見毛貴妃!你退下吧!”蘇忠元揮揮衣袖,示意蘇小小退下。
蘇小小猶豫片刻,上前一步說:“父親能否讓宮裡寬宥兩天,再多給小小兩天的時間,定然會努力做出這胭脂來交給毛貴妃!”
蘇忠元冷哼一聲,心道:貪功冒進,要想做出斛珠胭脂便先得做出斛珠香油,據我所知,這斛珠香油光是原料便要九九八十一種之多,你兩天的功夫就能做得出來嗎?但是若是就這樣讓蘇小小明天進宮去,分明是讓她去送死,被人知道了,還說我蘇忠元天性涼薄,虐待嫡女,也罷!就再給你兩天機會,也不至於讓人對我議論紛紛。
想到這裡,蘇忠元擡起頭來:“好!我就進宮求求毛貴妃,讓她再寬宥你兩日,兩日後帶着斛珠胭脂進宮去。”
蘇小小心裡一鬆:“多謝父親!”
只聽蘇忠元又冷冷地說:“兩天後若是你沒有做出斛珠胭脂來,我便只有交你由毛貴妃處置,你可別再求我!”
一席話又讓蘇小小的心涼到底,她擡起頭來看着自己這具身體的生物學上的父親,目光變得清冷透澈!
“小小知道了!”蘇小小向着蘇忠元行了個禮,轉身離開中堂。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蘇小小腳步匆匆地往翠竹院趕去。
沒有想到毛貴妃爲了除去自己居然下了如此歹毒的連環計,先是用斛珠胭脂來引人玷污殺死自己,一計不成,又用配製斛珠胭脂來設了個大套讓自己往下跳。
也怪自己,蘇小小嘆口氣,經驗不足,輕易就踏入毛貴妃的陷阱。
斛珠香的成份和配製方法,蘇小小記得她曾經在蘇忠修留下的書籍裡翻到過,因爲當時並未真心想去配這個香,所以只是匆匆一翻,倒也沒有太多留意。
現在想來,這書竟然是救命的了。
蘇小小在黑夜裡飛快地往翠竹院奔去,碧桃緊緊地跟在她身後,不知道倒底是怎麼一回事。
回到翠竹院裡,蘇小小把從蘇忠修處拿來的書搬出來,找到那本名爲《調香真經》的小冊子,翻到斛珠香一章,只見這一頁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地寫着數十種香藥的名字,其中有些東西蘇小小連聽都沒聽過。
她把那頁紙照着謄寫下來,吹響銀哨。
“咻!”一聲響,穿破寂靜的竹林在夜空裡傳得很遠。
彷彿一眨眼的功夫,全身黑衣的銀魂便出現在蘇小小的面前,蘇小小對他的神出鬼沒早已習以爲常。
“銀魂!你拿着那張單子到城裡的藥鋪去,配齊藥天亮前回來給我!”蘇小小把自己剛纔謄寫的那張紙遞給銀魂。
“遵命!”銀魂接過,轉身欲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