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公子,這一次小人手裡有新運來的高麗、新羅少女三百人,嬌豔美麗、性情溫柔,而且個個能歌善舞,做貼身侍女、姬妾或者樂舞伎都是上上之選。此外,還有崑崙奴五百人,個個溫馴耐勞,其中有九人水性奇佳。
去年歐陽公子一時大意,不是在入水尋珠的遊戲中輸給崔公子了麼,呵呵,只要歐陽公子從這九人中任選一人,相信其他幾位就再也沒人能勝得了您了。”
入水尋珠是貴人玩的一種遊戲,他們將價值千金的明珠隨手拋進河水,然後讓水性好的奴僕入水尋珠,誰的奴僕最先撈的上來,誰就算贏了,如果撈得慢或者乾脆就找不到的,那自然就是輸了。
方纔說起三百名新羅奴、高麗婢,歐陽公子還有些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一聽他手中有水性奇佳的崑崙奴,便來了興致:“好!這九個人,我都要了!”
鳳翔一怔,說道:“入水尋珠……有一兩個水性奇佳的人就行了,何必……”
歐陽瞪了他一眼,說道:“萬一叫他們幾個人把其他水性好的崑崙奴買走,如何就能保證我贏?這幾個水性好的,我都要了!如此才萬無一失!”
歐陽坐直了身子,將那片涮鹿肉挾起來,細嚼慢嚥了一番,抿了口酒。等到食物完全嚥下,才又說道:“我的祖母大人壽辰將至,你從新羅、高麗女中挑選一百名最好的來,我要送去伺候祖母。”
鳳翔連聲道:“是是是,歐陽公子要不要親自看一下?”
歐陽擺擺手,道:“不用了,又不是頭一回和你打交道。你的眼光我信得過,除了那九個水性好的,你再選五十名年輕力壯的崑崙奴來。”
“是是是!”
“明天!”歐陽公子興致勃勃地道:“把那九個崑崙奴帶去曲江,我要親自看看他們的本事。”
如今已是深秋,早起的時候,草葉上會有一層白霜。山上的楓葉已經變成深紅,曲江的水也開始變涼了。崑崙奴來自南方。並不適應寒冷的江水。但是他想在這個季節看看那些崑崙奴的水性,那些人就只能跳到江裡去。在江底淤泥裡尋找他投下的一顆明珠,搏他一樂。
“如果他們的水性果然奇佳。我一定要把小崔他們找來,大家再比一場!”歐陽在大腿上拍了一下,興沖沖地:“上一次把我極鍾愛的一位西域公主都輸給了他,這一次。我要把他最鍾愛的侍妾贏過來,報這‘一箭’之仇!”
鳳翔滿臉堆笑地恭維:“歐陽公子一定能得償所願!”
歐陽哈哈大笑起來。在他眼裡,殺死一個朝廷女官,似乎遠不及一次投珠入水的遊戲來的重要。
……
泓牧園建在水上,填土爲洲。洲上築樓,自岸邊至洲上,約有十餘丈。引一道曲橋相連,橋上鋪青石板。兩邊有雕獅虎猛獸的漢白玉欄杆,只及成人腰部高處,兩側還是江水,水中荷葉叢叢。
遙兒把馬拴在江邊一株垂楊柳樹下,信步向橋頭走去。
那片洲不小,打眼一看,至少五六座紅樓,七八座亭閣,遙兒料想彌子暇不可能只在一處宴請客人,卻包下整個泓牧園,那是暴發戶燒包,卻非世家子弟所爲,可是彌子暇請柬上可未說明是在哪一處請她。
收回目光,卻見橋頭有兩個青衣小帽的小廝正在東張西望,遙兒心中一動,便走上前去,說道:“兩位童子可是彌兄派來迎候的麼?”
“啊,正是!”
兩個小童忙不迭還禮,歡歡喜喜地道:“還請稍候,小的這就稟報公子前來相迎!”
說完,一個小童便返身奔去。
遙兒一聽他們正是彌子暇派來迎候的,還以爲他們兩個引着,自己到洲上去就行了,不想他們鄭重其事的,還要請出主人相待,便笑了一笑,停住了腳步,心中暗想:“這般拘於禮數、規矩,不知這彌子暇搞什麼鬼。”
遙兒想到這裡,下意識地回頭一望,只見一直輟在她身後的那兩個牽馬人不知何時已不見了蹤影,不覺便是一怔,若非她確信那兩個人這一路確是亦步亦趨地盯着她行動,現在都要疑心是自己看錯了。
遙兒想了一想,卻也不再去尋那兩個人下落,此時在她看來,那兩個人大概就是彌子暇派來的,如此一來,倒讓她心中更加好奇,獨孤宇如此種種,究竟意欲何爲?
長橋兩側江水中遍生芙渠,荷葉漸漸凋零。蓮蓬脫穎而出,因爲這片水域置於陽面,常受陽光照射,凋零的荷葉間倒有幾枝晚生的蓮花,或白或米分,依舊開得鮮豔。
遙兒忽然發現一艘小舟,就靜靜地停在荷葉叢中,因爲它始終一動不動,方纔竟被遙兒忽略了。
小船不大,彷彿一隻獨木舟,小舟尖尖如梭,一頭站着一個赤着雙腳、挽着褲腿、頭戴竹笠、手提長篙的土衣船孃,另一頭坐着一個月白衣裳的少女。
少女坐在船頭,小舟很淺,船頭又狹長,遠遠望去。便如坐在蓮叢中一般。在她旁邊,正開着一朵並蒂蓮花,娉婷的身姿、米分嫩的顏色,與那道纖細而充滿靈氣的身影相映成趣。彷彿那少女也是一朵初綻的蓮花,白蓮花。
此情此景,堪可入畫,遙兒不禁着意地看了一眼。
清風徐來,荷花微掀、蓮蓬搖動,荷花微微蕩瀾,水面稍生漣漪,也輕輕撩起了那少女的烏黑長髮,遙兒這才發現那少女既未盤頭也未梳髻,一頭長髮就用一條月白色的帶子隨意地挽在身後。
風吹湖動,少女不動,雖然她的秀髮飛揚,卻始終給人一種靜的感覺,靜極了!
少女正望着遠方。身形有些慵懶,神態非常恬靜,可遙兒一直注視着她,似也引起了她的注意,忍不住便回過頭來,向遙兒這裡望了一眼。
遠山影綽,碧水粼粼。
身畔垂柳絲絛曼舞。舞得那水上的小船似乎也在動。可那少女依舊是靜的,只有這回頭一望,黑白分明的一雙眸子與遙兒視線一撞。才讓遙兒感覺到她在動。
陽光映在她的臉上,雪白的臉蛋也似成了半透明狀,烏黑的發、紅潤的脣、雪白的肌膚,這是一個極清麗的女子。
遙兒微笑着頷首致意。這一刻,她只覺得似這般靈透純淨的女子。只應生在江南水鄉,讓一片溫柔包裹,而不是置身於這樣秋意蕭瑟,荷葉凋零的畫面中。可轉念一想。又覺得確實再也沒有更好的景緻,能容納並凸顯她的清麗和靈透。
她微微一笑之後便收回了目光,目光收回。便看到彌子暇帶着那個跑去報訊的小童從小橋的另一端正快步走來。
遙兒舉步就要迎上去,才只邁了一步。便覺得有一種危險的氣息。
遙兒霍然轉身,就發現四個魁偉的大漢,不知何時已經迫近橋頭,正抱着雙肩,目光不善地看着她。
遙兒只看了一眼,就從他們的身法、腳尖的位置、抱肩的動作覺察出,這是四個相撲高手,恐怕技藝不會比穆夫人身邊那八個技藝高絕的女相撲手差上太多。
遙兒揚起眸子,看向那四個相撲手身後,後面慢慢又走來八個人,八個人的身體都遠不及這四個相撲手壯碩,但是矯健與靈敏尤有過之,八個人迫近,就像八隻躡足而行的蒼狼。最要緊的是,他們都穿着寬大的袍服,袍服下鼓鼓囊囊的,不知揣了什麼武器。
遙兒苦笑:“雖然知道今日之宴透着古怪,誰會想到這是一場鴻門宴呢?”
遙兒扭頭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在彌子暇身後二十餘步外,也有十多個人跟着。
她被包圍了。
水鳥展翅,鳴叫着遠去。
彌子暇快步跑過來:“遙兒,這是怎麼回事?”
遙兒攤了攤手:“會不會是衝你來的?”
彌子暇答的更妙:“在臨安,誰敢向我尋仇?”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僕人,青衣僕人會意,把胸一挺,沉着臉迎了上去:“我家公子在此宴請貴賓,你們這些不開眼的東西是什麼人,叫你們的主子過來見我!今日之事,你們若是不給一個交待,那我就要給你們一個交待了!”
青衣僕人這句話說的很有底氣,也很有霸氣,可惜他這句話說完,那些人就像耳朵聾了,他們的確有反應,他們的舉動就是,四個相撲高手像螃蟹似的張開“一對大螯”,橫着邁動腳步,肩膀微微塌下,作勢欲撲。
四個人一橫,便已把橋頭堵得滴水不漏,後邊那八個身形矯健身着寬袍的人,也從衣下取出了武器,遙兒和獨孤宇看到他們手中的武器,臉色都有點白:他們手裡舉着的是弩,軍弩!
鐵箭已上弦,手指已扣在懸刀上,可射三百步、洞穿七層札的臂張弩,飛鳥疾掠,也休想避過!
……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東風就在歐陽難的那柄小扇之間,這歐陽難就是想殺遙兒的那位公子哥。
歐陽難搖着小扇,興沖沖地從泓牧園裡走了出來。
歐陽難今日是到泓牧園裡試那幾名崑崙奴水性的,他萬萬沒有想到遙兒也來了泓牧園,而且他的手下恰恰選在泓牧園下手。
這個地方在這個季節遊人稀少,動手的過程如果偶有一兩個遊人看到,一併解決了就是,後患也不嚴重,可不正是最佳的行兇地點麼?
但是歐陽難的手下是知道他在此的,所以那兩個牽馬人尾隨着遙兒,發現她沿曲江一路過來,所往地點正是泓牧園的時候,其中一人趕緊騎馬從林外繞了過來,匆匆向歐陽難請示,是否需要換個時間,以免影響了他的興致。
歐陽難雖然沒有興趣專門跑去看他的手下如何處死一個與他大姐爲敵的朝廷官員,但是既然雙方陰差陽錯地湊到了一起,他也不介意看看。所以,這件事並沒有掃了他的興致,他的興致還很高。
歐陽難眉飛色舞,小扇也就搖得愈加瀟灑。扇以象牙爲骨,白綾爲底,以刺繡技法雙面製圖,含胸的一面是喜鵲登枝,外露的一面則是孔雀開屏,牡丹、梅花交織錯落,一隻孔雀彩屏大張,像極了歐陽難得意洋洋的面孔。
“好大的口氣,你想給我一個什麼交待呀?”
歐陽難聽到了那狂妄的話,馬上陰沉沉地接了一句。
彌子暇一扭頭,兩個人四目一對,同時一怔,彌子暇驚訝地道:“歐陽難?”
歐陽難也愕然道:“彌子暇?”
彌子暇大聲道:“遙兒是我的朋友,今日邀她曲池飲宴,歐陽男你擺出這般陣仗,是何用意?”
這時歐陽難也清醒過來,朝廷命官他敢殺,但殺就要殺得無跡可尋,就算不能把她弄成意外死亡,也得沒有把柄可抓才行,否則這場風波,憑他還承擔不起,如今他已經把人調來了,已經擺出必殺之陣,不管何人看到,都沒有就此收手的道理。
此時收手,遙兒肯罷休麼?
只是他原打算不管是誰看到了此事都一併解決掉,卻沒想到這見證人竟然是彌子暇,連自己大姐都退避三舍的人物,歐陽難暗想:“這般晦氣,怎麼偏挑了他在場?
但隨即一發狠,就算你是隱墨宗主,以前也只是我歐陽家的一個家奴,隨即一聲厲喝:“動手!”
遙兒咳嗽一聲,說道:“慢着!這位叫什麼歐陽的公子,聽你說了半天,可惜還是不知道我與你究竟結下了什麼仇恨,閣下翩翩君子,總不能不教而誅吧?是不是該讓小女子死個明白呢?”
歐陽難凝視遙兒片刻,淡淡的眉毛一揚,微笑起來:“身陷絕境,還有這般膽色,倒是令人欽佩!可惜,卻不能因此饒過你,今天,你是非死不可!你想知道死因,卻也容易……”
歐陽難神色一厲,寒聲道:“因爲……你是我大姐的敵人!我大姐苦心經營多年,如今大好基業毀於一旦,追本溯源,未必沒有你的原因,大姐不屑殺你,我這做弟弟的,自然該替她代勞纔是!”
遙兒如刀的眉鋒輕輕擰了起來,皺緊片刻,又慢慢舒展,眼中露出釋然的神色:“歐陽玉衍?”
歐陽難恨聲道:“不錯!”
遙兒輕輕點了點頭,自言自語地道:“那你們應該對付的是我旁邊的彌子暇吧?”
歐陽難傲然一笑,沒有再答,似是不屑回答。
他收扇,舉手,手指中扣着一顆龍眼大的明珠,朗聲道:“在她死掉之前,誰能撈起這顆珠子,本公子重重有賞!”
歐陽難屈指一彈,那顆明珠便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陽光一映,泛起七彩的光,彷彿雨後一道彩虹。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