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素錦沒有睜眼,鼻子卻酸楚難忍。
她一直沒有哭,當着外人的面,她沒有掉淚,儘管聽聞消息的時候,心彷彿瞬間就窒息了,她卻一直壓抑着自己的情緒。
可這會兒,身邊沒有了旁人,沒有了旁人的注目。她再也忍不住,眼淚決堤而出。
順着眼角,流入髮鬢,流入耳蝸。
她沒有擡手去擦,只是將自己蜷縮在一起,蜷得緊緊的,她抱着自己的肩膀。甚至不能哭出聲,只是默默的流着眼淚。
眼淚濡溼她頭下的枕囊,她幾乎哭的喘不上氣。
父皇死了……自縊而死……
她最終還是沒能救了自己的父皇,最終只能這樣無力的看他離她而去。
不,她連看都沒能親眼看到,只是聽聞,聽聞他離她而去。
那是她的父,她仰望至今,依賴至今的父啊。
她所做這一切,是爲了什麼?她從方城而來,一路驚險,在京城汲汲營營,籌謀算計,又是爲了什麼?
她的父……最終還是離開了她,她什麼都沒有改變……連父親的命都救不了。
柴素錦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壓抑的抽泣聲讓偌大的房間都顯得分外的沉悶。
她蜷成一團,可憐如無助的小貓一般。再也瞧不見她昔日鋒利的爪子。
她在人前,好似從來不會服軟,不會放棄,不知氣餒。
可人後,她卻也是個軟弱需要人保護,需要人安撫的小女子。
她的師父算計她,她所愛的男人昏迷不醒,她的父皇離開她,她的婢女害怕她,她的弟弟們一個在宮中不得見,另一個更是無法體諒她……
一個人的名字忽而浮現在心頭。
倘若馬文昭此時在京城,倘若他在,他會說什麼?他會怎麼做?
柴素錦吸了吸鼻子,緩緩睜開了眼,她眼中一片血色。
馬文昭在的話,一定會笑話她吧?笑話她籌謀一場,不過是一場空,誰也沒能救的了?
“不,不是!”柴素錦連連搖頭,像是在反駁他的話,“不是一場空!我早該明白,父皇交給我聖旨之時,就已經打算好了一切!他一早就決定離開我們!他自縊,全了自己的帝王名聲,更重要的是,爲太子翻盤做好準備!”
馬文昭會說什麼?會說她是異想天開?
“不是,難怪上次見面的時候,父皇會逼我發誓,發誓會竭盡所能保護太子!他早就計劃好了!”柴素錦擡手抹去臉上的淚,重重的點頭,“是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他最後跟我說的話了!原來是在這兒準備着!”
柴素錦甩了甩頭,似乎是要甩開心中悲痛欲絕的情緒,亦或是想要甩開頭腦中馬文昭對她的影響。
她擦去臉上溼乎乎的淚痕,被打溼的鬢角卻沒辦法擦乾,她此時也顧不得理會,匆忙從胡牀上坐起,“父皇既然安排好了一切,並將自己的性命都付出了。那剩下的事情,我必要替他完
成,不能叫他白死!”
柴素錦深吸一口氣,站起身。
但頭重腳輕的感覺,叫她站立不穩,晃晃悠悠,她又跌坐回胡牀上。
她只好喚出靈芝仙草,將靈芝仙草上的仙露捧起,灌入口中。
那涼涼帶着馨香的仙露,落入口中,像是爲她帶來了勃發的生機和活力。
她整個人都爲之一振,精力似乎立時就回來了。
身上的疲憊之感,也盡數褪去。
她重新站起,眼目清朗,神清氣爽。有股力量在心中萌動,先前的悲傷沉痛,似乎都化作了讓她重新站起來,重新與她仇敵對抗的力量。
她轉身進得裡間,拿出自己懷中針饢,爲趙元甄褪去衣衫,手捏着金針,動作飛快的爲他行鍼。
她眼目專注,手法極準,手腕手指都穩穩當當。
哪裡能瞧出適才她顫抖,站都站不穩的樣子來?
她沉穩的同適才判若兩人。
若說這都是靈芝仙草的力量,不若說乃是靈芝仙草激發了潛藏在她心中不甘,不服輸的心勁兒。
爲趙元甄全身施針,用了約莫有大半個時辰的功夫。
她將金針收起放好之時,自己已是滿頭大汗。
可看着躺在牀榻上的趙元甄氣色漸漸恢復,呼吸更沉穩有力,便是一切都沒有白費。
沒有白下的功夫。
柴素錦對自己說,她適才一定是中了心魔的鬼,她從方城而來,又在京城所做的一切,怎麼可能是沒有意義的呢?
若是沒有這些籌謀和準備,如今他們只怕都做了虞震德刀下亡魂。哪裡還有翻盤的機會?
柴家不僅要將江山拱手讓人,更要血流成河,柴家親眷都成他手中玩物了!
如今他們還有機會,還有機會收復山河,還有機會將一切扭轉。
沒有任何功夫是白白付出的!
柴素錦咬牙對自己點點頭,“先說放棄的人,纔是懦夫。”
“誰是懦夫?”牀上的人,啞聲問道。
她立時低頭去看,牀上的趙元甄緩緩睜開眼來,眼中還有些混沌和虛弱,“嗯?你說誰是懦夫?”
“你當初說過的話,還作數麼?”柴素錦拉着他的手,在牀邊坐了下來。
趙元甄面無表情的看着她,只目光裡流露出專注疼惜,“我對你說過的話,都做數。你現在說的是哪句?”
“就是你會爲錦兒,爲你的妻報仇的那句,你還能做到麼?”柴素錦臉上掛着淡然的笑容,緩緩問道。
趙元甄低頭,視線落在自己手掌之上。
“你知道,爲什麼我完全不抵抗,不防備的接了那一掌麼?”
柴素錦靜默的看着他,看着他毫無表情的臉。第一次覺得這張不會哭不會笑的臉,其實並沒有那麼的冷漠。
在沒有表情的玉面俊顏之下,是他一顆柔軟體貼,面面俱到的心。
“我欠
了他的,欠了他一條命,欠了他撫養的恩情。若不還給他,我心難安。這麼多年來,他叫我做什麼我都聽。你離開我去的時候,我只覺生無可戀,什麼駙馬,什麼大仇。人是靠着愛活下來的,不是靠着恨。我當時就不想再報仇了,也不想再活下去了。”趙元甄指了指遠處桌上的杯子。
柴素錦連忙起身,爲他倒水。並在清水之中摻入了一點點的靈芝仙露,又來到牀邊,喂他喝下。
趙元甄倚靠着牀頭,坐的更直了些,“是不是有錦兒在身邊,就連普普通通的茶水都會變得更加甘甜味美?”
柴素錦接過喝空了的杯子,“別打岔,繼續說。”
“是他逼我,說我的命乃是他的,他不叫我死,我便連死的資格都沒有。”趙元甄嘆了口氣,“所以我沒有隨你而去,不但苟且活下來,且還遵從他的安排,在聖上面前表忠心,更有了後來……後來要娶楚國公主的事。錦兒,這一切都並非我所願。”
柴素錦點點頭,“我相信你。”
“昨日那一掌,他用了全力,哪怕他看到我擋在你面前,也並未收回力道。我就知道,甚至在他眼裡也看到,他是想我死的。”趙元甄低頭說道。
他聲音有些輕,不知藏匿了多少的情緒在話音之中。
柴素錦握住他的手,用自己溫熱的手掌去溫暖他的。
他似乎想笑笑,表示自己沒事,可玉面之上,只有一片平靜,“不用安慰我,雖然有傷心失落,但這樣很好。接住他一掌之後,我以爲自己必死無疑了,能撐着自己,待你離開金匱閣,能撐着看你坐上馬車離開,我以爲就是自己的極限了。但上天又叫我活了過來!”
趙元甄擡眼看着柴素錦,目光灼灼有光亮,“如今活過來的我,命乃是我自己的!我不再虧欠他,他給我的命,他已經奪去了!”
柴素錦緩緩點頭,嘴角溢出笑容來,“甄哥,看到你這樣,真好。”
“謝謝你。”趙元甄忽而捧着她的臉,動情說道。
柴素錦一愣,“謝我什麼?”
“謝謝你回來,謝謝你沒有放棄尋找真相,謝謝你……若不是你回來,我也許不知不覺就會墮落,徹底淪爲和叔叔一樣的人,在仇恨和權利中迷失自己。若不是你回來,我沒有機會再看清楚自己的心,也沒有勇氣追尋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喜好。若不是你回來,昨日那一掌,我必然已經死了。”他拉起被子,看了看自己被蓋在被子底下光溜溜的身體,“只是這針眼兒如此之多,什麼時候能恢復?”
柴素錦垂眸,眼眶有些熱,她輕哼一聲,“這針眼兒要在你身上留上一輩子!永遠不能消退!”
趙元甄伸手將她攬入懷中,抱得緊緊的,他的下巴擱在她肩頭,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嗅着她身上的芬芳,“真好,這樣真好,就留上一輩子吧,一輩子都不要消去……是你說的,不能反悔……”
柴素錦遲疑片刻,終於伸手,緩緩回抱住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