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內的水殿,結構極爲精巧,大半的宮殿建於水面之上。立於臨水露臺之上,足下碧波盪漾,微風拂來,蓮香陣陣。一側廊下,宮中樂師在奏樂,映着水,分外動聽。
大夏的宴會向來隨性,便是宮中宴飲也多是如此。今日來此的小娘子們,大都多知道,宴花宴所爲何事。有心嫁入皇家的,自然要在幾個宮妃和公主們面前多有表現。
蘇顏沒這個心思,就沒往前湊,隨意選了個臨水的位置,單手托腮,細聽宮中樂師的演奏。唔,這個蕭音不錯,隔着水,更顯清越。她揮退了一邊伺候的宮女,自斟自飲,頗得樂趣。
偏偏有人看不過她的悠閒,陰陽怪氣的道:“聽說蘇家十娘才藝過人,可否讓咱們也見識一下。”
蘇顏側頭看去,就見新安公主目光陰翳的看着自己,殷紅的脣角揚起,露出一抹挑釁的笑。
蘇顏平靜的問道:“見識什麼?琴棋書畫詩酒茶?”
新安公主冷笑一聲:“口氣不小。”
“我或許不如旁人,但是應付殿下,卻也足夠了。”蘇顏可是聽說過,新安公主才藝平平,又不學無術,是以很不得皇帝喜歡。
新安公主氣得將手中青銅酒盞用力向蘇顏扔去,口中厲喝道:“放肆!”
蘇顏端坐如儀,對扔過來酒盞,連眼皮都沒擡一下,只是輕聲提醒:“殿下就是對我不滿,也該瞧準了再扔,無辜牽連別人,怕是不好吧。”她話也說完了,青銅酒盞也在驚呼聲中,砸在在了段嫣身上,讓她瞬間就紅了眼睛。
突如其來的一幕,讓殿中沉靜片刻,接着就被德妃微含嚴厲的聲音打破,“新安!”聲音並不大,卻令新安公主咽回要罵出口的話,她恨恨的瞪了蘇顏一眼,很是委屈的說:“阿孃,都是她的錯。”纖手直指蘇顏,“她嘲笑兒臣。”
蘇顏很是無辜的反問:“臣女以爲,那是事實。”
真夠囂張的!德妃目中寒意一閃而過,快得讓人幾乎都沒有查覺到。她對蘇顏極是溫和的一笑:“十娘沒受驚吧?新安無禮,本宮替她給你賠禮了。”
蘇顏輕輕搖了搖頭,“娘娘這話該對她說纔是。”纖指輕揚,落在了段嫣身上。
段嫣又疼又委屈又生氣,這是她最喜歡的一件衣服,爲了來參加賞花宴,央求了阿孃好久,才讓她同意給自己做了這一身,結果就被一杯酒給毀了。還有那青銅酒盞打得她好疼,肩上一定都腫了!可是她不能哭,也不能發脾氣,這是在宮裡,這是聖人特意爲選太子妃、皇子妃辦的賞花宴,她一定要表現的非常溫婉賢淑才行。
好容易在心裡安慰好了自己,段嫣忍下了眼淚,故作大方的笑道:“娘娘不必介懷,臣女無事。”
貴妃見湖陽公主看了自己一眼,連忙道:“快招醫女過來看看,你們這些年輕的小娘子個個都是嬌養着長大的,肌膚嫩着呢。剛剛那酒盞好像是青銅的,砸一下,肯定得腫了。”
長樂公主向來看不上新安公主,聞言笑道:“四妹就是跟咱們不一樣,同坐而飲,居然用具都得特製的。”
今天的賞花宴皇帝是交給德妃負責的,新安公主又是德妃的女兒,長樂公主這話一說,饒是德妃心思再深,也微微變了顏色。她狠了狠心,吩咐自己宮中的女官,“新安醉了,帶她回去。”
“阿孃……”新安不敢置信的看着德妃,卻換來德妃冷冷一眼,讓她恨恨起身一腳踹倒面前的食案,轉身離去。
經過這一件事,殿中氣氛一時有些沉悶,衆人的目光若有若無的落在蘇顏身上,她也不見侷促,悠然自得,該做什麼就做什麼,混然不將方纔的事放在心上。
德妃自上次新安跟蘇顏起衝突的那一樣開始,對蘇顏的印象就極不好,她有心替女兒主持公道,卻不想皇帝偏着蘇周誠一家,反而罰了新安禁足,又令宮中女官教導女兒,讓新安吃足了苦頭,連自己也受女兒的牽連,被皇帝冷落了好一陣子。
若非她對皇帝有所瞭解,暗中施展了些手段,好容易才令皇帝迴心,又將賞花宴的事交給她來辦。誰想,宴纔會開頭,新安又跟蘇顏起了衝突,讓她不得不把自己女兒遣回宮去。德妃這次算是真正恨上蘇顏了,心裡盤算着,該怎麼收拾了她,給自己女兒出口氣。
德妃那裡強撐着微笑,長樂公主心情卻很好。她又飲了一杯酒,轉眸間,就見蘇容從容落筆,很快成詩一篇。她與蘇容關係極好,有心讓她在這裡出個頭,捧她一捧,就笑道:“七娘,可是得了好詩,拿來我看?”
蘇容見殿中的目光大部分都落在自己身上,也不羞怯,大方笑言:“不過胡亂寫了幾句,勉強能看,公主可不許笑我。”說着,將自己寫好的詩拿給宮女。
長樂公主接過詩篇,未先讀詩先來看字,淺碧色的花箋上,以簪花小楷寫着一首七言詩。長樂公主子讚道:“七娘的字越發俊俏了。”
“不過是常練習罷了。”蘇容謙遜道。
“我常聽先生說,這書法也講天份的。天份不行,再怎麼練也不行。”長樂公主隨意擺了擺手,假意嗔怪,“你總是這樣,太謙虛了。”
“好詩!難爲你怎麼想得出來。”長樂公主拍案叫絕,又招手叫人,“快去叫人譜了曲,即刻就唱了出來。”
她這麼一說,衆人皆好奇了,貴妃笑道:“你別自己看,也叫咱們賞賞。”
長樂公主揚了揚下巴,示意宮女把花箋給貴妃送去,自己對蘇容道:“看你輕鬆的樣子,明明就是遊刃有餘。只作一首不成,還得再作兩道才行。”
蘇容做爲難裝,“公主這可是以爲難我,只一首已經勉強了,哪能再作兩首,難死人了。”
“我說行就行。”長樂公主刁蠻道。
蘇容無奈的笑,“容我再想想。”
“來來來,我讓人給你上酒。不是說,有酒纔有好詩麼。”
“還是算了,我可不善飲酒。不過,若是宮中有好酒,可以讓我十妹嚐嚐,她比較喜歡。”
長樂公主聞言挑了挑眉,看向蘇顏,“不想十娘居然與我有同樣的愛好。”
蘇顏遙遙舉杯相敬,淺淺而笑,長樂公主只覺得那一瞬間,似乎看到了百花盛放的模樣,她下意識的也舉了杯,只聽那絕麗少女輕柔的聲音響在耳畔,“美酒與名茶同樣難得,皆令人難忘。”
長樂公主滿飲了杯中酒,直到蘇顏側過頭去,纔回過神,她呆了呆,小聲嘟囔了一句:“難怪新安一看她就嫉妒得發狂。”
美人總是讓人喜歡的,剛剛被蘇顏那一笑迷到的人不少。“你看了沒,蘇家十娘笑起來好漂亮。”
“嗯嗯嗯,真的好漂亮。”
“她要是能當我嫂子就好了。”
“去,明明我弟弟跟她更相配。”
好些小娘子回過神之後,竊竊私語着。
這時,四妃已經傳閱完詩稿,皆拍案叫好,淑妃心中更是高興,招手將蘇容叫到身邊,拉着她的手笑道:“快讓我看看,什麼樣的女郎能作出如此佳句。”
蘇容端莊優雅的福身行禮,雲淡風輕的笑道:“不過是一時心有所感,胡亂寫上幾句罷了,當不得娘娘如此誇讚。”
淑妃見她如此,心中越愛,拉着蘇容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三娘不是說,還讓你再作兩首麼,就在這裡寫。”
詩稿在殿中衆女手中傳閱,一時間贊者聲衆,皆說往日裡大家一起玩,蘇容都在藏拙,不肯盡力。
義安公主卻笑着揚起手中兩份詞稿,“衆位母妃,皇姐、皇妹,我這裡有兩首小令,清新脫俗,不在七娘的佳作之下。”
德妃搶先開口,“拿來我看。”
義安公主將寫着小令的胭脂色花箋交給宮女,送到德妃手中,德妃垂目細看,不禁讚道:“果然如五娘所言。”她笑問:“五娘,這是那位貴女所作?”
義安公主一指身邊的嬌豔少女,“武義公家的三娘子。”
武義公世子的庶女?德妃聽兒媳萬氏提過,她原也想借着這次賞花宴,好好觀察一下。沒想到,這還是個才女。她仔細看去,那少女不過十六、七歲,面若芙蓉初綻,身上穿着淺黃色短儒、藍色長裙。等等,那是一件間色裙,是用不同的藍色拼起來的。坐姿端正,笑容清淺,一舉一動顯示出良好的教養。若不是出身差些,便是做王妃都夠了。
德妃暗暗點頭,兒媳婦到是沒選錯人,有這麼個側妃,兒子應該會滿意。不過,她還得多瞭解一下,才能求皇帝下旨。
這時其餘三妃也看過了兩首小令,都說與蘇容的詩一時瑜亮,難分高下。
貴妃笑道:“不如先放着,還有這麼多小娘子未作好呢,最後再一起評。若實在難絕高下,還可以請聖人來絕斷麼。”
說到這個,有蘇容和王書筠的詩詞在前,其餘的小姑娘都有些躊躇,她們自認爲作不出更好的來,又不甘心被壓下,一時間都有些爲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