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了門叫了一聲公子。便見三眼猛然擡頭,絞絲抹額下忽然綻放出奪目的金光,將他整張臉都籠在了金光之中,我嚇了一跳,本能的想要後退,三眼卻大踏步走了過來,冷道:“哪裡來的孤魂野鬼,竟敢隨意附身!”一邊說着,右掌提起,懸空一控一收,我只覺有一股莫大的吸力自背上捲起,歸入三眼掌中。
他隨即把手掌向下一擲,冷道:“還不速去投胎,留在人間做甚?”他注目的所在,是一片空地,我什麼都看不到,只覺頭暈目眩,腳下虛浮,站立不穩,險些一頭栽倒。三眼急伸臂相扶,我趕緊借勢撲過。雙手抱了他的脖子。
三眼的懷抱並不溫暖,卻讓人十分安心。我於是更貼緊些,悄悄閉上眼睛,他一動不動的任我抱着,手臂微彎,扶穩我的腰。這般親暱,從所未有,一時居然幸福的有些恍惚。
美人在懷,我百病全消,神清氣爽,腰不酸,腿不疼,頭不暈,有多緊抱多緊。不知隔了多久,他無奈的長嘆出來,道:“我真服了你了……”我閉目不答,他又略晃晃我,道:“小妹,差不多就行了罷……”我仍是抱的緊緊,卻覺手臂忽然一空,身體驟失憑依,立刻便要摔倒,卻隨即被人一把拖回,放入椅中。
我趕緊自已坐直了,看着被我輕薄許久的三眼,他很淡定的坐回椅中,悠然道:“蘇小妹當真天不怕地不怕。什麼地方都敢去。”
哦!我這才從旖旎心境中回過神來,訝然道:“你是說,我沾上了不乾淨的東西?”
他點點頭,我更是驚訝,道:“可是以前……”
他說:“不用管以前,你只記得以後不要去這種地方就好。”我只好應了,悄眼在房中打量,三眼道:“不用看了,這鬼魂甚是虛弱,也做不了甚麼亂子,我已經把他推入地府了。”
我忽然想起,急起身道:“那王元澤……”
三眼淡淡看我一眼,閉目感應,半晌才道:“他沒事。”
“哦!”我放了心,沒話找話的對三眼說:“爲什麼我們一起去,他沒事,我卻有事呢?”
三眼道:“因爲你是女子,女子本就屬陰,而且,你當時大約神思不屬……鬼魂怕的是意志堅定的人類,你自己心不在焉。不附你附誰?”
哦,這鬼擺明了欺負我!幸好我有萬能三眼在身邊,早知道去之前先跟他求個符多好!原來神鬼,也是有缺點的,那又怎麼能怪人類有嗔有欲?我忽然想到一個佛諺,於是笑道,“公子,我講個故事給你聽,可好麼?”
三眼略一挑眉,看我一眼:“好。”
“嗯。從前,有一座菩薩廟,廟前有條小河。有一天,有個人經過這裡,水很大過不去,一回頭,看見廟裡的菩薩像,這個人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搬過神像就搭在河上,當橋走了過去。不一會呢,又走過來一個人,一眼看到神像擱在水溝上給人當橋踩,嚇了大大的一跳,他趕緊跳下來磕頭,又雙手把神像扶起來,用衣服把塵土拂拭乾淨,然後小心翼翼抱回廟中安放,並且一拜再拜才離開。”
“到了晚上,菩薩就對神丁說,‘你去給今天那個人降災吧’神丁趕緊答應。說,‘是得好好的懲罰他,居然敢把神像當橋踩。’菩薩搖搖頭,‘不對不對,不是降災給他,應該降給後來的人’神丁當然奇怪啦,就說,‘敬神的反要降災,冒犯的反而不降災,這是什麼道理?’菩薩道:‘心中無神鬼的人,我無力降災,只有虔誠信奉的人,我纔可以對他施法……’”
我說到這兒,見三眼神色如常,便續道:“所以說呢,即使是神仙,也是欺善怕惡的,所以鬼魂也有樣學樣,人類嘛,也自然是……”
三眼微曬道:“真是無稽之談。人類便是喜歡編出這種事情來調侃……正正反反,都只不過是人類自己做的文章,那諸般神仙下界斬妖除惡的故事,還不都是人編的?神仙下界。豈會爲俗人察覺?” 他說着說着,忽然一笑,道,“實則呂洞賓性情是極正統的,偏他在人間風流韻事最多,什麼三戲白牡丹,什麼酒色財氣……着實好笑。”
“是啊,可是他卻最得百姓親近……”我忽然突發奇想,笑道:“公子,不如以後我寫一部二郎傳,爲公子正名。可好麼?”
三眼搖頭道:“還是免了吧,說好說壞由他去,人間譭譽,我若是在乎,早便氣死了……”
…………
與三眼談談說說,一個下午轉眼便過,到晚間再去那畫坊問時,還沒等進門,那老闆已經迎了出來,喜洋洋的道:“姑娘啊!你的送子圖賣光了,再畫幾幅罷!”
我頓時便是喜出望外,這是第三天呢!第三天我的畫兒居然就已經賣光了。那我豈不是就贏了?轉身就往楊府跑,任身後的畫坊老闆喊破嗓子也不停,一衝進楊府的大門,便急急的叫:“公子!公子!”
三眼很淡定的迎出來,臉上絲毫也沒有即將**給我的羞赧:“小妹,早。”
我一半是衝的太急,一半是色心大起,撲過去抓了他手臂:“公子,我的畫賣光了!”
他凝凝眉:“哦?不會罷?照我推算,你的畫應該賣不完纔對……”
啊?難道三眼想賴帳?我急了,指天誓日的道:“真的!真的!真的已經賣光了!”
三眼想抽開手臂,我卻抓緊了不放,眼睜睜的盯着他,三眼微曬道:“不必這樣,我不會跑的……就算想跑,你也抓不住。”
“……”這倒是……可是他人已經有一半兒進了我蘇家門,親近一下總成吧?我笑眯眯的更抱緊些,三眼卻遠沒我這麼興奮,還是那副不喜不憂的模樣,凝了眉想轉身,卻抽不出袖子,只好別開臉,慢慢的道:“小妹,你知道千古最大的謎題是什麼嗎?”
呃?這當口怎麼問這麼嚴肅的問題?我勉強定下心來想一下:“我聽人家說過,這千古最大的謎題嘛,大概是世上先有蛋。還是先有雞……”
三眼悠然道:“不對,應該是,蘇小妹爲什麼會愛上楊戩。”
我愣了一下:“答出這個謎題,是這賭局的附加條件麼?”
三眼看我一眼,笑笑,道:“不是。你既然說畫賣完了,那便算你的畫賣完了罷,你想要我做什麼?”
我的心立刻便是百花齊放,飛快的道:“我想……”
他擡了眸看我,漆黑的星眸中似有火花閃過:“蘇小妹,你要想好。”
“呃?”什麼意思?我早已經想好了啊!我幾百年前不就想好了嗎?我滿心熱切的望定了他,繼續說:“我要……”
三眼再度打斷我:“蘇小妹,你要想好……”他微低頭望進我的眼睛,神情像平日一般波瀾不驚:“你莫要忘記,你現在不但要做蘇小妹,還要做蘇靜。”
我愣了一下,這個名字太久沒有人提起,我幾乎已經淡忘了,我等了這麼久,不過是想與三眼雙宿雙飛,可是,我還要做蘇洵的女兒,兩蘇的妹妹,孃親的孝期是三年,三年內,蘇靜不能嫁人。要我如何開口,讓三眼等我三年?想到孃親,心忽然便是一驚,三眼說過,爹的壽命,也並不長久,這許多日子爹忙於編著《太常因革禮》,甚少見面,我居然忘了這個。
歡喜的心情,忽然便似澆上了雪水。難道……難道我要把這個機會,用來救爹?蘇小妹能要脅三眼的機會,絕無僅有……可是爹的命,也只有一次……我心裡萬般不甘,可是,既然爲人子女,難道我可以坐視爹爹離去?我真的說不出口。
掌中,不知什麼時候空了,不知是我鬆了手,還是三眼抽了袖。三眼是戰無不勝的戰神,即便是一場小小的賭局,他也不會讓自己輸……想來,他早已經算好了,蘇小妹本不該贏,縱算天幸,蘇小妹贏了,也仍舊不過是空。
慢慢的擡了頭去看他,三眼的神情仍舊溫和平靜,漆黑的星眸深不見底,竟無半分人間的喜怒哀樂,那種神靈俯看世人的大慈大悲,此時看來,居然如此無情。曾幾何時,他的眸中,總有金燦燦的蓮花兒開放,可是此時,卻化爲一眼深不可測的潭水,一平如靜,毫不動容。
三眼心中,也許有天下蒼生,卻永遠不會有蘇小妹……這個,我早就知道,卻偏偏不肯認命……強他所難,又是何苦?休說這強求永遠無果,便算真能求到,又能如何?難道我捨得看三眼在人間永遠沉鬱下去?
三眼,我是人,我會累。今日蘇小妹便如你所願,永遠放手……
我聽到他的聲音緩緩響起,雖然就在身邊,卻仍遙不可及,他說:“你可想好了?你要求我什麼?你只有這一次機會。”
我說:“哦!”退後幾步,跪下來,叩頭,再叩頭,三眼伸手來扶,我卻仍是叩完,一邊木然道:“二郎顯聖真君在上,求您施**力,使蘇洵壽算綿長。蘇靜感激不盡。”
三眼有許久沒有說話,良久才道:“你決定了?”
“是。”
他說:“好。”
胸懷間忽然一空,像有人把心摘去了,卻不覺的疼,轉了身,慢慢向外走,三眼大聲叫道:“小妹!”我也沒有回頭,一路慢慢的走了出去。
自今日起,蘇小妹與二郎顯聖真君,兩不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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