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王子不會放棄到嘴的肥肉,他們會趁此機會肢解整個雷牛部,分光所有的土地和人口。
對牛凌嘯來說,這同樣算贏。
只要天浩得不到,也就相當於增強自己這邊的實力。
“那就投票吧!”兇牛之王笑了:“反對牛天浩成爲雷牛部代理族長的人請舉手。”
牛王沒有指定繼承人,王子與族長的身份地位對等,大國師雖然身份超然,但在這種時候他必須以大局爲重,同樣只是一個普通的參會者。無論牛凌嘯還是其他人,都有權力發表意見,提出倡議。
公牛之王牛振峰幾乎與牛凌嘯同時舉起右手。
大王子牛偉戰舉手的速度不算慢,他態度堅決,向上伸展的胳膊肌肉結實,充滿了力量,
元猛和宗域面面相覷,不約而同把目光聚集到二王子身上。
大國師轉過身,與他們看着同一個方向。
天浩一直注視着牛凌嘯,從他的角度不用轉身,眼睛餘光就能瞟見二王子的動作。儘管有些奇怪,天浩卻保持着沉默。沉悶的心情變得舒暢起來,隨即而來的是驚訝和疑惑,沒有了後顧之憂的他緩緩偏轉身體,寧定地看着坐在大國師旁邊的牛偉方。
他的坐姿懶散,像紈絝子弟那般毫不正經。兩隻腳歪斜着搭在一起,雙腿分開形成羅圈,靠在椅子上的後背彷彿沒有骨頭,軟綿綿的讓人看了就覺得沒有精神,他的兩條胳膊分別掛在椅子扶手兩側,輕輕晃動。
“三個人反對,剩下的五個人贊成……呵呵……”二王子笑了,說話的聲音很輕,卻帶着毫不掩飾的譏諷。
牛凌嘯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他的聲音裡透出一股寒意:“二殿下,您……贊成牛天浩成爲雷牛部的代理族長?”
局勢雖已明顯,牛凌嘯卻覺得極不甘心,他必須從牛偉方嘴裡得到一個準確的回答。
大王子牛偉戰也立刻加入到質問行列中來。他粗糙的臉上騰起一股怒意,暴吼聲在空曠的偏殿裡帶起陣陣迴音:“老二,你該不是腦子糊塗了吧?雷牛部可是有二十多萬人,咱倆每人一半,那可不是個小數目。”
牛偉方偏頭看了一眼滿面怒容的兄長,鄙夷地笑笑,轉過頭,視線落到站在側前方的天浩身上。
“我覺得不會有人比他做得更好了。”二王子收起玩笑的表情,變得認真又嚴肅:“我們必須尊重法律,既然牛偉邦臨死前把部族託付給他,又給他了信物,就意味着整個權力交接的過程沒有問題,何況現場還有那麼多人證明……諸位,神靈告訴我們做人要誠實,既然事實擺在眼前,我們爲什麼要裝作看不見,進而否定呢?”
這樣的轉變實在出乎意料之外。牛凌嘯覺得難以置信,他覺得二王子說的這些話徹底顛覆了以往在心目中熟悉的形象。就本質而言,牛偉方與自己是一類人,看中利益,未達目的不擇手段。可是爲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他做出如此選擇?
難道……以前是自己看走眼了?
正想着,二王子牛偉方發出洪亮且充滿得意的聲音:“投票吧!贊成牛天浩成爲雷牛部代理族長的請舉手。”
他第一個舉起了右手。
大國師是第二個,天浩緊跟其後。
元猛和宗域仍然互相對視,兩個人都笑了,各自舉起右手。
大王子牛偉戰面色陡然變得陰沉,他嘴脣緊閉,惡狠狠地瞪着牛偉方,後者對這種威脅毫不在意,回輕佻譏諷的無聲嘲笑。
“五票對三票,我宣佈,自即日起,牛天浩成爲雷牛部的代理族長。”局勢明朗,大國師快刀斬亂麻,立刻公佈表決結果,造成既定事實。
元猛和宗域離開座位,走到天浩面前,笑着說出各種稱讚的話。
二王子牛偉方從椅子上站起,他大步走過來,向天浩伸出右手。雖不明白對方的心意,此前也從未有過接觸,天浩還是握着那之手,報以友好溫和的微笑。
“好好幹,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能幫的我一定幫。”牛偉方在拉攏方面很有一套。
會議結束,偏殿裡的人逐漸離開。最後,只剩下呆站在原地的牛凌嘯,以及陪在旁邊的牛振峰。
空曠的大廳重新恢復了安靜,光線從外面照進來,在沉默的詭異中透出少許陽光應有的神聖感。
“……爲什麼會這樣?”牛振峰對這結果感到不可思議:“二殿下爲什麼會說出那種話?他……他應該贊成你的建議纔對。”
牛凌嘯臉色鐵青,緩緩搖頭。
腦子很亂,原本認爲是順理成章的事情突然出現了變化,他直到現在也沒能反應過來。
良久,他終於想通了其中關鍵。
“是我把一切都想得太好了。”牛凌嘯喃喃自語:“見鬼……他們是死對頭,我給出的價碼太低,他想要更多,光是這點兒東西,滿足不了他的胃口……碼的,我之前爲什麼沒有想到這些?”
牛振峰在旁邊完全聽不明白:“你指的是什麼?”
牛凌嘯轉過身,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朝着出口方向慢慢走去。
……
類似的劇目,在天浩與大國師之間也在上演。
“牛凌嘯這次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沒有外人在場,巫彭說話也沒有那麼多顧忌:“如果陛下還活着,他提出雷牛部歸公的建議肯定會被採納,這是兩位殿下專屬的權力,他們很樂意增加各自的領地和人口。哼……可惜牛凌嘯搞錯了時間,也沒有搞清楚狀況。”
天浩點點頭,深以爲然:“新王之位目前沒有明確的歸屬,兩位殿下都在爲此爭奪,都想從中得到最大的好處。”
“二殿下是個聰明人。他很清楚十萬人與一個部族的區別。”巫彭輕撫了一下皺紋密集的額頭,嘆道:“開始的時候,二殿下站在牛凌嘯那邊,但牛凌嘯的建議讓他看到了另外一種可能。”
天浩神色平靜:“所以他選擇支持我成爲代理族長。如果把雷牛部拆分上交,兩位殿下爭奪的利益份額只是二十萬人。反過來,如果我成爲族長,就能掌控一個完整的雷牛部,加上磐石領,總人口超過五十萬。”
“此消彼長,大殿下什麼也得不到,二殿下卻能得到你的感激,你的友誼,還有整整一個部族的全力支持。”巫彭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都是些厲害的年輕人啊,一個個絞盡腦汁全方位謀算,跟你們比起來,我是真的老了。”
天浩搖搖頭:“您的地位無人可比,即便是新王即位,仍然需要您的輔佐。”
“你做的很不錯。”大國師用經歷過滄桑的渾濁眼睛看着他,用力拍了幾下天浩的肩膀:“你沒有食言,把處心積慮從虎族弄到的公馬都帶了過來,光這個就是無人可比的功勞。就算牛凌嘯想扳倒你也沒有機會,我原本打算在情況最糟糕的時候公佈這件事,至少讓其中一位殿下改變態度,投你的贊成票……現在看來,暫時用不上了。”
天浩沉默了幾秒鐘,再次朝着巫彭行禮:“大國師,我該走了。雷角城的局勢很亂,我得儘快趕回去處理。”
“……去吧!”巫彭眼眸深處泛起慈祥的光:“偉邦把雷牛部交給你,這是他最後的心願。記住你曾經對我許下的承諾————我們是一個完整的部族,是同胞,是家人,按照你的想法去做,讓子民百姓吃飽穿暖,讓他們平安快樂。”
……
行刑安排在第二天清晨。
數十名彪悍的牛族護衛押着囚車,從黑角城地牢出發,緩緩來到王宮正面的廣場上。
事先發布過公告,很多人早早聚集在這裡,只爲了觀看完整的行刑過程。
人們在竊竊私語,低聲議論。
“是剮刑啊……很多年沒見過這種場面了。陛下和大國師都是宅心仁厚的好人,以前執行過最嚴厲的刑罰也不過是腰斬,哪會像現在這樣。”
“你沒看到公告上寫的嗎,雷牛部族巫犯下謀反重罪,無可饒恕。”
“嘖嘖嘖嘖,總共要割好幾千刀,他熬得住嗎?”
“熬不住也得熬,誰讓他要做那種事情……”
天空中雖然烏雲密佈,天氣卻不算冷。魁梧強壯的護衛們把手腳盡斷的巫源從囚車裡搬出,在預先搭好的刑臺上捆好。六名上身赤裸的劊子手分成兩排,順序走上臺階,在巫源兩側站定。
牛偉戰與牛偉方坐在遠處的椅子上觀禮。大王子麪色陰沉,他昨天想了很久才明白問題出在哪兒,可惜已經晚了。二王子麪有得色,不時用眼角餘光飛瞟自己的兄長,在無聲中釋放譏諷。
大國師站在儀式臺前,一絲不苟主持祭典。
除了已經離開黑角城的天浩,誰也無法理解他此刻的悲痛。不能哭泣,不能叫喊,不能親手用刀子割斷仇人喉嚨,只能以旁觀者身份默默看着……死者是我的兒子,身爲父親,我只能用這種方式替他報仇。
痛苦和悲傷需要發泄,即便是位高權重的國師,巫彭也需要找人傾訴。
天浩不屬於黑角城這個利益圈,他雖是領主,現在又是代理族長,卻是一個底子乾淨的人。巫彭對天浩很放心,知道他不會把自己的秘密當做顯擺到處亂說。何況知情者只剩下自己,就算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
貴族圈裡有很多秘密,年輕的時候我們都曾張揚跋扈,在荒唐中揮灑青春。初生牛犢不怕虎,總以爲自己是全世界最厲害的那一個。女人……睡了就睡了,被慾望支配着瘋狂盡興的時候根本不會考慮後果,卻沒想到她竟給自己生了一個兒子。
我悄悄看着他長大,卻不能告訴他彼此之間真正的身份。他快樂所以我快樂,他的優秀令我倍感自豪,我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裡看着他茁壯成長,娶妻生子……那種奇妙的感覺真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生活和未來從此有了更多希望。
現在……他死了。
全家慘死,包括我最心愛的小孫子。
大國師渾濁的雙目頓時變得通紅,無數血絲以可怕的速度充斥眼眶,他高舉起雙手仰天長嘯,在痛苦悲愴向神靈祈禱的過程中發出怒吼。
“行刑!”
第一刀從眼皮上割下去的時候,巫源感覺天一下子黑了。
他沒見過剮刑,卻知道這種殘忍到極點的刑罰————從赤蹄城被天浩抓住的時候,他就開始享受“特殊”待遇。每天都有人用熱水幫他清洗身體,然後塗上牛奶和油脂。這樣做能使皮膚變得光滑,促進毛細血管和神經生長。野蠻人的做法與文明時代科學技術有着緊密聯繫,皮膚想要保持彈性,就必須擁有旺盛的活力。熱水擦洗能清洗體表死皮,吸收牛奶和油脂可以增加營養。拋開天生麗質的成分,少女光潔的肌膚幾乎全是後天調養……當然,男人也不例外。
光滑柔軟的皮膚對痛覺是如此敏感,劊子手將眼皮選爲首先下刀部位也頗有講究。刀口向下,沒有刺破眼球,也沒有撕裂皮膚,兩塊血淋淋的薄皮倒吊着懸掛在眼前,擋住了巫源的視線。不斷有鮮血滲透眼眶,他看到的一切都被蒙上濃重紅色,光線被阻擋致使黑暗成分更多。很快,他徹底失去了視覺,只能在黑暗與深紅之中瘋狂尋找。
他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
嗅覺在濃烈的血腥中變得麻木,彷彿感知能力只剩下觸覺,神經變得尤其靈敏,痛覺在恐懼和絕望中被成倍放大。
“不要!”
“求求你,饒了我吧!”
“疼死了……救命……救救我!”
痛苦與後悔是一對雙生子。
我爲什麼要做那些事?
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我仍然是雷牛部的族巫,受人尊敬。
我要向神靈祈求,讓時光倒流。
實在太痛了,痛得要命,誰能救救我?
阿銅……那是我最好的朋友,救命……救命……
他好像已經死了。
是啊,我殺了他,親手砍掉了他的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