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另想辦法

陸泊言見她盯着手中的相冊看, 內心微鬆,一邊慢慢翻頁,一邊說:“這是你懷着寶寶的過程, 我都拍下來了。”

夏星湖緩過勁來之後, 一時之間心裡五味陳雜。

陸泊言也明白, 她現在的安靜是因爲她的這段記憶並沒有被病魔所篡改, 是她內心認定的“既定事實”, 他也見好就收,在這本標着“懷孕三個月”的冊子看完後,沒有再拿其他相冊, 而是把手中的相冊按時間放回原位,在夏星湖用“這就完了?”的目光看着他時, 溫和一笑。

“今天你也累了, 先到這裡吧。”

然後他叫過護士, 來給夏星湖做睡前檢查,自己則避了出去。

明知道陸泊言是在以退爲進, 夏星湖仍然對他的退避感到舒服。

至少,她不用被逼着聽他的車軲轆話。

對於孩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她其實是有一點懷疑的。

她有沒有產生幻覺,她自己無法判斷,但她的記憶裡, 確實曾經有過一段與此有關。

那是在她第一次爲失去孩子而哭泣的時候。

當時她剛生完孩子不久, 某天醒來摸了摸自己扁下去的肚子, 突然開始放聲大哭。守着她的陸泊言手足無措, 還只以爲她是傷口痛的哭, 手忙腳亂地安慰她,事情都過了, 孩子生好了,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

直到她哭着說“我的孩子”,陸泊言還沒明白她到底發生了什麼,忙解釋了句什麼,只是當時的她光顧着哭,沒注意聽,之後也不知道爲什麼,孩子遲遲不來,她越哭越大聲,把醫生護士都徹底驚動了。

之後,兩個孩子倒是被迅速送了過來,只是她當時已被自己的情緒操控,說什麼也不讓人靠近,也不看孩子,非認爲那是陸泊言臨時找來安慰她的。

她自己失了孩子,將心比心,不能讓別人的孩子離開母親身邊,因此拖着產後還虛弱的身體站起來,要趕他們出去。

當時陸泊言完全沒料到會有這種情況,神色驚疑不定,卻還是強壓下心中的情緒,以她安撫她爲主,也怕她的舉動傷到自己,傷到孩子,她說不想見,他就依言照做,直到發現事情到底哪裡不對時,也晚了。

夏星湖以前一直覺得陸泊言是爲了安慰自己所以臨時找了孩子來,現在想想,她第一次發病的時候,陸泊言並不知道她是因爲什麼生病,怎麼就能這麼恰恰好,預先準備了別的孩子來安慰她?

難道這段記憶也如陸泊言所說,是屬於幻覺和虛構的一部分?

她心中存着事,輾轉反側了一會兒,手機微響,她打開一看,是葉律師的信息,這纔想起她本來約了人今晚會面的事。

現在情況不明,她只能讓她暫時停下進度。

葉律師得知當事人在醫院,還關切地詢問了一下她的身體狀況。

夏星湖斟酌一會兒,覺得自己這病對委託律師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便把病名告訴了她。

葉律師那裡沉默片刻,似是去查找資料了,頓了約一分鐘才又回覆,讓她好好休息,她的事情可以出院再談。

夏星湖知道,此時若是想離婚,更加難辦。

因爲她正處在精神病的發病期。

儘管知道,還是心裡發悶。

第二天到快中午,陸泊言才把兩個孩子帶過來,可是夏星湖又一次控制不住情緒的發脾氣,大叫,又把孩子嚇了一大跳。

季安瀾忙着安慰兩個乖孫,心痛得像是被挖了快肉,說話也不免帶了三分火氣。

“兒子,這事不能再這麼下去了!陶陶和樂樂連續兩天受到三次驚嚇,孩子是經不得嚇的!”

陸泊言和醫生溝通過,也知道是他們前期採取保守措施,以至於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夏星湖的狀況已經穩定在一個狀態了,這時再改,難度比剛發病時大得多。

他深知錯在自己,對着季安瀾的指責也只能默默認下。

兩個孩子哭着哭着,樂樂突然停了哭聲,張嘴吐了一地,季安瀾跟保姆們忙得焦頭爛額,在簡單處理了之後,直接抱着去了兒科,甩下一句話:“我的孫子不能被這麼折騰!你讓醫生另想辦法!”就氣沖沖地走了。

醫生站在老遠見到他們爭吵,只能裝做沒看見沒聽見,見人走了,又點到自己的名,只能挪過來,底氣不足地向陸泊言提建議:“要不,讓太太的家人來一趟?”

孃家人畢竟是孃家人,血緣之親總是更親近的。

陸泊言卻擰眉拒絕:“不行。我可以找她的好友來,但她的家人……絕對不行!”

別人不知道,他卻是很清楚,夏星湖當年發病,一方面是自己身體裡激素出了問題,導致她產後憂鬱,另一方面,就是文夢雲那張嘴!

雖說在臨牀裡還沒有明確的證據能夠表明產後精神病的成因與周圍人的言行有關,但陸泊言卻堅持認定,文夢雲對妻子的壞影響非常之大。

如果可以,他希望妻子不要再和孃家接觸。

那麼一個烏煙瘴氣的家庭,得虧夏星湖自己內心持正,沒能長歪。

主治醫生被自家BOSS散發的氣場給嚇得一呆,身體瑟縮了一下,看着他冷肅的臉,把想要再勸的話又吞了回去。

等到陸泊言走後,他不由長出一口氣,愁得掉頭髮。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這病還怎麼治?

陸泊言駁回了醫生的提議,內心卻在考慮這個可能性。

他對文夢雲,只有商業上的禮貌,卻沒多少親人間的情份。

夏星湖發病前,她來得可是相當勤快呢。

兩年前,夏星宇還在念高一,夏星湖懷孕一事,文夢雲很是看重。她懷的是雙胎,肚子比單胎媽媽大,滿了七個月就早早在陸家的醫院裡掛了號,隨時準備生產入住。

陪產檢的事,他若能抽出時間,就會親自來陪,但總有一兩回,是他無法按時趕回來,需要其他人來陪的。

他想到某幾次無意間聽到的這位丈母孃的話語,眸光幽沉。

夏星湖懷孕期間,文夢雲就多次叫女兒查孩子的性別。

等到孩子月份大了,查出是雙胎,她就更着急了。

他跟夏星湖都無所謂孩子的性別,無論是男是女,只要培養好了,都是好孩子。可文夢雲卻不這麼想。

陸泊言想起,當時文夢雲多次在妻子耳邊唸叨:一定要生兒子。

他就奇怪了,他們陸家身爲夫家,都不曾提出過這種封建的要求,文夢雲身爲女方的女性家長,竟然這麼重男輕女,簡直無法理解。

夏星湖不是個愛告狀的,這些事,她一句都沒和自己講過——跟丈夫說母親的過錯,怎麼樣也不太好的。

這些事,都是他自己聽到,或是請的傭人告訴他的。

他一聽到這件事,心裡就非常不高興。

不論是男孩還是女孩,都是他和夏星湖愛的結晶,他都愛,文夢雲憑什麼說生個女孩就不行?

想到這裡,陸泊言原本疏朗的長眉輕輕皺起。

從前他覺得,不過是上一輩的人對後輩有着不切合時代的展望,雖然話讓人不舒服,但出發點是好的,又是岳母,妻子也沒向他訴苦,應該是能應付的,不需要他出手的。可是現在,他改主意了。

或許夏星湖心裡苦,只是不說。

又或許文夢雲所做的,遠不止嘴上提幾句“生兒子好”。

他想到傭人向自己報告過一次後,就被他勒令禁口:太太的事,也是你們能打聽的?

他請人來家裡做事,是爲了減輕自己的生活負擔,是爲了長期保持安靜乾淨的環境,他不希望讓夏星湖處在一個尷尬的境地,他不希望被妻子認爲,自己是在監視她。

可是現在,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當年,文夢雲到底除了那些被傭人捕捉到的隻言片語,是否還說過,做過什麼。

這事不難調查,陸宅的傭人並沒有換過,他只消一問就問出來了。

問出來之後,他又懊悔,自己爲什麼不早問清楚呢?

他打完幾個電話,又下了個新的禁口令,轉回夏星湖的病房外,從視窗向裡看。

夏星湖躺在牀上,睡相極其乖巧,她側着身,雙手曲起疊在身前,靜美得像一幅畫。

他輕輕撫着窗沿,想着原來如此,竟然如此。

他原本以爲捧在掌心寵着的妻子,竟然在他看不到,看顧不到的地方,受了這麼多委屈,而這些委屈,還不能對人言。

一事不煩二主。

當晚,陸泊言就把黎影從溫暖的牀上挖了起來。

黎影跟了他好幾天,好不容易事情告一段落,能夠好好休息一下,吃過早午餐就睡得昏天暗地,被陸泊言的電話吵醒時,整個人還在恍神:我是誰?我在哪?現在什麼時候?

等聽完陸泊言的要求,她整個人都精神了。

調查閨蜜家啊……太刺激了,她喜歡。

接了這話,她也睡夠了,馬上爬起來,簡單收拾一下自己就開工。

二十年前的舊事,又不是什麼有跡可循的,黎影足足查了三天,才從當年帶夏星湖的老保姆那兒打聽到一點細節。

聽到結果,她自己先攥緊了拳頭。

身爲夏星湖多年好友,自然知道她的家庭結構,卻沒想到在“一家四口,兒女雙全”的幸福一家人裡,竟然還藏着這麼一段隱秘的往事。

她沒耽擱,轉頭就把消息告訴了陸泊言。

陸泊言聽完,也不自覺地緊了緊拳頭。

夏秋冬外頭有人,還給他生了孩子的事,他們一家人都知道。陸城就頗看不起親家公的行爲。只不過陸城可以說,他作爲晚輩,不方便說,只能在心裡嫌棄嫌棄對方。

夏秋冬管不住下半身,讓家宅不寧,文夢雲身爲受害的一方,卻也乾的不是人事。

據老保姆交待,夏星湖是他們夫妻的第一個孩子,當時文夢雲和夏秋冬也是很期待孩子的出生的,在夏星湖出生後的那一年,確實是得到了父母無私的寵愛。

可是好景不長,在夏星湖滿一週歲的時候,夏秋冬提出再生一個孩子的想法,文夢雲覺得孩子還小,她剖腹產的身體還沒有恢復,而且她自己還年輕,就想說再緩緩。

可她年輕,夏秋冬卻已經不年輕了。

他跟文夢雲結婚的時候,已經過了三十,夏星湖一週歲的時候,他都三十三了。

男人,一旦過了三十,就感覺自己的體能隨着歲數的增長加速流逝。他迫切地希望抓住什麼,來證明自己的青春尚在。

更何況,他是典型的封建式男人,生兒子,留後,就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件大事。

不然,就算賺再多錢,百年之後沒有兒子能繼承,那也是爲人作嫁。

妻子不想生,總有人願意生。

文夢雲一拒絕,他轉眼就在外面找了人。

文夢雲知道後,氣得直哭。

萬幸小三生的也是女兒,她這才憋了勁,誓要生下一個兒子來。

等夏星宇出生,纔算把正室位置坐穩,夏秋冬在她面前也絕口不提外頭的女人和孩子,老實了幾年。

本來這件事,也就是他們夫妻之間的矛盾,對於夏星湖和夏星宇兩姐弟,不過是父母在世時,夏秋冬會在他們身上花些撫養費,父母百年之後,要額外支出一筆財產給非婚生子女繼承。都是些錢財之事,本來和他們也沒多大的關係。

可是,文夢雲到底意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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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去怪丈夫,甚至不覺得小三有問題,一心認爲是自己的問題。

她認爲,夏秋冬之所以會出軌,主要是因爲她沒能一胎得男。

如果夏星湖是個男孩子,夏秋冬就不會出軌了。

人,一旦起了執念,就很容易想歪。

文夢雲一這麼想,自責越來越少,對女兒的怨懟越來越多,認爲都是因爲夏星湖不是個男的,她的人生才這麼一言難盡。

小孩子心最潔,文夢雲的想法自然會在言行裡帶出來。夏星湖從小生在這樣的環境裡,忍着讓着,也好生生捱到成年。

隨着弟弟夏星宇的長大,她受到的關注越來越少,卻反而鬆了口氣。

自跟陸泊言結婚後,本以爲自此脫離了原生家庭的壓迫,懷孕時文夢雲卻又拿自己的人生經驗來跟女兒說教。

要生兒子。

有兒子,纔算站得住腳跟。

夏星湖表面應付,心裡卻生了反骨。

便是女兒,又能如何?

她便一心當肚子裡的孩子,是一對姐妹花,滿心期待着她們的出生。

直到生出來,竟然確實是兒子,看着文夢雲露出鬆了口氣,往後你會過上好日子這種令她厭惡的眼神,夏星湖反而繃不住了。

如果說,夏秋冬犯的錯,已經在夏星湖的心上插了一把刀,那麼文夢雲的所做所爲,就是握着這柄刀,在夏星湖的心上生生剜去一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