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阿兄

孩子。

聽到這個詞,夏星湖就生理性的泛噁心。

她停下動作,緊緊攥着筷子,強壓火氣,盡力保持目光平和,看向文夢雲:“他跟你怎麼說的?”

這目光太過雪亮,令文夢雲微微一滯,想到女兒在來的路上就發給自己的報告上顯示一切正常,她心略定:“其實他沒跟我說,是我自己想到了要問你……你打算什麼時候接孩子回去?”

夏星湖定定看了她半晌,看得文夢雲心中發毛,忍不住出聲:“星湖,你說句話呀,別嚇媽媽。”

她似受不住夏星湖控訴責怪的視線,稍微移開目光,起身往旁邊走了兩步,半側過臉,不敢直視女兒的眼睛:“媽知道,這事……媽也有不對,但都過去這麼久了,你也得體諒體諒我,我……”

“做夢。”夏星湖的聲音驟冷,硬梆梆地打斷她,隨後直接撂了碗筷,猛地站起身來,直接提着包就推開上來攔着她的文夢雲,奪門而出。

文夢雲被她一把搡到一旁,高跟鞋一崴,一陣鑽心的疼痛從腳踝傳上來,她直接跌坐在地上,女保鏢見狀進房來扶,她就着人家的手坐到沙發上,神色焦急:“快,快去把星湖追回來!”

女保鏢遲疑了一下,文夢雲一把推開她:“還不快去!我在這裡能有什麼事!”

這餐廳是文夢雲夫婦旗下的產業,跟自己家差不多,女保鏢想通這點,很快追出門去,過了好一會兒,打電話回來:“太太,沒追上。”

她似乎還在走:“我左右路口都看了,沒見到人,可能是打了車走了。”

文夢雲無奈道:“行了,你先回來吧。”

掛斷電話,文夢雲想了想,先給女兒打,不出意外沒人接聽,她又給女婿打,秘書說陸泊言在開會,女兒跟自己吃飯吃一半生氣孤身跑出去的事又不能同外人講,只含糊讓他得空一定給自己回電話,想了想,只能打給丈夫:“老夏,星湖跑了。”

夏星湖跑出孃家的餐廳後,直接搶了人家打好的車,上了車就扔了把錢讓出租車駕駛員:“往前開!”

有人民幣開道,出租車很快就駛離候車廣場。

夏星湖這才鬆了口氣,仰靠在後車座位上。

她生得嬌美動人,經過一番疾跑,雖然面色依舊蒼白,額上掛着晶瑩的汗珠,偏偏有一種柔弱無骨的美感,司機忍不住從後視鏡頻頻偷看她,被精神渙散了一瞬後重又回神的夏星湖當場抓住。

司機有些尷尬,忙說:“小姐,你剛還沒說去哪呢。”

去哪?

這個簡單的問題卻令夏星湖沉默了。

她今天出來跟母親吃飯,還提前打發走了陸家的人,就是爲了能跟母親商量一下自己如何跟陸泊言談離婚才能儘量不傷兩家的商業合作,結果飯都沒吃幾口,文夢雲反倒主動提起陸泊言在外面養着的兩個孩子,還要讓她接回來。

她到底是誰的親媽?

婆家有問題,孃家又靠不住,閨蜜胳膊肘向男人那拐,思來想去,夏星湖決定去畫廊。

那兒總歸是自己的婚前產業,希望能獲得片刻寧靜。

手機在響,夏星湖看了看名字,沒理。因時間過長自動中斷了之後,在屏幕一角留下一個紅色的歎號,看着就煩躁。

夏星湖用幾乎把屏幕戳穿的力氣把標記戳掉。

到了畫廊,迎着經理驚詫的目光,夏星湖板着臉直接徵用了他的辦公室:“出去。”

老闆情緒不好,經理麻溜逃跑。

夏星湖等人撤出去,鎖上門,第一件事是關手機。

剛纔在出租車上就想這麼做,爲了安全硬是拖到現在,怒氣值一直在漲,就快要破錶。

她沒動辦公桌那邊,把包甩在另一張單人座上,整個人就歪在了三人座裡。

太陽穴突突地跳,腦子裡有無數黑體初號大字在盤旋翻轉。

孩子,孩子,孩子。

她沒忍住,兩行清淚從緊閉的眼睛裡流下,沾溼了她長而捲翹的羽睫。

她有過孩子的。

可是,沒了。

如果孩子順利活下來,也有一歲了,跟陸泊言在外面偷偷養着的那兩個差不多大。算算時間,那個還沒見着的小三跟自己懷孕的時間幾乎是前後腳,不同的是她的孩子沒了,而人家的孩子,卻順利生下來了。

想到這裡,夏星湖猛地睜開眼坐起來,抽了紙巾胡亂把淚擦乾。

夏星湖腫着眼,咬着牙,忍受着內心一波波名爲嫉妒的衝擊。

不行,現在不是她哭天叫地的時候,她得先把自己從陸家這個泥沼中摘出來。

想到要離開陸泊言,夏星湖內心又是一波劇痛,只得重重倒回沙發上休息,強迫自己放空大腦,不要去想。

又餓又累,夏星湖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她悠悠睜開眼,辦公室裡一片昏暗,也沒人敢進來,安靜得像一座被遺忘的孤島,令她辨不清時間。

她摸索着找到開關,開了燈。

今天爲了檢查方便,她沒戴手錶,如今手機關了,她只能就着辦公室裡的掛鐘看時間。

想到剛纔迷糊中想起的過去,夏星湖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苦笑。

陸泊言比她大六歲。他十歲的時候,第一次見到當時還在上幼兒園的她。別的孩子們都不喜歡跟比自己小的孩子在一起,依着各自家長的吩咐自我介紹,權當完成任務,唯有他十分耐心,不因她年紀小而敷衍,認真地同她問好。

家長們各自交際,傭人們只想捧着各位少爺小姐,生怕出事。大一點的按了年齡段、家中交情分爲各小團體各自去玩,眼看着全場最年幼的她就要獨自留在傭人的身邊,唯他拉着她的手,牽着她不讓她摔倒。在她吃東西的時候,生怕她弄髒袖口,細心幫她穿袖套。不因爲她年紀小不懂事常鬧騰而生氣,而是彎了稚嫩的腰與她平視,仔細耐心地問她:喜歡吃什麼,玩什麼?告訴我,都給你買。

她仰頭怯怯看他,用父親的家鄉話叫他:“阿hiann。”

從此,他做了她十八年的阿兄,領她玩耍,教她功課,別的孩子們都不喜歡跟比自己小的孩子在一起,唯有他十分耐心,捧她在掌心,呵護備至。

要是時光能倒流,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