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松鼠桂魚

哪有扯親媽後腿的。季安瀾轉身之餘,不着痕跡地瞪了兒子一眼。

母子鬥法,夏星湖抿嘴微笑靜立一旁,安心當個擺設。

陸城和季安瀾都是蘇城人,陸家老宅的整體風格是中式江南風。門前庭院小橋流水,房間佈置得典雅古拙,上等的木料精心打造的傢俱在燈光照耀下泛出溫潤的柔光,難得的是並不因用色深沉而顯得沉悶,在設計師精心打造下,整個陸宅在莊重之餘,透着勃勃生氣,是件非常值得設計師驕傲的作品。

離飯點還有一會兒時間,夏星湖等人先去了休閒室,窗外竹影搖曳,窗內茶香嫋嫋,她原本有些浮躁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季安瀾坐下沒一會兒就說要去親自下廚房露一手,陸城還在外面看花,此間只餘他們小夫妻二人。

陸泊言泡得一手好茶,夏星湖因大病初癒,暫不能飲茶,只拿了一小盅奶慢慢啜着。於是二人同坐在一個茶几旁,喝的卻是天南地北的東西。

陸家老宅大而幽深,傭人雖多,正主兒卻只有三個,無論是陸城、季安瀾老夫妻倆,還是他們尚未成家的長子陸仲天,都是喜靜不喜動的性子。因爲坐落半山腰,通風極好,即使沒開空調,溫度倒比在市區的陸家還要涼快些。夏星湖捧着溫奶,都不覺得熱。

復古落地鐘敲過六點一刻,大門外開進來一輛車,是陸仲天回來了。

陸泊言起身去迎,夏星湖緊隨其後。

“大哥。”

陸仲天生了一張與陸泊言幾乎一模一樣的臉,氣質卻與弟弟截然想反。比起繼承家業,運籌帷幄的弟弟,醉心學術研究的他神態更加柔和,在某些時刻,甚至有些呆。在實驗室裡蹲了幾天的他,實在有些疲憊,擠出一絲笑意與弟弟、弟媳打了招呼,就鑽到後面去洗漱。

等他煥然一新出來,衆人已經在桌前坐好,只等他了。

陸仲天剛要坐下,季安瀾親自端了盤子出來:“來來來,嚐嚐我做的魚。”

夏星湖應聲望去,發現不過做了道菜的工夫,婆婆已然換了套衣服。將與公公相配的家居服換成了一件黑底繡花旗袍,花是牡丹,花色暗紅,怒放張揚。

兩兄弟都站起來要接,季安瀾猶豫一瞬,遞給離得更近的大兒子,正要說什麼,就發現桌上的位置已被夏星湖調整出一個位置與大小都極恰當的空位,陸仲天一接一放,剛剛好。

她滿意地笑笑,隨之坐在丈夫身邊。

人齊,開飯。

陸家用餐氣氛不錯,並不死守“食不言,寢不語”的古訓,杯盤碗碟輕微碰出聲響,家人輕聲交談,氣氛溫馨。

最後上桌的那道松鼠桂魚是季安瀾的拿手菜,色澤誘人,香氣撲鼻,外脆裡嫩,酸甜適口,饒是半下午才吃過點心的夏星湖都忍不住多夾了幾筷子。

季安瀾見狀笑道:“比起不愛吃酸甜的泊言,星湖倒像是仲天的親妹妹。”

這話本也普通,無非是調侃一奶同胞的兩個兒子從裡到外的天差地別——雙胞胎嘛,無論是相似處,或是相悖處,總會被諸多注意,時時對比。

夏星湖卻心中一動,不由擡頭看去。

陸家老宅平日吃飯,用的是一張梨木小圓桌,此時被四菜兩湯擺得滿滿當當,熱氣騰騰中,對面如丈夫極爲相似的眉目有些模糊,若是不夠熟悉的人晃眼一看,怕也認不出來是哥哥還是弟弟。

她忽然憶起從前的一件事。

那是她上初中的第一天,興沖沖地去高中部找陸泊言。伊中很大,高中部跟初中部又不在一個校區,她穿着嶄新的校服,橫跨了大半個學校,滿心雀躍,想着見到他的第一句話應該怎麼說。

泊言哥,我也是伊中的學生了。

這樣好像太平淡?她都穿着校服站在他面前了,還用說這句廢話幹什麼。

夏星湖找到陸泊言班級所在的教學樓,照着樓下的示意圖找到他所在的班級位置,循着路線一路走過去,經過一處轉角,忽然聽到不遠處有人用惡狠狠的聲音在說:“陸泊言!你別太囂張!”

她循聲望去,在光線較暗的樓梯間另一端,幾個高高瘦瘦的男生站着,而在他們對面,大半個背影對着自己的,是一個熟悉的背影。

見他不說話,那羣男生被激怒了,爲首那個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推他:“裝什麼B!”

夏星湖差點尖叫出聲,他卻不慌不忙往斜後方退了半步,讓男生的推搡成了空。

側身一轉,也讓夏星湖暴露在了幾人眼前。

那羣男生見是個初中校服的小姑娘,惡聲惡狀地吼:“看什麼看!”又有人說,“攔住她,別讓她去告密!”說着就要上前。

夏星湖被嚇得往後退了半步,後背抵在欄杆上才止住。

此時,那個被一羣人諸多挑釁仍然不說話不理人的人才慢條斯理開口:“跟她沒關係。”

夏星湖在驚嚇之中,竟然沒聽出來哪裡不對,直到那人攔在她面前後不久,另一個人從樓下幾步奔上來,擋到她身前,她才反應過來,她跟那羣找麻煩的人一樣,都把人認錯了。

被堵的那個,是陸仲天,跑上來那個,纔是陸泊言。

好在還沒發生什麼不可挽回的事,事後,陸泊言也沒察覺到她認錯過人,但那件事在她心裡,留下了一個點。

許多雙胞胎在小的時候都會玩一個遊戲,就是故意互換身份,讓親友猜他們誰是大的,誰是小的。若非真正熟悉的人,根本看不出來。

陸家兄弟少時自然也玩過這個遊戲,夏星湖每次都能很快認出來。可以說,這次事件,是她唯一沒能第一時間分辨出二人的一次,又剛好含糊過去了,她一直沒告訴過陸泊言:我曾經,把你認錯過。

許是她看着陸仲天的時間長了些,陸泊言很快轉頭問她:“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