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六點, 盛汶被調低的鬧鐘聲叫起,臥室自帶盥洗室很方便,她收拾好自己又開始收拾房間, 像清理犯罪現場一樣迅速整理掉自己的痕跡。
結束時已是六點半。
她躡手躡腳從房間出來, 打開房門時卻見上面貼着一張淺橙色的便利貼。
貼它的人這樣寫:請幫我做一頓早餐作爲你借宿的回報, 食材在廚房的冰箱, 麻煩自取。你知道, 我不挑食,謝謝。末尾處還畫了一個拙劣的笑臉。落款爲一串流暢的英文,寫的是那人的名字——Herbert。
盛汶撕下便利貼攥進拳頭裡, 氣惱着,不過無法, 只能下樓去準備早餐。
走進廚房打開冰箱來看, 滿滿當當全是食材, 保鮮室裡是各種蔬菜和水果,倉門上排列着牛奶啤酒和果蔬飲料, 冷藏室裡堆着各類海鮮,冷凍室則是各種冰凍着的肉。
這些東西如果慢慢吃,很夠一個成年人一月的口糧。
昨天他說自己不常住着兒,那還買這麼多東西堆着,真的浪費。
盛汶隨手取了牛奶, 全麥麪包, 藍莓, 雞蛋和維也納香腸。
熱好牛奶和麪包, 又將雞蛋煎成好看的太陽的形狀, 再去煎香腸。“滋滋”的聲音,讓空蕩蕩的房間充滿生機。
最後她將它們合理的規劃在盤子裡。
將將端上餐桌, 那個留言的人就下樓來驗收。
她腹誹:“萬惡的資本主義。”
“我聞到早餐的味道了。”
霍昕穿暮藍色的連帽家居服,曼尼陀的男士秋冬款,羊絨和蠶絲的材質將他整個人襯得柔和又溫暖。
讓人很想鑽到他的懷裡蹭一蹭。
當他走近的時候盛汶聞到他身上有略重的木質古龍水的氣味,記得他是不喜用香水的。之後她又在這層香水氣味之下輕易發現了掩蓋不住的菸草味。
的確,那種焦油含量極高的烈性香菸,他昨晚抽了整整半盒。
“真乖。”霍昕笑着,“恬不知恥”拉開椅子坐下來用餐,“讓我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麼。”
“嗯……聞起來很香嘛……”他取來刀叉邊吃邊說,“你也吃,我今天還不用上班,待會送你回家去。”
霍昕又舉着刀叉打量盤中煎成“太陽”的雞蛋:“啊呀,你是怎麼把雞蛋煎成這種形狀的?太神奇了。”
說完摸出手機“咔嚓”一頓拍相片:“紀念一下再吃。”
盛汶坐在離他遙遠的桌子對面,低着頭咀嚼香腸:“你們家有模具——先不回家,我要去銀行開保險箱,證件和鑰匙我都帶着。你要和我一起去。”
她說話時未擡頭看他,所以未看到他扔下手機皺起眉頭沉默地滑動着喉結,很久很久纔出聲。
“好。”
之後兩人便是一句話未說,安靜的只聽到刀叉切割食物的聲音。
吃完飯他說:“你等着,我去換衣服。”
霍昕順手取過她的盤子和自己的摞在一起拿去了廚房,沒有洗,亂七八糟扔在洗碗槽裡。
盛汶跟在他身後進去廚房:“我先洗了吧……”
“不用,有人洗。”
霍昕沒再理她,錯身上樓。
盛汶看着他去往二層的背影,意識到他在生氣,還是生很大的氣。
不敢再惹他。
之後兩個人一起去了銀行,一路上誰也不跟誰說話。
很厲害的一場冷戰。
盛汶一直將目光放在窗外,B市,這座繁華到令人咋舌的城市,一天一個樣子。她離開的幾年間,不知道哪一座摩天大廈又奪了“B市之巔”的桂冠。
到達銀行,他“霍先生”的身份吸引到銀行經理親自過來接待,經理邀請霍昕坐下來閒聊,時不時提一句新推出的理財產品,盛汶則在工作人員陪同下去開保險箱。
她真的很不願接受,父親做了天底下最惡的事情,傷害了一個對自己這樣好的人。
半小時之後盛汶出來,緊握着拳頭一言不發。她遞給霍昕一個眼色,霍昕立刻收起經理的名片微笑着與他握手道別,然後同她一起離開銀行。
默契的無話可說。
盛汶臉色疑影重重,好像接頭的特務等了好久都沒等到線人。
“什麼都沒有,”車室內,霍昕剛打開暖氣,她臉色慘白顫抖着雙手將包裡的存摺遞給他,“只有這個。”
冷戰暫時結束。
霍昕接來她的存摺掃了一眼,最後一筆存現時間爲2007年8月18日,餘額總共爲兩萬一千元,
盛汶有些激動:“你要相信我!”
她將書包裡的東西全部倒出來:“我不是那種人!要不然何必非要你一起過來!你真的要相信我!”
霍昕回頭看她,想起那些成語:語無倫次,張牙舞爪,侷促不安還有兵荒馬亂。
“你不要用那種眼神看着我!真的是!”她百口莫辯,“你要是不信,就去請律師,就去警察局……就,反正你們這種人有的是手段!你看什麼看!你別看我……”
霍昕抿着嘴脣忍的難受,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盛汶擰起眉頭:“你笑什麼笑,爲什麼總是笑我!”
“我笑你戲多。”霍昕說。
他將存摺遞還給她:“你內心活動太豐富,我一句話都沒說,你就一個人把整場戲都演完了。”
“……”
盛汶大力抽回他手裡的存摺:“你莫名其妙!”
於是爲期一小時四十八分的冷戰,正式結束。
霍昕故作深思,手指不停地輕敲着方向盤,很認真的樣子:“哦,既然什麼都沒有,那也許是我弄錯了吧,大概是我請的私家偵探業務能力不行,以後會記得換一家。”
“你真的很煩!”她竟被他氣笑,“你就會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這是多重要的事!”
霍昕眼睛笑的很彎:“還行吧,也不算很重要。”
盛汶又哭又笑: “你真的很煩。”
霍昕伸手過來擦她的淚,輕聲哄她: “就只有一點吧。不哭了,不哭了嗷……”
她躲開他:“不是隻有一點,你就是很煩!”
“好好好,我就是很煩。”他順着她的毛,“不哭了,好不好,讓人聽見說我欺負你。”
“你就是欺負我。”
“好,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以後換你欺負我。”
等她不哭了,霍昕才清了清嗓子又一本正經說:“我猜啊,你爸爸之所以說給你留了遺產,一定是怕你一個人孤苦伶仃無人照料,這樣一來呢,你叔叔嬸嬸和別的親戚,不管是出於什麼目的都或多或少會來照顧你。他老人家想的周到啊。”
盛汶未答,也許父親的確有此目的,也許這僅是“菊次郎”編織的一場美夢。
其實,她才發現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會有一個,最少一個像菊次郎一樣的,好人。
盛汶也有自己的猜測,父親的確是窮困潦倒,貪婪好賭,可以他的本事根本不可能認識那種圈子的人,就算是霍昕的母親歐女士急着變賣傢俬籌措資金容易失去理智,可誰會平白無故地相信一個來路不明的人是腰纏萬貫的珠寶收藏家。
父親背後一定有更深藏不露的人操縱着全局,而那條項鍊,如果她猜的沒錯,一定是在那位幕後主使手中。
“謝謝你。”
最後盛汶真心誠意對霍昕道謝,謝他的信任也謝他的善良。
“可是,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畢竟那是你媽媽的東西。”
“不要了,那不重要。”霍昕想起什麼,略有心事,“我還有件事要告訴你,我可能要外調了,現在還在等公司董事會的最後決議,調去比利時,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被他最後一句話擊中,盛汶生硬地“哦”了一聲:“那你……”
她強迫自己笑起來: “是升是降?”
霍昕思考之後認真回答:“從總部調往R&D(設計研發部門)的話……應該是降吧,不過工資倒是沒降,而且那邊空氣好,環境也好,氣溫也好。工作應該也相對輕鬆一些。”
“我想,假如三年之後,我能回來,你研究生就剛好畢業。那個時候我三十二歲,你二十五歲……不過,要是你不願意我走,我就辭職,反正我也不喜歡現在的工……”
“我要回家了。”盛汶打斷他的話,打開車門兀自下車。
霍昕舔着嘴脣,身體還朝着她剛纔的方向。
盛汶繞到他那邊敲了敲車窗,“我要拿我的行李,麻煩你。”
霍昕只好下車替她去搬行李,臨別前摸着她的頭頂:“沒事,都過去了。你好好回家去,別再到處亂跑。我給你打電話,你要接,聽到沒有。要不,我把我市區的地址發給你,你來找我。”
“我不!再見。”
“再見?”霍昕眯起眼睛看着她,笑問,“你知道,‘再見’是什麼意思嗎?”
他自問自答:“‘再見’就是希望再一次相見的意思。”
盛汶打下他的手,嗔怒:“我沒那個意思。”
“那你應該說‘拜拜’。”
“不上你當,再也不見!”她乾脆。
八成他待會又要說,其實“拜拜”是“再見”的委婉表達。
“你這樣真的不好!”霍昕衝拖着行李箱匆匆而去的女孩大喊,“我工作很累的,你能不能體諒我下!”
盛汶拉着行李箱去往地鐵站的路上,忍不住發笑,他真的很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