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眼睜睜地看着林妙聲在前面如玉山傾頹,緩緩倒下。
那一天,我拼盡所有的力氣與速度未能將她抓住。
誰能改變人生的長度,誰知道永恆有多麼的恐怖?
現實往往比命運更殘酷。
—《紀暮旅行記》
心跳,快超越七十邁。
靈魂彷彿要從胸腔中剝離出來,衝出軀殼之外。
恐懼,強烈的恐懼在源源不斷地賜予紀暮力量,他不斷地飛奔,跟着李展言。
趕上!絕對要趕上!
剛纔在車上聽李展言簡潔扼要地說明了情況,警察也已經在路上了。距離出事的長途汽車最近的警隊已經先趕往第一現場了。本來他還想僥倖:林妙聲回老家了,不在這輛車上。但電話中他聽得清清楚楚。
紀暮的整個人都變得飄忽起來,有一種心生四蹄的願望。這樣,他就可以更快地奔赴到林妙聲的身邊。
即使林妙聲說要與吳家輝定親,即使林妙聲對他無情地說“不後悔”,即使林妙聲她決斷地棄他而去。紀暮他還是固執地想念着她,固執地認爲他們還彼此牽絆着,似愛似恨,似嗔似怨,以他和她獨有的方式。
只要林妙聲還存在於這世間,他們的牽絆便不滅。縱然她成爲吳家輝的未婚妻,卻也還是他心中的那個獨一無二的“妙妙”。
然,如果……她不存在了,那便徹底的,什麼都沒有了。
牽絆沒有了,他的心也就空了。
這些年的愛恨執着,因她而生的喜怒哀樂,便真的……
紀暮的視線有些酸澀的模糊,他不敢去猜想,他只盼能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空氣中飄散着淡淡的血腥味以及沒來得及飄散的硝煙味。
“妙妙!”紀暮呼喊,前面全是哭喊的人羣,哪裡有林妙聲的身影。警察和急救的人員正忙碌地救治無辜羣衆。
“妙妙!”紀暮的心,揪成一團,幾乎嘔出一口鮮血出來。
這裡已經沒有暴徒的身影。
她在哪裡?
“隊長!星期天失控地往東南方向衝去!”有人向李展言報告了同行而來的星期天的異常狀況。
“跟上!”李展言發號口令。
紀暮在幾個警察之前“唰”地一下衝出去,若離弦之箭,一轉眼,已是數百米的距離。
吳家輝本想着藉此旅遊的良機,再以未婚夫的名義對林妙聲“公關”一下X銀行的那些一千二百萬以上資產的大客戶名單,沒想到會在此地與原假面俱樂部的二當家狹路相
逢。
林妙聲一開始以爲就是一場普通的搶劫案,結果發現對方的人好像是有目標的。目標是她的未婚夫吳家輝。就在剛纔那一刻,她還在想:是不是紀暮知道了她跟吳家輝今天訂婚的事情,所以氣不過,指使了一幫人過來找麻煩。就在剛纔那些人羣尖叫着互相踩踏,叫罵,被這些流氓亂棒交加的一通亂打,她還以爲這是紀暮在幕後指使。就在剛纔那一刻,她奮不顧身地替吳家輝擋了背後襲來的一記悶棍,她還以爲這是紀暮與她徹底訣別的豪禮。
腦袋有些暈乎乎的,有些像針扎一般的疼痛在裡面躥動。
林妙聲蹲下身子,緊抱着頭。
“我想跟你談談。”吳家輝今時今日有點虎落平陽之感,不過,他似乎還沒將情況想到最糟糕。
可是對方完全沒心思跟他談。
二當家跟着泰克混的年限也不少了,這次他不僅投靠了亞太地區比較大的黑社會黨派,甚至還搞到了比較先進的武器。至於手下的那些弟兄,除了稍微有些地位和義氣的,下面的人基本上都是牆頭草,看誰得勢便跟誰跑。
“別把事做得那麼絕,我們都是爲了銀河集團的未來。”吳家輝開始循循善誘,“黑道上的錢財,再多,都不能光明正大的享用,我會帶領你們開創出一個嶄新的世界。”
對!不久前吳家輝的那段“創世說”確實鼓舞和激勵了不少人,包括二當家。可是,人的貪慾是無止境的,慾望之門一旦打開,裡面的洪水猛獸便會不受控制般的奔瀉出來。又有誰,肯死心塌地地匍匐在第二的位置,始終任他吳家輝差遣?
事實上,吳家輝沒有差遣他們。他的淡漠疏離,神秘,莫測,只令原屬於假面俱樂部的人一天天的覺得疏遠,沒有安全感。
人在恐懼與不甘中最容易生變了。
“是嗎?你們確定已經沒得談了?”吳家輝的不悅,因爲他的微笑而遮掩得很好。
沒有聽到槍的聲音,但人已經倒下。
無聲地倒下。
那位二當家還沒從剛纔的志在必得中回過神來,便像一塊門板倒下那般,直挺挺地面對着黃昏時候的天空,只是他的眼,再也看不見明天升起的太陽了。
有人受了這刺激,妄圖逃跑,吳家輝只反轉了一下手腕,便將他逃跑的距離死死的限定在五十米以內。
“我從來沒有強求過你們必須跟隨我。”
“但一旦跟隨,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林妙聲從地上擡起頭,她像看見了這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事一般:
“
吳家輝?”
這不是真的,一定是她的頭太疼了,產生了幻覺。
這個剛剛跟她訂婚的男人,手中怎麼會有槍呢?
如果眼前拿槍的人是紀暮,林妙聲想她一定會相信。可,現在她看見的是吳家輝。他是律師啊,是最講究法律法規的人,是最知法懂法守法的人。
怎麼可能?
林妙聲的頭再次劇烈地疼痛了起來。
像針扎一般,她“哇”地蹲在地上嘔吐。疼!比針扎更疼,更像是一柄銳利的匕首,在腦袋深處緩緩地刺斷她的神經。
“妙妙!”就在她意識快要崩潰的當兒,她彷彿聽見久違了的那個熟悉的聲音。
木然地轉頭,遠遠地看見一個奔赴而來的身影。
是他!沒錯,還有一個白色的身影,顯然是星期天。
哈!他們,終於來了。
吳家輝也看見跑在最前面的一人一狗,然後,緩緩地扣動扳機。
抹殺一個人,是殺孽。抹殺一羣人,也是殺孽。
那麼,殺一個人和一羣人的殺孽有何分辨?
紀暮的視線遙遙鎖定在那個半蹲在地上的林妙聲身上,她是不是受傷了?她傷得嚴重不?很多的疑問正待他來確認。儼然,忘卻自己正面臨的危險。
林妙聲在那個疼痛忽又清醒的剎那,忽然意識到什麼,“騰”地一下就從地上竄起來,向紀暮撲過去。然,並沒有撲入紀暮的懷中,就像電影中的慢鏡頭一樣,她直直的定格在了路的中央。那姿態,毅然決然。那表情,從不捨到釋然。
已經……沒有辦法再呼喚出那個在心中輾轉千遍的名字。
你是對的,是我錯了。
對不起,紀暮。
林妙聲如玉山傾頹,緩緩倒下。
紀暮來不及捂住受傷的肩膀,跪倒在林妙聲仆倒的地方。
“妙妙?”他暗啞的聲音,有惶恐,有痛楚,有恐懼,更深的是絕望。
吳家輝也一愣。
他料想不到剛剛爲他擋了一棍子的林妙聲還有那樣的力氣突然從旁邊奔過來。
緩過神的那一羣跟着二當家過來的人,作鳥獸而散。
星期天瘋狂地撲向吳家輝,吳家輝連着對它開了好幾槍,不知是太恐懼沒有打中,還是打中後反而越發激發了它的狂怒,最後索性將吳家輝手中的槍咬掉,又撲向他的脖頸處……
黃昏的天,忽而紅得像泣血的杜鵑。
不知道從哪裡刮來的風,捲起塵埃,捲起地上零散的行李和充滿血腥味的碎布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