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島自然不是上次的島,而是一座懸浮在虛境的灰色海洋之中的山嶺。卻只見這山嶺姿態雄矍,山靄蒼蒼,其間翠竹成林,蒼松迎客。人居於其中,一時間竟然看不到這山嶺的盡頭,頓時便有了幾番飛瀑白練的萬千氣象。
再仔細看看,此地早已經修好了蜿蜒隱藏在山嶺和樹林之中的小道,通往了山峰之上的,隱藏在峰巒和樹蔭之中的飛樑畫棟。
如果忽略掉了幾臺隱藏在山洞中待機的工程機器人,以及匍匐在樹蔭中瑟瑟發抖的五色力鬼,餘連說不定都得點個嘆,好一副仙家道場的氣派。
饒是如此,他也依舊誠心誠意地感慨:單論是整活,自己確實是得對自己的便宜師父五體投地了。
他一邊這麼讚歎着,一邊跟隨着小玄武沿着階梯爬上了山頂。
躲在樹蔭之中的五色力鬼小心翼翼地注視着餘連的動作,大氣都不敢喘,明明都已經恐懼到了極點,卻也不敢躲,更不敢動。
這是一種非常低等的虛境魔獸,有初等的智能,兇悍殘忍,五感和靈覺都相當發達,能在灰霧的靈子海洋中滑翔飛行,算得上是天生的獵食者,頗有點虛境狼羣的味道。然而,和狼羣一樣,它們卻很識時務,遇到弱一點的獵物會呼朋引伴,蜂擁而至撕成碎片,可若是遇到能把他們揍遍的強者,便會很樂意當狗了。
這種虛境魔獸確實有點慫,確實是沒什麼看家護院的本事,但由於腕力出衆且服從度高,倒算得上是一把搬磚的好手。
……餘連這時候才發現,這依着山嶺而建的亭舍道觀的規模可真的不小,外形別緻典雅,頗有幾分古色古香的道韻。放到地球上,便是去冒充個5a級風景區也一定會有人信的。
然後,便見那花襯衫的蘭九峰蘭真人,正站在道觀正門的小廣場上。雖然一身輕浮的花襯衫,依舊是仙風道骨一代高人的做派。雖然依舊是高人做派,但餘連卻能明顯地感覺到,他老人家這時候的心情其實不太好。
餘連學着上上輩子某些“修仙”中的弟子面見師父的做派,鞠了將近100度的躬,除了沒跪下,甚至把屁股都撅起來了,然後才用清朗卻又帶着幾分狂熱的語氣道:“見過師尊!弟子給師尊請安了。”
然後就做出了一個準備跪下請安的動作。
蘭九峰頓時覺得自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往後退了一步,齜牙咧嘴地沒好氣道:“不許跪!站起來好生說話!無論是道家儒家佛家墨家原本都沒有這規矩!而且都這時代了,就算是咱們這些道家逍遙清淨之人,也是要講究一個進步性的。哦,對了,還有革命性!”
這詞從這老爺子嘴裡說出來,餘連總覺得哪裡不對,便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要不然你以爲呢?爲師難不成真是活在宇宙紀元前的活化石?再這麼說也是要與時俱進的嘛。你做的好大事,爲師也是研究了一番的。”他一本正經地道:“對了,聽說齊先生正在著書,可能讓爲師拜讀一番。”
“看完之後,說不定您就要變成‘人民的真人’了。”餘連笑道。
“聽起來不是挺威風的嗎?”師父很滿意地捋了捋自己的銀鬚,但隨即想到了什麼,又趕緊板着臉道:“徒兒,爲師可是曾說過,此地乃是爲師的清修之所。爲師需在此地,感悟天人大道!”
這地方明明是你剛修的。當我沒看見那些躲在巖洞裡的機器人和那些瑟瑟發抖的五色力鬼嗎?他們肯定是剛被你抓過來當苦力的。
餘連雖然想要這麼說,但想一想了,決定還是當自己並沒有聞到道館內部的火鍋香氣和酒香,更沒有看到老爺子鬍子上的油漬,垂頭躬身敬禮:“徒兒省的。”
“藍牌虛令也頗爲寶貴。我們雖然用的是妙法所得的假品,但也需節省啊!”
“徒兒明白。”
“若是沒有什麼要緊之事,是不應用此法打擾爲師清修的。”
“徒兒領命。不過,師父,您給我的藏寶圖,我總算是找到地兒啦!咱們靈研會的騰飛就在眼前啦!”
蘭九峰沉默了兩秒鐘,滿是皺紋的老臉上頓時爬滿了生機盎然,宛如春風的微笑:“徒兒,爲師昨日捕了一頭虛蚺,正煮了一鍋很有虛境特色的魔獸火鍋。靈研會的命運,以及未來的命運,我們可以都邊吃邊談。”
必須要承認的是,便宜師父的手藝還是不錯的,至少是在平均線以上。至於虛蚺,餘連知道這是一種毒液連合金裝甲乃至於靈能寶具都能腐蝕掉的虛境魔物,但它的肉卻是真的沒嘗過。現在嘗試了一下,覺得好像也就是這這麼一回事了。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爲這蛇肉不太適合用重辣的紅鍋煮,下次可以試試用醇厚的雞湯……
於是,師徒兩人便一邊吃着蛇肉火鍋喝着小酒,餘連便把自己的所知道的一切都和盤托出,除了一些時間上流和時間下游之類的超哲學問題,他甚至連小灰的存在都沒有隱瞞。
如果師父他要去助拳,便一定會登船。以他一個八環最強,半步九環的強者,感知靈覺可想而知,不可能察覺不到小灰的存在了,到時候再試圖隱瞞,就有點枉做小人了。
師父倒是聽得很認真,聽得關鍵之處居然還像個小孩子一樣,或是扼腕長嘆,或是拍案叫絕。他老人家倒是沒有尷尬,倒是把餘連整得有點尷尬了,總覺得自己就是個三流的說書先生。
好在,這段時間的過程也不算長,蘭真人很快便聽完了。他捋了捋自己整齊的銀鬚,談道:“原來如此。我單是猜到,靈研會的緣法是在徒兒你的身上,但卻沒想到是應在這裡的啊!”
“您早猜到了?”餘連一怔:“莫不是什麼預言?”
“預言?讖緯之術不過無稽之談,爲歷代聖賢笑耳。吉凶悔吝都是存乎一心之事,卻叩問鬼神,指望腐草朽木。這難道不是天底下最大的蠢事嗎?”蘭真人呵呵一笑:“當然,若這方面涉及到了量子力學,爲師不懂,卻很受震撼,便也不好說什麼了。”
“所以,您猜到的是因爲量子力學?”餘連問道。
“不是都說過了嗎?靠的是存乎一心!”蘭真人拍了拍胸口:“爲師就是突然這麼覺得的,這便是暗合了聖人剛柔相推的變化”
說白了不就是自由心證嗎?不就是主觀唯心主義嗎?這特麼比讖緯之術高到哪去了?
“那麼,照着那鐵人小姐的說法,那古船之內的守衛,是有不少高手的?”師父又道:“徒兒你覺得自己力有未逮,纔來向爲師求援的?”
餘連點頭:“師父可有把握?”
“沒有。”蘭真人擡着頭,用理所當然的語氣得意洋洋地道。
那您老得意個啥啊?
“照你的說法,古船之內的鐵人,和你的師兄姐一般手段的,便有十幾具。要知道,你的七位師兄師姐一起動手,便是爲師也是很棘手的。那現在一下子多了一倍,說不定便已經比爲師高那麼一點點的。”
“師兄們七個一起上就能打過您?”餘連很驚訝。
“爲師沒這麼說過,而是說棘手。他們一同研習修行了那麼多年,總是能有些可以聯手對敵的陣法的。”老師哈哈一笑:“你研發的四象是適用於普通戰士們的戰術,那你師兄們用的便是高手們採用的陣法了。七個六環聯手,足可以對付最強悍的七環和不少八環。”
餘連眼睛頓時亮了,心想這是自己沒有聽說過,而且一聽就特別牛掰:“哦,是叫天罡北斗,還是叫真武七截?還是叫兩儀化生……”
“故弄玄虛。”蘭真人甩了甩不知道從哪裡取出來的浮塵,沒好氣道:“就叫靈研合擊陣第七套!這樣好計,也好推廣。我正讓你的幾位師兄將其整理簡化,然後賣……交給政府。有了這套合擊,再配合徒兒你的四象戰術,戰鬥力大有可爲!”
“賣了多少啊?”餘連忍不住問道。
“至少這個數……”蘭真人剛比出了一個巴掌,忽然覺得好像有點跑題了,趕緊收了手咳嗽了一聲,然後伸筷子去夾肉了。
餘連趕緊給師父補倒了杯花雕,卻又嘆道:“要是能把師兄師姐,還有師叔都喊來,就更有把握了。”
“沒那麼容易。虛境與外界,雖是氣象不同,卻又總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你的師兄姐,呃,還有你的師叔畢竟身處銀河本土,便是爲師現在也難以聯繫上他們。”說到這裡,師父他老人家也很是惋惜地嘆了口氣。
可是,餘連卻分明看出對方中帶着一點慶幸的成分。當然,出於對恩師的尊重,他認爲自己應該是沒看見的。對,沒有看見!
最開始的時候,大家原本以爲通過虛境來搖人是沒有距離限制的。畢竟這種要求還是很苛刻的。
首先,不管是對搖人的,還是被搖的,至少都得是擁有數次穿梭虛境經驗的高手。其次,還需要更絕頂的高手對物質世界和靈性空間之中進行的錨點定位。
然後,還得在危機四伏之中的虛境空間維持一個穩定的中轉站。要想保證這個中轉不被某頭虛境領主一口吞了,就需要一個超級高手在場。
最後,還需要幾乎算是不可再生資源的虛令作爲消耗品。
要求那麼苛刻,而且又是偉力歸於自身的大佬們的限定手段,不就應該是無所不能的嗎?
可事實卻真的並非如此。至少,人在新大陸,想要從銀河本土搖人是沒辦法成功的,同理亦然。
上一次,師父之所以能夠進入虛境把自己招來,本就是因爲他身處新大陸,雙方的物理距離算不得太遠。
話又說回來了,他作爲藍星共同體的護國真人,卻親自法駕此地,大概也確實是感受到了什麼。
……這種“吉凶悔吝,存乎一心”的自由心證,也並不是一點用處都沒有的。
這不,蘭真人捋了捋銀色的鬍子,又道:“不過,那些護衛畢竟都是些機關人,也並不要求我們將其全滅,這也是可以做些文章的。”
可惜,到底是什麼文章,他便沒有繼續講下去了,只是道:“喝酒吃菜,吃完了便自己回去。爲師自會和你會和的。”
“師父,咱們可一定要從長計議啊!若沒有完全把握,可不能輕舉妄動。你老萬金之體,可是不能……哎喲。”
蘭真人那筷子敲了餘連的腦袋一下,嘆道:“癡兒癡兒,吾輩修行中人,走到今時今日,哪個不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哪有什麼萬金之體?倒是有人在廟堂之上待久了,便當真自以爲貴重了。徒兒,莫要學地球的袞袞諸公,可是要視晨曦的龍王們爲榜樣啊!”
晨曦皇家確實是盛產天才和哲人王的偉大家族,雖然扮演的是起伏地球人的大反派角色,但對任何一個有志爲王者,也確實是最值得學習的完美榜樣。
只不過,餘連總覺得老爺子或許是哪裡理解偏差了,剛想說什麼,對方卻又道:“爲師倒是覺得,宗門的緣法應在你這裡,我也是同樣的。不過,你說得對,到了爲師這把年紀若是翻車,對年輕人的打擊應該還聽沉重的,確實需要慎重一下。我會帶着可靠的朋友前來助拳的。”
可靠的朋友?師叔和一衆師兄師姐可都還在銀河本土呢。不過,考慮到師父他老人家縱橫星河數十年,可靠的朋友應該還是有幾位的。到了這個時候,餘連除了相信他,也實在是不知道還能做什麼呢。
當然,就算是情況向最壞的方向發展,師父最終依舊沒法出手,但就憑這一頓大補的蛇肉火鍋,也算是沒有白跑一趟吧。
王座號和聯盟的運輸船團在經過一個星期的正常巡航之後,再次返回了新旅順星系。這個時候,星系中的各種設施,星港、要塞和幹船塢基本上都已經修復完成,就連自動哨戒炮陣列都得到了補充。
完全看不出來,這裡在一個多月前,才發生了一場本星系歷史上最激烈的宇宙戰爭。
確實,發生在掠奪者和共同體軍隊之間的新旅順戰役,確實是(本文明世代)仙女星系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宇宙戰爭。
王座號沒有在這個永載史冊的星系中停留太久,只是修整了不到二十四個小時,補充了一部分船員和炮彈。
船員們自然是埃莉諾學姐從第十三艦隊中精挑細選的艦員。爲了補完王座號的需求,艦隊本身都出現了不少崗位空缺。當然了,剛剛經過了新旅順的大戰,十三艦隊還是有四艘戰艦被擊沉,十艘戰艦需要進港大修,現在倒還是有些結餘的人手。
學姐本來還想着要把王座號上帝國的“顧問團”和託斯商團的“實習生”換成自己人,但餘連和楊希夷卻都覺得大可不必。
“船上有小兩萬人,不可能完全保密。我們的任務光明正大,何必枉做小人。”餘連說。
楊希夷則說得更明白一點:“餘連如果成功了,傳到對方那裡,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成功。如果失敗,便不存在什麼保密需求了。”
他說得還真挺有道理的,只是傳到餘連這裡確實不怎麼好聽便是了。
炮彈則是楊老師從要塞炮中扒拉過來的,勉強和無畏艦的主炮是一個規格。從動能穿甲彈到高爆彈到特種彈都有,足夠王座號進行兩到三場高強度戰鬥了。當然,要想用得順手,確實還需要做一些小小的改裝。
當然,這其實也難不倒萬能的小灰。
不過,她卻告訴餘連:“與其用靈能和納米機器搓炮彈,倒不如改一下軌道炮。”
“可這樣一來,相當於是船體本身要承擔要塞炮的能源輸出了。我但是不擔心船體在戰鬥中散架,但是卻擔心整艘船的壽命啊!”
“確實有這個問題。可是,餘連小弟啊,姐姐姑且問你一句,這艘船……是你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