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銀河共同歷832年8月24日的中午,這正是一個星期六,剛剛參加完上午樞密院會議的衛倫特王傑爾特·薩羅特,帶着些許的疲態,返回了自己位於帝都天域的王府朱鴞宮。
當他來到王宮內花園的觀景亭的時候,他的妻子,來自聯盟財閥莫爾家的塞蕾希婭王妃,正在一個人慢慢品味着美味的午餐。見到自己的丈夫進來,塞蕾希婭王妃只是表情淡然地看了後者一眼,微微點了點頭,便連起身的動作都沒有。
“王妃殿下居然不等您的丈夫回來一起共進午餐嗎?”衛倫特王將外袍丟給了身後跟來的侍從,坐在了王妃的對面。
“殿下是知道,我的減肥時間已經結束了。”塞蕾希婭露出了極爲套路的微笑:“我以爲,您是要在樞密院用餐呢。”
“算了,我最近的立場可不怎麼妙,就不要留在樞密院給大家惹麻煩了。”衛倫特王聳了聳肩。
塞蕾希婭王妃放下了餐具,帶着微笑,卻用沒什麼溫度的目光瞥了丈夫一眼,道:“上午的時候,亞羅桑和默嘉什兩位公爵夫人過來了一趟。”
“哦。”衛倫特王雖然表面上沒什麼變化,但王妃卻依然感受到了對方的一絲狼狽,心中頓時充滿了某種惡趣味的快意。
“兩位夫人應該是聽到了什麼謠言吧。她們可能是認爲,兒子女兒之所以會死在戰神祭上,多少也和殿下有關。殿下,和您有關嗎?”
“王妃也說了。這是謠言。”衛倫特笑着回答道。這個時候,僕人們已經把他的午餐送來上來,便趕緊拿起了餐具。
可對面的王妃卻拿起餐巾輕輕地擦了擦嘴:“我吃好了。殿下慢用。”
“王妃請便。”衛倫特王點頭回應。
王妃站起了身,準備離開之前,忽然又道:“殿下,下個月,我會帶着孩子們去聯盟看一趟他們的外公外婆,返國之後就不回帝都了,直接回領國住上一段時間。”
“王妃看着安排便是,提我向岳父岳母問好並致歉。”衛倫特王依然在微笑着,笑容中依然看不出別的細節。
賽蕾希婭·莫爾深深地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行禮點頭徑直離開。
王妃離開之後,周圍的僕人也都離開了花園。朱鴞宮的侍從們都知道,自己的主人在用餐時,其實是不希望周圍有人在的。
衛倫特王一邊切着炙烤的小羊腿肉,忽然開口道:“到現在,我們還不知道是誰擺了我們一手嗎?”
他就彷彿是在對着空氣講話似的。如果不是僕人們都走了,他們一準會以爲自己的主人腦袋出問題了。
然而,一個陰沉的聲音卻真的在衛倫特王的耳中響了氣啦。
“不知道。我們其實更好奇的是,赤王這個代號到底是怎麼泄露出去的?您不會是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在哪裡現身過吧?”
衛倫特王放下了自己的刀叉,看了看對面空無一人的座椅,嘆了口氣,微笑道:“如果您不是過去公的使者,我現在就會把閣下丟到旁邊的血鴞林裡的。”
對面沉默了好一會,陰柔的口氣中便又多了幾分熱切:“過去公和現在公已經主持過會議了,在帝都的人員將全部撤出,也請您隱蔽下來,不要主動聯繫我們。另外,被星界騎士逮捕的‘旅行家’小姐,也不可能泄露任何關於您的信息,這是組織的承諾。”
衛倫特王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往嘴裡塞了一塊小羊肉。
“支原體在極疆星區即將舉行的軍事演習,一切事務暫時由‘黑將軍’主持。您就只當我們不存在就行了。”
衛倫特王嗤笑了一聲:“黑將軍?你們是覺得,極疆星區,流的血還不夠嗎?”
“這是現在公和過去公一起做出的決定。”
衛倫特王沒有問組織真正的首腦“未來公”到哪裡去了,卻冷笑道:“若我當你們不存在,那我就只是一位盡職盡責的帝國藩王了。如果一不小心把黑將軍幹掉了,可莫要怪我。”
“這也是您的權利。組織的大家,包括黑將軍也不會有任何不滿的。”
那個陰沉的聲音漸漸越來越低,伴隨着一個意志的離開,再沒了聲音。
衛倫特王繼續切着自己的小羊排,忽然拍了拍身前的按鈴:“來人啊!再給我加兩條極疆果醬蒸虹鱒魚,一盤血鴞肉卷!還有一瓶聖尊!”
就在同一時刻,隸屬於帝國極疆鎮守府,帝國軍方第11號擎天堡,又被稱爲“獅穴要塞”上的大部分官兵們,正陷入了一種興奮雀躍的狀態中。這些緊張了數月之久的要塞官兵們,終於等到了一個難得的休假日,正準備離開崗位去休息。
我們都知道,任何實行八小時和五天工作制的軍隊,就一定不是什麼正經軍隊。於是,這些駐守帝國邊疆的士兵,執行的當然也是輪休制。
只不過,8月24日是金露節,算是代表帝國傳統文化的一個節日吧。再加上前段時間,全帝國的軍隊都進入了二級戒備狀態,一線軍官和重要崗位的技術人員都全部取消了休假,一副厲兵秣馬準備開戰的態勢,大家都積累了不少疲勞。
現在,來自大元帥的命令總算是過來了,宣佈戒備可以解除了。
可極疆鎮守軍區的將領們也知道,帝國及其麾下的幾十個僕從國和“盟國”的大軍,就將要在他們的地盤上舉行爲期一個月的聯合軍演。到時候,大家又得忙得連軸轉了。
考慮到將士們確實很疲憊了,爲了大元帥府之前下達的警戒戰備命令,甚至連戰神祭都沒時間看——當然,後來的將軍們又覺得很慶幸。按照戰神祭的發展態勢,這些血氣方剛的帝國士兵們不把電視機砸了纔怪呢。
帝國的將軍們雖然嚴苛,雖然上下等級森嚴尊卑分明,但畢竟不是什麼魔鬼。他們都覺得,在大元帥府要大家準備軍演的命令下達之前,確實該拿出點時間讓將士們修整一下。
獅穴的將軍官兵們都很慶幸。他們要是在西嵐星區的那些擎天堡中服役,就算是想要休息都沒這個時間。
沒辦法,那裡是和聯盟勢力範圍相鄰的前線。雖說現在全銀河的共識是和平發展共榮外加大家一起開發新大陸,但帝國和聯盟兩大霸主,誰敢鬆懈誰就一定是棒槌。
相比起來,正對銀心的獅穴要塞就沒那麼緊張了,至少這幾年確實不用那麼緊張。
十八年前,是銀心的掠奪者部族對懸臂上的文明列國發動的最近的一次大規模侵略了。在那場戰爭中,各國自然都承受了相當的損失,但殲滅的掠奪者艦隊卻更多。在戰場上,兩大陣營的軍隊攜手作戰,戰果輝煌,光是可以確定被擊毀的可汗旗艦便有超過二十艘。帝國的星界騎士們甚至對一艘可汗旗艦完成了教科書般的跳幫作戰,將可汗連通一大票高級將領盡數俘虜。
然後,這位身高達到4米,空着手就能把一臺動力甲錘成小餅餅的邁山達人可汗,被帶到了帝都。他就像是一頭大號的狗一樣被按在廣場上剁掉了腦袋,懸首示衆。
銀河列國之後進入了和平發展共榮的基調,應該說也多少受到了這一仗的影響。
隨後的十八年時間,掠奪者的侵擾就進入了閒者時間,只剩下了一股的流竄犯。獅穴要塞面對的最大規模的一次掠奪者攻擊,也就是三年前出現的一支有四十多艘大小船隻組成的集團。這點兵力,如果放在螺旋星雲,就連海盜集團都排不到前面。
當然,就算是這樣,以武立國的銀河帝國,在軍事方面也絕不會有絲毫的鬆懈,依然在前線維持着龐大的戰備規模。
獅穴要塞的常駐士兵有24萬人,再加上附近各種分城要塞、監聽站、控制塔、各類維護和維修設備,外加上四支巡邏艦隊的將士,林林總總加起來超過了八十萬人。
而在8月24日到27日的這三天,這些數量龐大的軍事人員將要離開崗位,前往位於本星系唯一的可住人行星和民用太空城進行難得的休假。
是的,這個以獅穴要塞命名的獅穴星系,已經是帝國真正的邊境了,但其實是有平民定居的。分別居住在本星系的第四行星,一顆只有少量地下水和極地冰川的荒漠星球,以及這顆星球軌道上的太空城。兩者加起來,常住人口也有個兩百多萬的樣子。
這固然是因爲那顆被命名爲“遠鄉星”的荒漠星球上有相當儲量的礦產,但太空城上那些林立的酒吧、夜總會、虛擬遊戲室、球場以及那麼多衣着客氣從事特殊工作的小姐姐們,總不可能都是爲礦工準備的吧?
以武立國的銀河帝國對軍人的待遇非常好,就算是隻是普通士兵,也是包吃包住五險一金各種津貼也幾乎頂得上一般的城市中產。他們的消費能力可是比礦工高到不知道哪裡去了。
遠鄉星上的礦業公司員工及其家屬也不過就五十多萬人,另外一百五十萬人,分明就是獅穴要塞的官兵們養活的。
當然了,這並不代表帝國就真的文恬武嬉了。所有的將士們都是輪班的。就算是在最閒暇的階段,堅守崗位的人數也在二十萬人以上。
隸屬於獅穴要塞司令部的第十四號深空監視站,正在和要塞指揮部進行晚飯之前的最後一次例行通報。
“第2號重力井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第4號重力井一切正常。”
“第3號重力井依舊處於閉合狀態。”
“很好,第十四號,繼續保持常規監控。指揮部全天候將有人值班。”通訊終端對面的聲音表示滿意:“請隨時保持線路暢通!我們將每兩個小時進行一次常規檢測。”
“兩個小時?以前不是一個小時嗎?”
“呵呵呵,馬上放假了嘛。我馬上也要下班啦,就要到遠鄉去花差花差啦!烤肉,黑龍捲酒,星痕大酒店的輪盤,還有藍灣的小姐姐們!我馬上就要來了!”
“你最好把這半年攢下來的津貼都花在那裡,最好再死在哪個小妞的肚皮上面!”
“哇哈哈哈哈哈,你就繼續羨慕妒忌恨吧。”對面繼續在居高臨下地炫耀着:“好了,兩小時之後,替崗的是拉爾斯少尉。就這樣了啦,通話完結。”
十四號深空監測站的站長盧鐸上尉聽着對面斷絕的聲音,惡狠狠地呸了一聲,剛從座位上站起身,便發現部下們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看我幹什麼?我們要等到明天。誰叫我們負責的是深空監視站呢。”
“明天下午貝羅瑪上尉的班組才能過來替我們。我們坐上交通艇到遠鄉至少得傍晚了。再再然後,到了後天晚上,就又得往回趕了。”有部下道:“別人有三天假期,我們怎麼就只有一天呢?”
“因爲我們負責的是深空監視站!光是補貼拿的都比別人多!你們就少抱怨幾句吧。”盧鐸上尉沒好氣地大聲道。
“站長,戰神祭我可是輸掉了兩百多個金龍,現在又只有一天的假期了。”
“所以呢?”
“明天到了遠鄉,能不能賞頓飯吃?我想吃極疆果醬蛟肉卷和黑龍蘭酒……”
“我賞你一個大耳巴子!”盧鐸上尉惡狠狠地道,然後又留下了一句“繼續保持監控”的命令之後,便徑直離開了中樞室,準備到休息室抽根菸平復一下心情。
沒辦法,看着獅穴要塞的同事們都準備去休假了,自己還必須要堅守崗位,多少還是有點不平衡的。
就在盧鐸上尉叼着香菸進了休息室的時候,中控室的探測儀器似乎有了一次微妙的反應。儀器熒幕上的波動微不可聞地跳動了一下,隨即便恢復了正常。
這一次的波動實在是太細微了,細微到在場這些監控站的帝國官兵們根本沒反應過來。
當然,這其實並不是帝國軍懈怠了。實際上,就連最先進最敏感的深空檢測設備,也不可能對重力井和整個恆星系完成全方位無死角的嚴密監控。一些小質量的物體在穿過重力井時,監控設備也就只能形成這種微不可查的波動。
這也是爲什麼走私犯和偷渡客總是能穿過軍隊防區的原因之一了。
說白了,軍隊要監控的永遠都是大規模的敵人集團。
第14號深空監察站的人當然不會注意到,在幾乎處於關閉狀態的3號重力井邊,一個大約有百米長,呈梭子狀的飛行物,已經出現在了這個帝國軍隊重兵佈防的星系之內了。
百米長的物體,放到大氣層內固然是龐然大物,但丟在宇宙空間中,卻比塵埃還要微小。更何況,這小小的物體通體都是漆黑的色彩,凹凸不平的表面完全不可能反光,昆蟲甲殼一樣質感的外殼更不會反射任何雷光波。
如果有太空船經過這裡,船員恰好用肉眼看到這東西,大概是真的會被驚到吧。神秘的宇宙中,確實存在着能以肉身遨遊蒼穹的神秘生物,可那些都是光憑外表就能讓人感受到了神聖和莊嚴的壯美生物。可這個剛出現在星系中的東西,就算是經驗最豐富的船員,也都從未聽說過。
咋一看,這個不規則的梭形飛行物,確實就像是個大號的蟲蛹,以不知名的力量在太空中緩慢地漂浮着。
很快的,一股特殊的力量將這個蟲蛹包裹了起來,它的通體便和虛空融爲了一體。於是,便連肉眼可以捕捉到的身形,也便失去了影蹤。
在那巨大的“蟲蛹”之內,一個外表看上去只有十四五歲的“人類少女”,透過甲殼之間的縫隙,望着上億公里外那燈火通明的要塞羣,以及更遠處的黃色星球,舔了舔舌頭。
她知道,那裡有自己無比渴求的血肉。
可她卻又將這樣刻入本能的衝動壓制住了。
“不能着急,不能着急。我可不是隻爲了這些而來的。”少女對自己說。
然後,她眺望着遠處的繁星,尋覓着那顆離這裡只需要四次躍遷的星球。
“最多一個月……”她吶吶自語:“父親,薩爾納星,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