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羯人從遼東打到蕭關,司馬白深知這個種族極其善戰,以殺爲生,悍勇而不畏死,所以這個種族的大單于,自然也不會差到哪去的。
“有種殺了我!”
果然,石邃絲毫不顯懼色,獰笑着吼道。
司馬白是真想一刀砍掉這顆腦袋,殺戮過後,被火海燃起的憤怒已經發泄了不少,他雖然深恨石邃,卻還不想拿自己和一衆袍澤的性命給這傢伙陪葬!
“不殺?哈哈,瞧我還有些用處是麼?”
“你若逼我,可就兩說了。”司馬白刀鋒一遞,割破了石邃脖子,冷冷回道。
石邃說的再對不過了,他豈止還有些用處,簡直太有用了,不說別的,眼下出關還指望他!
石邃獰笑着,眼中卻閃過一絲黯淡:“你殺與不殺,也沒甚區別了。”
這話不假,司馬白知道,把石邃打下馬的那一刻,就已經殺了他!
這個身在權利巔峰的梟雄,活着其實也已經死了,一個被俘虜過的大單于,日後在羯趙朝堂上註定沒有任何位置了。
“苟活也是活,不是麼?”司馬白竟然不得不勸上一勸,“我想要的是平安出關去,你只要不逼我,咱們有事好商量就是了。”
他收起了御衡白,又勸了一句:“上馬吧,命都給你留下了,也不妨再給你留些體面。”
石邃似乎有些猶豫,終究是低着頭爬起來,翻身上了馬,司馬白看不見他的神情,也懶的管他現在是憎恨、怨毒、慶幸還是感激。
羯兵大部終於完成了調度集結,層層圍了上來,三百兵馬在羯人大軍的包圍中猶如一葉扁舟,石邃此刻若要同歸於盡,這葉扁舟連一個浪頭都撐不住。
可往往,越是站在權利巔峰的人,生死關頭上的氣節,連匹夫都不如,而論顧全大局,卻是匹夫望塵莫及的。
“吾與昌黎王鬥陣乃是切磋兵法,既已平分秋色見了結果,還要再戰麼?”
“天王嚴令,逍遙公壽辰期間,一概禮遇過境諸侯,爾等刀兵相向,豈是待客之道?”
“昌黎王是我大趙上賓,爾等竟敢冒犯不成?退下!都退下!”
“吾要與昌黎王一醉方休!”
石邃連聲高呼,竟是氣不短臉不紅,瞬間找回了從前的跋扈。
羯軍讓開了道路,石邃與司馬白並着肩,裹在王營中間,當着兩萬大軍的面,踏着滿街的羯軍屍首昂首而行,直奔城門而去。
梟雄到底是梟雄,一路和滿地屍首的罪魁禍首談笑風生,如老朋友一般。
“大單于既與我一見如故,你隨我回營,咱們一道赴蜀可好?”
“按說無妨,可我畢竟信不過殿下。”
“可若是不同行,我使團才區區兩三千人,怕遭了大單于毒手。”
“那殿下現在便殺了我吧。”
“活着不好麼?”
“總歸都是一個死,早死晚死又有區別?”
“大單于就如此信不過我的人品?”
“就如殿下信不過我。”
“哈哈,我是若不殺也不放呢?你這數萬大軍還能強搶不成?!”
石邃的臉已經陰成了烏黑!
......
兩人一路討價還價,而曹小哭始終一言不發,就這樣坐在司馬白懷中,似乎這匹馬上只馱了司馬白一個人。
司馬白也沒問她和石邃之間究竟有何恩怨,直到城門在望,才試探道:“郡主,是隨我回營,還是留在這蕭關?”
“白王這一套無須用在孤身上,你既對孤上了心思,會對孤放手麼?”
“嘿嘿......”司馬白只是訕笑一聲,沒有同她鬥嘴。
他將石邃和曹小哭牢牢攥在了手心,便掌控着主動,大局在握,根本不虞他倆能翻出什麼浪花,這倆人中間到底有什麼隱情,待出了城,有的是功夫探究,說不定還能掘出羯趙要緊的隱秘。
曹小哭淡淡一笑:“白王如此喜好做買賣,也與孤做一筆可好?”
“咦?不妨說來聽聽。”
“孤有一樣東西,想託白王暫時保管,待入成都再交還與孤。”
司馬白一怔,隨即哈哈笑道:“郡主說的好像要與我分開一般!哈哈!你方纔不還說了,我不想對你放手。”
“那是你自己不想而已,與孤無關。”
司馬白聽出她話中有異,下意識的便將曹小哭抱的更緊,心中卻也困惑,眼見已經到了城門之下,城門大開,只需一躍便能出了蕭關,曹小哭怎麼還有心思逞口舌之快?
曹小哭仍是風輕雲淡:“作爲交換,孤保你一命,讓你平安到成都。”
司馬白又是一怔,眸孔猛然一縮:“你什麼意思?!”
話音剛落,他忽覺頭頂一涼,一陣強風從關城上直壓下來,他本能的舉手相抗,接着便被一股巨力砸中,一瞬間整副骨頭都似散了架,胸口悶疼,哇的噴出大口鮮血!
電光火石之間,司馬白強運蝸角觸蠻,朝那巨力頂了回去,然而卻如頂着千斤巨石,眼看連人帶馬要被直接砸進土裡!
哐!
胯下坐騎經不住重力,四腿盡折,轟然倒地。
司馬白仰頭望去,張揚蓬起的道袍籠罩住了他的頭頂,而一張熟悉的臉正與他四目相對。
帝江子!
眼見司馬白遇襲,身側的裴山和封進等人齊齊抽刀,砍向支在司馬白頭頂上的道人。
帝江子臂膀一彎,頂着司馬白雙手借力一騰,重又飛起,直躍城頭,而他的手中卻已拎起了兩個人,石邃和曹小哭。
司馬白強摁胸中翻騰,一聲低喝:“出關!”
此時再不跑,還待何時?!
裴山把司馬白架到馬上,大吼道:“速速出關!”
三百甲騎拔腿便衝,衝過城門,沒命般狂奔而去!
司馬白萬萬沒料到帝江子居然埋伏在城頭突襲,這老道竟然還活着!
大好形勢轉瞬輸光,司馬白心中萬念俱灰,羯兵若是追來,這三百騎如何能逃過數萬大軍的追擊?!
石邃又如何能放過使團!
然而出乎司馬白的意料,城門卻安安靜靜,不見一兵一卒追出來,他這纔想起曹小哭的話,不自覺伸手入懷,掏出一物。
這是方纔帝江子偷襲時,曹小哭在千鈞一髮之際塞進他懷裡的,一面銅鏡。
司馬白遙望蕭關城頭,隱隱看見曹小哭站在城頭上負手而立,他心中百感交集,只化成一句自言自語:
“成都見!”
而此刻蕭關偌大的城頭上,只有兩個人,一人站着,一人跪着,站着的人是曹小哭,跪着的人是石邃。
曹小哭面無表情,一掌扇在石邃臉上,石邃一躲不敢躲,魁梧的身軀瑟瑟發抖!
御衡白架在脖子上都還張狂獰笑的梟雄,此時眼中全是恐懼,便如見了貓的老鼠,砰的一聲,一頭磕在地上,頭破血出,流了一臉!
“小姑姑,留侄兒全屍!”